一念之間, 郁桃前前后后想過許多，先是麻木呆滯，爾后臉上的神比之這屋中唯一脅迫者還要悲憤絕。

不如說是悲與絕。

但這一切落在郁苒眼中全然變了滋味。

這個時候, 拿出一張字畫來問，還能是為了什麼？

心中一聲冷哼, 手覆在已經顯懷的肚子上, 瞧了屋中的二人一眼, 忍不住譏諷的笑出聲，“姐姐千辛萬苦來安堵我, 拿出這麼一張陳年舊畫，就妄想毀了我在段家的一切嗎？”

郁桃茫然的轉向, 腦中的靈魂尚在韓祎的刀尖反復橫跳。

郁苒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又是一聲笑, “姐姐或許還不知道吧, 前些日子生哥尋了一位名手替我診過了，我這肚中是一對雙生子。”

“爹爹前個來信, 還說婚時虧待了我，等年尾他會將嫁妝一一補上。”

提起帶出一個十分溫婉的笑容, 慢慢道：“我可以替姐姐勸過爹爹，如今我已嫁作他人婦, 再拿娘家的錢可不像話, 何況憑借我肚中的孩子, 段家稀罕的不行。還是讓爹爹將錢財莊子都留著，將來姐姐不定嫁到何，有傍之, 哪怕夫家苦些累些, 也不至于落差太大。”

郁桃陷在自我的沉思中, 張錦菱作為僅有的聽者，耳中灌郁苒一番話，忍不住角了，暗誹郁家到底是怎麼養出這麼一朵驚世大白蓮。

待郁苒再次開口，張錦菱忍不住翻出個大白眼，“為了肚中的孩子你也且安靜些。”

郁苒：“我如何不是為姐姐......”

“段岐生這樣的出生堪堪與你相配，不要張閉還將阿桃拉扯上，這一樁姻緣你得的不實，自然心虛，瞧見阿桃出現，便恨不得將你與段岐生的姻緣滿寫在臉上，不過就是區區安段家罷了，你以為阿桃這樣的貌會稀罕？當日嫌你二人污糟，隨手賞了，也就那些個沒見識的人才當寶一樣護著。”

張錦菱吹了吹指甲上的塵，不咸不淡道：“今日來，不過是為了閆韓世子那事，可惜啊咱們阿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那韓世子癡這些個月，阿桃心里膈應你這張紙上的人也姓韓，把那閆韓一口拒了，跑回平。”

手提起椅子上那個飄飄忽忽的人，手指在臂腕上的掐了把，打著眼道：“可說句話啊，剛才你這便宜妹妹不都說了韓世子與他們沒什麼干系，要不回頭你讓鄭姨將這事兒應下算了，免得那些沒眼的人日里酸言酸語的，還以為誰都與一樣呢。”

郁桃被一掐，清醒了，耳中聽見那句‘要不回頭你讓鄭姨將這事兒應下算了’，腦中略思索，這許是一個法子，韓祎再大的本事，那門生也是朝廷命，總不至于能將一個朝廷命將來的家眷給刀了。

于是點點頭，回過味兒似的接了聲：“是我先前矯了，如今看這樁姻緣也是極不錯的，回頭我便跟阿娘說，先暫且定下吧，再考量考量此人究竟如何。”

瞅瞅這話說得，就特靈。

張錦菱和郁桃的一說一唱殺得郁苒片甲不留，場子逞完面兒全部找回來，功退。二人在郁苒一臉震驚呆愕的神中攜手出那扇搖搖墜的門。

雕梁上的燈籠鐫描致的花鳥魚蟲，青竹描梅做壁畫，婀娜的柳條從沁白的墻面旁逸斜出，梅花映做幾瓣紅藏在葉下，雅致的不像個尋常吃飯的地頭。

一只小貓飛快地從郁桃腳下躥出，白的像是一道似的，尾隨的仆人磕磕絆絆追在后，朝躬謝罪，又忙不迭趕上去，里念叨著‘小祖宗咧小祖宗，可別跑不見了。’

出了門走到廊尾闌干，兩人對視一眼。

郁桃聲音幽幽：“如何辦？里頭說得暢懷大氣，回去真應了我阿娘那門親事不？”

“？”

張錦菱側頭看，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韓世子、韓世子真上門提親了？”

“啊？”

郁桃疑的瞇著眼，總覺得兩人講的是兩件事兒。

“什麼韓世子上門提親了？”

“就是剛才我在郁苒面前一通吹噓，你不是應的好好的，一副深思慮的樣子，說這樁姻緣也是不錯？登臺十年的老戲子演的都沒你傳神。”

“......”

