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桃是張家的常客, 張家管事瞧見人便熱絡的徑直領去了張錦菱坐的地兒。

作為主家，張錦菱周遭圍滿了平城有頭有臉的家小姐，但一看見郁桃, 就撇下一眾人，尋了個由頭, 拉著郁桃往池邊去。

河岸的木樁子拴著只采蓮用的烏蓬小船, 不等兩人在簾子后坐穩, 張錦菱急不可耐的拉著郁桃的手，將全看遍, 才松下一口氣。

“差點以為你回不去了，那天我原本在外頭等你, 卻被韓世子的護衛勸走, 晚上遣人去郁府門前探看, 親眼見了你的馬車府中才放下心, 好得是人回去了。”

郁桃見臉上神關切，牽起角安的笑了下, “我沒事，韓家高門大戶, 韓世子人品不止于此，和我一個小子計較。”

“就是, 我說了嘛, 不止于此。”

張錦菱了口, 眼睛滴溜在郁桃臉上轉了兩圈，“那此事便算作了結？”

若是不提便罷，一旦提起就像是平湖被投進顆碎石, 被打的生疼, 心口的酸止都止不住。

郁桃抿了抿下, 干道：“嗯，從此了結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

張錦菱拍了把被繞暈的腦袋，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騙他這事兒了結，而不是你與他之間了結。”

話還未說完，便看見郁桃呆呆的坐著，眼淚毫無征兆的從眼眶中落。

“欸欸欸？怎麼又哭了？”

“我這笨，怪不得娘說我勸不得人，進來的時候還會笑呢，我說的不到十句，就哭這樣。”

張錦菱手忙腳的掏出手絹去臉上的淚珠，卻被郁桃手拉住。

“他應當是真的不會原諒我了......”

“怎麼會呢？”張錦菱拍拍的肩，找不到什麼安的話，只能反復重復，“不會的，世子寬宏大量，不定過兩日就忘了。”

這麼多日積涌在心頭的緒，郁桃終于覺到自己心的后悔。

是玩心重的人，只是從未釀過什麼大錯，哪怕是真的做錯事，也從未擔心過后果，而現在與從前都不一樣，那個人是韓祎，是閆韓侯府世子。

張錦菱輕著頰邊的發，語氣變得輕，“若是你真的放不下，那就將事同世子解釋一番。”

郁桃在懷中，無聲的搖了搖頭。只有知道沒有機會了，有些事一旦做錯，就沒有機會了。

張錦菱見難，自己也跟著難起來。

“阿桃，你別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就跟著你難，原來你去找韓世子，我就該想到有今日，若是那時候勸著你，現在也不會讓你難過。”

“只是現在，阿桃，韓世子既然挽回不得，你心里疼著難捱，我陪你去珍寶閣買首飾裳，去聽曲兒看戲，只要你找些旁的事做，暫且不想，等日子長些，總能把他給忘了。”

“我從小和你一起長大，真不愿你為了一個男子傷心，要我說那京中除了韓世子，還有趙世子李世子王世子，哪一個看見你郁桃不把眼睛都看直了？他韓世子值得你去低就？”

郁桃躲在懷中，許久都沒有再說話。除了自己大概沒人會懂，心里所有復雜的緒像是一團糾纏的麻，一下一下牽扯著口子上的傷疤。

無聲的哽咽了下，突然明白以前讀詩時念的那一句‘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的意思，縱使與阿菱關系如何好，但是現在阿菱也只是‘不知我者’。

說出來也無人能懂，又何必說呢？終究是和韓祎之間的事，但是此后，他們也再無干系了。

“好些了嗎？”張錦菱輕輕拍了拍郁桃的肩，瞅著好歹是眼淚收住了，才松了一口氣。

張錦菱覺著自己的勸效果當真是好，語氣也跟著輕快，拉著郁桃上岸，“就說嘛，何必為著一個男人傷秋悲月，今天這宴咱們就吃半天，下半場帶你去聽聽小曲兒。”

郁桃‘嗯’了聲，魂不守舍的被張錦菱拉著走了兩步。

張錦菱回頭瞅一眼，手上使了點兒勁兒扯一下，“嗯什麼呢？快笑笑。”

郁桃耷拉著眼睛，無聲的咧了下。

張錦菱笑了兩聲，抱住的胳膊樂呵：“那你記得幫我同阿娘提一句，下午讓我陪你出去，不然我今日肯定邁不出大門。”

郁桃被張錦菱鬧著點頭應下此事，兩人從岸生的草走出去時，七宿正抱著一只汪汪的小貓從竹林里鉆出來。

他腦袋掛著竹葉，臉上還有幾道口子，手里的小貓張牙舞爪，還在往他手上劃拉。

七宿倒吸一口氣，吃痛放下小貓，呼呼往手上吹氣。

“小的天天好吃好喝的供著您，這下手也沒見小主子手下留啊。”

韓祎立在草邊，低頭去看地上跳著撕咬自己袖的白小玩意兒。

他大手拎著小貓的脖頸，放在自己眼前。

“還真是養不家。”

小貓一炸，張牙舞爪朝他比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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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去環月樓聽曲兒，已經是兩日后的事。

席上郁桃酒吃的有些多，行酒令時不管多容易的傳到這兒，都二話不說端起酒杯一口見底。

姑娘家喝的甜釀也不住這麼造，張錦菱看著臉頰紅撲撲的，見誰過來說話都是一副癡癡的笑臉，心里咯噔一跳，心想莫不是喝醉了，趕忙吩咐丫鬟將人扶去院子里，這才避免了郁桃出丑。

