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壁的白墻落下赤紅的斜, 砌雕的蓮花瓣和卷草花飾皆映上褚紅的，檐上的卷角懷藏未被日頭烤干的跡。

閆韓侯府的馬車候在門外，郁桃將人送上馬車。

韓姯舒起簾子, 與話別許久，說是等下回, 一起去游園吃點心。

郁桃笑著應：“郡主來個帖子就是了, 我這邊隨時都空著, 游園的曲池夏日生了荷花，咱們可以在上頭劃竹排, 風也涼爽，若是帶個小照還能做荷葉飯吃。”

韓姯舒高興得很, 拉住的手, 轉頭可憐兮兮道：“那阿桃姐姐可別忘了, 如今我在平城孤苦伶仃的, 連個玩伴也沒有，可都指著你。”

前頭傳來大馬的響鼻聲。

郁桃手回握, 卻猛地被人拉住袖，往后帶了帶。

一轉頭, 看見側的韓祎，神嚴厲肅然, 而袖子正被他拉住。

“離遠些。”

他的語氣急且冷, 撲面而來, 像一潑涼水將人澆的渾冰涼。

郁桃手還著，脖頸僵片刻，突然回味。

離小郡主遠些嗎？

突然有些止不住, 酸涌上眼眶, 拿沾染霧氣的眼看著在男人手中的那片袖子。

“世子是何意思？”

眼中的淚說上來便上來, 一時任的很，郁桃如何都咽不下去，也再忍不住。

韓祎愣了下，眉心緩緩皺。

他手指微，正要開口，馬車不知怎麼飛快的往前沖去。

嘶鳴聲中，車夫用力拉住韁繩，揚起馬鞭，一陣塵灰鋪天蓋地，‘吁’聲不斷幾回，才將馬車勉力穩住。

七宿從前頭跳下來，著額頭的汗，解釋道：“這匹馬近日狂躁的很，尋常車夫馭不住，把姑娘給嚇著了，小的吃罪，回去就領罰。”

說完，他灰溜溜往后撤，順帶瞅了眼郁家姑娘，心里‘哎唷’一聲，為世子愁的不行，這怎麼拉個人，還將人惹的要哭了。

原來是這樣.......

郁桃再一次僵住，不敢去看旁的人。

大約是察覺了自己的失態，背過臉，取袖中的手帕。

但那片袖子，還在韓祎手中，并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旁人若不細看，也無法發現。

“哭什麼？”

郁桃手心拽，低著頭，盯住地面一片葉子，不說話。

韓祎看著跟前的人，莫名升起一種無力，就像是這月余中，始終縈繞在心頭又無可奈何的覺。

從前讀書，時常讀到‘有一人，宛若清揚’，又或是‘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但如今卻覺得，這些不大對。

應當是撓人心肺，像家中的小貓一樣。

他無聲嘆了口氣，再次開口，聲音隨之變輕。

“如今連話也不肯說了？”

青石板上落下一滴水漬，從葉脈上下，悄悄沾石板。

郁桃眨眨眼，鼻尖泛紅。

抬起手，正要臉頰，但在之前。

一只修長的手拿著白的絹帕輕的沾上的臉，蘇合子的香在鼻尖縈繞。

郁桃微張著，抬起頭，想說些什麼，但很快另一種緒悄無聲息的替代所有。

紅紅的眼眶不減反增，鼻音濃重，委屈中帶著些自己未曾察覺的埋怨，“韓世子這是在做什麼？”

說著，淚水像斷線的珍珠，從眼角落，浸的睫了，“...不是才我站遠些嗎.....”

韓祎指尖微頓，他緩緩收回手，沒什麼表的看著跟前的人。

片刻，郁桃覺到絹帕更輕的過眼角。

“別哭了，越哭越丑。”

郁桃甕著耳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這大抵是十五年中，頭一次有人將丑字拿到面前來講。

郁桃正在往下落的眼淚猛的停住，眼睛里面那一汪也跟著緩緩干涸。

吸了吸鼻，慢吞吞地抬起頭，有些不可置信的緩緩拿起一手指，又指向自己，反問道：“我，丑？”

這時候的落日降落未落，最后一抹暈掛在檐上，灑下些許，睫上還有晶瑩的淚珠。

韓祎的目落在臉上。

像是從前那般，淡然的意味中，又似乎有些不同。

他一直在想，這些日停在平城是在做什麼。

撂下京中諸多事務，卻始終找不到回去的理由。

似是了什麼，讓人非要從這里找到出口。

現下，終于發現，又或是說，從前也有所發現，但口是心非罷了。

平城里能留下他韓祎的理由能是什麼呢？總有人無意間闖，燃起一把火，卻不肯熄滅。

許久，韓祎垂眸看向面前的姑娘：“不是很丑。”

郁桃：“......”

他極淡的笑了下，低聲道：“但此后應當是沒人敢娶你了，郁桃。”

.