郁桃腦子終于轉悠過來，先是張著，爾后垂下肩無言道：“我說的那樁子姻緣是今日早晨母親提的事兒，韓家上門提親你還真有膽子編造。”

張錦菱背后涼颼颼的，拍拍口小聲道：“這可是安地界，你覺著韓世子會為著你追到安，恰巧便聽見我那一桶吹噓？”

仰頭大笑了兩聲，“別開逗趣了，姐妹。”

“那如今怎麼辦？”

“怎麼辦？”張錦菱又是兩聲笑，很難不從里頭聽出幸災樂禍的味道。

“就這樣吧，你想想韓世子尚且不知道你是為著一時之氣才纏著他，要的京都名門閨秀遍地，不定三兩日他就將你忘的干干凈凈。”

說完，轉頭瞧見郁桃的臉眼可見的頹喪起來。

“你覺著......”

張錦菱挑著兩三個字措辭，“你是真的，對韓世子有慕之嗎？”

郁桃眼睫閃了閃，“我......”

“你要明白。”張錦菱抬手打斷，認真的湊到面前，打量的神道：“男之間的，與你喜歡府中的小貓小狗的是不一樣的。咱們看的那些話本子，也不過是言盡其實，你知道慕應當是什麼樣的覺嗎？”

“我......”

郁桃的心口莫名跳，回憶到了那晚，男人一蘇合子冷香，神分明淡漠，但擁住的口卻是熾熱而溫暖的，烈馬飛馳，晚星如洗。

為此失魂，呆呆的著燈燭。

這姑娘這幅模樣，愣誰瞧著還不明白。

“要我說。”

張錦菱還是吊兒郎當的口氣，像是有了些什麼想法，“雖然我說這些話不怎麼中聽，論實在卻是沒什麼良心，但也是替你好生著想。你就想想，這不韓祎確實不知道事的究竟如何不是？要不干脆你就瞞著他。”

“對，就這樣。”

一拍胳膊，湊近郁桃到：“如此得過且過算了。還是那句老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反正如今你對他是什麼模樣，你自己心中明明白白。倘若無人告訴他，你干脆將計就計，一舉將人拿下，誰又能知道呢？”

郁桃回過神，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過這樣如何行呢？你知道我時常沖，那時候破了膽子去做這件事，可如今想著......我心里想著這件事，心里才覺得當初糊涂了，不然不至于這般難。”

著高，喃喃道：“阿菱，你說的這些都是往好想，但是我覺著我如今真的心悅，反而總是想著壞的，這些事，真被他知道了，他會親手解決我，還是讓下頭的人解決我，此生再也不見我，其實我想著在他手上也不算吃虧，畢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

張錦菱一時接不上話，跟著抬頭向高，沉嘆一口氣：“那就需得看看韓世子的刀快，還是你的快。”

郁桃瞧著，眼中閃過一道，“你的意思是，我尚且還有些希？若是好生解釋一番？”

“并非。”張錦菱搖搖頭，握住的手，語氣懇切道：“你我姐妹一場，于這些方面我也愿傾囊相授，只是有句話做撐死膽大的死膽小的，就看你要做膽大的還是膽小的那一位。”

郁桃心里燃氣點兒希的火苗子，亦是鄭重回握，“只要能夠虎口逃生，讓我從老虎里拔牙都行。”

“那倒不必。”

“你只管說如何辦就是了。”

“你有沒有想過，我姑且一提......你有沒有想過韓世子尚且對你有些許分，不定你主將這老虎順一順，趁他迷糊的時候用上人計......”

是以，郁桃站在回廊發了許久的呆，終于回過神。

“你說......”