所以說自古字沾不得，后半夜里酒勁才散去，郁桃口要水喝，張錦菱從丫鬟手里接了水喂。

一大缸子水咕咚咕咚下肚，人眼睛一閉倒下，鉆進被子又睡的不省人事。

若不是張錦菱手探了幾回，還請來大夫把脈，都擔心郁桃是不是睡死在夢中。

持續一天兩夜，到了第二晚。

張錦菱睡的迷迷糊糊，聽見外頭梆子敲過五更，一只冰涼的手窸窸窣窣上的臉頰，還有一道毫無的嗓音。

“等天亮我們去環月樓聽曲兒吧。”

張錦菱一瞬驚醒，后背冒出冷汗，差點掉下床去，等定睛一看，才看清靠在枕上的黑影原來是郁桃。

“你是嫌我這兩天不夠擔心怕怎麼著？半夜還要嚇我。”

郁桃了下汗的頭發，覺渾黏答答，“沒想嚇你，睡了一汗渾不舒服，要勞煩你吩咐丫鬟水進來給我沐浴。”

張錦菱懷疑自己聽岔了聲，“您知道這才五更天嗎？”

郁桃‘嗯’一聲，輕車路的趿拉著鞋，一面喊來丫鬟，一面兒往凈室去，留下張錦菱半撐著手臂在床上干瞪眼。

等天亮，郁家仆婦快馬取來郁桃的件兒，丫鬟隔著屏風伺候郁桃換洗。

張錦菱見怪不怪將張府當自家院子來去自如，在床上腫著眼睛打呵欠。

“不過是聽曲兒，你何必收拾的這麼隆重。”

但當兩人坐在環月樓的幕簾后，正面將對著羅家兩姊妹時，張錦菱恍然大悟，指指對面又看看郁桃，“你打聽過這兩位的行蹤是嗎？”

木幾上擺著新鮮果盤，一碟松子兒，一碟糖板栗和一些果脯。郁桃在里頭挑好看的吃，聞言掀起眼皮往遠遞了個風，遂又專心致志挑起果子。

“管們的行蹤做什麼？”

郁桃二人認出羅家姊妹，那兩姊妹自然在郁桃二人上樓看座時，就已經看見們。

早晨的茶客，臺子唱的清淡。羅家兩姊妹繞著圈兒兜到郁桃這邊，滿臉驕矜的昂頭立著，問道：“阿桃姐姐從前親口說，像是和什麼韓姓的貴人好事將近，如今小半年過去了，我們兩姊妹來問問音信吶？”

從前郁桃說的大空話，信手拈來跟放屁一樣，多的都快記不清，只是這一句像塊魚骨頭正好鯁在間。

見郁桃不吱聲，羅琦素著一方手帕掩在邊，“說了不要在阿桃姐姐面前提這話，想來也是那時候段家哥哥的事突然，阿桃姐姐被氣糊涂才空口說了大話。”

羅琦悠笑著應和，“那阿桃姐姐就見外了，憑我們兩姊妹和阿苒姐姐的關系，也不會因為這個就瞧不起人，姻緣各憑天定，姐姐何愁嫁不出去呢？”

郁桃聽二人斗唱，待中的梅子咽下去，卻抬起頭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們兩姐妹來聽曲兒的？”

“啊？”羅琦素張了張。

郁桃從丫鬟手中取過干凈的帕子凈手，嘟囔著‘早上的曲子寡淡的很’，一面換了個姿勢靠在椅背上，手指著向圓柱抱合的臺子，卻瞥了眼羅家姊妹。

“我看你羅家姊妹很是有些功夫在上，要不你二人上去唱？”

張錦菱在一旁飛快的笑出聲，適時的拍手，朝樓下大聲喊‘賞’。

丫鬟手里的銀錢斷線的翠玉珠子一樣，清脆的落在木臺上的銅盤里，那懂事兒的順邊棱在銅盤滾上好幾圈才脆聲倒下。

來人的心思昭然若揭，羅家姊妹話里藏心眼，可惜著郁桃這麼個‘實在人’。

羅家姊妹的臉頓時難看，臉皮子跟進了染坊似的往赤橙黃綠變。羅琦素揪著手帕，若不是羅琦悠拽著，差些就按捺不住火氣。

兩人好不委屈，“阿桃姐姐怕是誤會，原本我姊妹二人也是好心來勸......”

原本二人的來意是想借這兩日聽到的一些‘郁桃為何突然從京都返回的風聲’出言嘲諷。

到底羅琦素到底咽不下虧，從羅琦悠手中撤回袖子，嗆口道：“姐姐何必跟說這些，有些人天生福薄，眼跑去京城尋不著如意人，偏生好意思回來。”

這話說得人心肺，可見郁桃在平城那些平頭正臉的氏族夫人里都被嚼了什麼樣，京城的一圈溜達散心如何就了眼去京城尋不著如意人？更何況郁桃家便在平城，又如何回不得了？

張錦菱已經不順耳很久，正要拍案而起，將這二人轟出去。

郁桃卻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頗為弱的捧心道：“們都說我生的太過貌，人心智，便是閆韓世子那般心志堅定的人，尚且......”

說著又是一口長長的嘆息，哀哀的向羅氏姊妹，“這樣的痛楚，想來你們永遠不會明白，我又是何等無辜。”

張錦菱：“......”

羅氏姊妹：“，，，，，，”

一時三人無言，面面相覷。

只有郁桃順走了丫鬟手里的帕子，去眼角稀稀拉拉的兩點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