轉頭向同樣悵惘著的張錦菱，眼神卻掠過，被不遠的人吸住。

那雙黑眸勾魂攝魄一般牢牢鎖住。

漸漸地，手在袖子中，不自覺哆嗦了兩下，短短片刻額尖沁出一層薄汗。

張錦菱回，神疑，“說什麼？”

郁桃沒有接的問題，只是僵直的抬起手，“你掐我一下，我覺我在做夢。”

“做夢？我覺你就沒從夢里醒來過。”張錦菱一個白眼差點翻到梁頂上去，“剛才還想夸夸你，對著郁苒那番回擊很不錯，接的十分自然，要不謊言出自我口，差點我都相信韓世子登了郁府的門，結果出了門，你又了一副神魂顛倒的模樣。”

張錦菱手下了狠勁兒，郁桃被掐的齜牙，但顯然那片兒幻影并不見消失，反而因的凝視而越來越近。

這樣一涼寒之氣無端端在諾大的回廊上升騰而起，張錦菱疑的上下打量著郁桃，撓撓頭，匪夷所思道：“你那是什麼神，我不過就是掐了你一下，先前的話也只是就事論事，用得著撞了鬼似的，又不是韓世子在這里聽到我們說什麼。”

郁桃鼻間的呼吸停滯，瞳孔放大定定翹著某一出，幾經扇合，卻像是被什麼重住而吐不出只言片語。

張錦菱‘唉’一聲，只以為這丫頭又犯了什麼病，一面轉過頭去，卻兀然瞧見后一道黑的頎長影。

——男人面冷如山巔之雪，像是閻王索命一般。他雙抿，幽深的眸中迸出寒蟬的，直勾勾鎖在郁桃的面上。

那一瞬間，郁桃腦中炸出一片烽煙狼藉，耳尖聽見兩個字飄過。

完了。

男人踱著步子，張錦菱驚愕的踉蹌后退，里一句‘韓世子’打著磕，半天也沒敢說出來。

瞧韓祎的行跡，明顯直沖郁桃而來。

張錦菱心下一驚，哆哆嗦嗦的挪著步子擋在郁桃面前。

韓祎腳下微頓，卻是眼也不看，薄冰冷的吐出兩字。

“讓開。”

張錦菱與幾個丫鬟拼力護著，一面道：“韓世子慎行，阿桃雖然過錯，可如今尚在酒樓中，您又是氣頭上，不如等明日再尋個地方，平心靜氣的談一談......”

兩面對峙著，郁桃藏在袖中的雙手，躲不過他眼中的冷漠審視。

“阿菱......”

松開握住的手，扯了扯張錦菱的袖子，眼神懇切道：“讓我去和世子談一談。”

張錦菱瞧著看了許久，最后側，讓出一條道。

郁桃小心翼翼往韓祎那邁了兩步，轉頭囑咐：“你們在外面......”

然而，未等說完，便覺到一只冰涼卻有力的手扣在自己腕間，還沒來得及害怕，便被一力拽著往前，這力牽扯著，連腳下的步伐都變得蹣跚齟齬。

眼睜睜瞧著自己被帶過回廊，雕花門被男人一手撐開，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門上的雕花究竟是玉芙蓉還是疊瓣芙蓉，眼前兩晃，便被一手丟了進去。

小聲驚呼，閉上眼，落地時卻是的。

待驚惶不定的抬頭，才看清下迎枕上的素梅饒青枝的花紋。

這一下，恰恰好摔在榻上。

雅室和之前郁苒那一間很是不同，一眼出去，軒窗外漆夜如濃稠的墨硯，窗下的湖面倒映廊橋上的雕花燈籠，屋竟然也十分寬敞，兩道門戶，朝西朝南，從郁桃這走上十來步，才到面前那扇六屏素面屏風，再往外頭才是門廊。

而韓祎合上西門，從南進，將那門敞著。

郁桃隔著屏風，外頭只有依依嚱嚱的畫面，耳中聽見木椅下沉的聲響，再看那，男人的子勾勒出高大的形，被落地的罩燈熏黃，暗影投諸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