郁桃掛著淚珠子，手上是一只被塞的絹帕。

呆呆立在檐下，向巷尾。

閆韓侯府的馬車已經走遠，幕黑的帷幔上面現出金線勾勒出的徽記，馬匹與車廂隨落日一并沉天塹。

主仆三人張著，臉上是一致的茫然。

婆子從門房了幾回頭，終于忍不住打破安靜。

“大姑娘，該進來了，看這天這會兒晴著，日頭還盛，待會兒定要落雨。”

拾已最先反應過來，扶住自家小姐道：“婆子說的對，應當要落雨了，咱們先回院里，小廚房定熱著晚膳等姑娘呢。”

翹楚撐開傘，嚴嚴實實罩在郁桃頭上，里念著：“對對，落雨了。可別淋著咱們姑娘，發了熱癥可不行，姑娘又不吃藥。”

三人攙扶著，郁桃站在油紙傘下，順著廊廡往院去。

婆子納悶的瞧一眼天，又出手接了半響，嘟囔道：“落雨了嗎？這不還沒落雨，翹楚姑娘撐傘做什麼？還沒落雨呢不是，當真是奇怪。”

這一頓晚膳，若不是拾已停了布菜的箸子，郁桃差些將滿桌的菜肴吃凈。

用過飯，倚在榻上，拿著話本子，將一頁盯了整晚。

直到案幾上的蠟燭燒凈，燭火漸漸微弱。

拾已走進來，輕輕吹滅，“姑娘，早些歇息吧。”

天已然很晚了，軒窗敞開，一層紗窗隔著，能看見夜里倒映在墻上婆娑的樹影。

綢被遮住一半的面容，出雙天然眼尾微翹的眼睛，應當是活潑且靈，而此時卻帶著迷茫。

“拾已，你說他是什麼意思。”

就連這句話，郁桃這些天，也問了無數次。

隔著幔紗帳，傳來拾已的聲音。

“姑娘，若是想不明白，那便等等好了，總會明白的。”

郁桃‘哼’了聲，翻過，盯著帳子上的仙鶴繡紋：“你也不明白吧，也不知道在哪里學的，整日拿這些囫圇話敷衍我。”

盯了一會兒，開始犯困，手指摳著玉枕，在閉上眼睛之前，迷迷糊糊嘀咕：“我覺得......他大概是后悔了。”

“......誰他之前對我這麼兇。”

.

翌日晨起，郁桃尚在梳妝，錢媽媽從清風軒過來，說是夫人請姑娘過去用早膳。

昨夜里睡的早，但還有些困覺，加之夜里積食，早膳沒吃幾口。

真是吩咐丫鬟給夾了好幾箸子菜，郁桃挑挑揀揀吃下去，一面聽鄭氏講話。

“前些日子和你說起崇郡蘇家那個蘇柯進吶，正巧呢，人就在臨郡，估著從平城過去。阿娘琢磨著，還是要多掌掌眼不是，蘇家的家教世風沒的說，你若是覺得家公子尚且有待考量，不如再看看蘇家這位？”

郁桃咽下一口小菜，慌忙擺手，“不是，您誤會了，家公子怎麼能是尚且有待考量呢？”

鄭氏愣了下，很快出笑容，“那咱們阿桃是覺得，家品貌端正.....”

“公子于這方面，自然是沒話說。”

鄭氏差點藏不住滿臉欣喜，一下起就要去信，“哎唷，你這姑娘早些跟母親說一聲吶，你姨還等消息吶，咱們兩家也算是親上加親，我給你爹去封信，讓他再看看。”

郁桃差點嗆住，忙不迭擱下筷子：“您忙什麼？”

鄭氏‘誒呀’一聲，抖抖手道：“那不是早些定下，了卻你娘親心里的一樁大事？”

郁桃有些心不在焉，“再等兩天吧，不急在一時，旁的人不知道還以為郁家姑娘愁嫁呢。”

“也是。”

鄭氏緒平復，緩緩坐下來，又問：“那蘇家？”

“不必了，不必了。”郁桃莫名心虛，鼻尖道：“哪里需要這麼大陣仗。”

鄭氏想了想也行，此事便算了卻。

兩娘倆閑話幾句，郁家鋪子上的伙計抱了這月里的賬目來，鄭氏將郁桃打發出去。

郁桃好奇，在旁邊盯著看，若是以后開店，不得拿這些東西傍？

那是堆了兩月余的賬目，鄭氏沒有閑暇功夫教，只是納悶這太打西邊出來？狐疑的將郁桃瞧了又瞧，喊丫鬟去箱籠里翻出一冊書，讓拿回去自個兒先看著。

拾已捧著冊子，隨郁桃回院中，迎頭就上雀喜捧著一個筐子從外頭進來。

拾已攔著，問：“怎麼了，這慌慌忙忙的。”

雀喜放下竹篾筐，笑道：“剛才門房婆子通報，說是有咱們院里的東西，我跑出去一看，就這樣兒筐子，從閆韓侯府送來的。”

郁桃蹲在筐子旁，聽見里面細微的聲響，頭也不抬的道：“小郡主送來的？”

雀喜琢磨著，“不大像，來人是七宿呢，還說一定要到姑娘手中才可打開，您打開瞅瞅，里頭是什麼？”

說完，筐子自己輕輕兩晃，三個人面面相覷，差點被嚇著。

郁桃手揭開筐帽，一個雪白的小東西爬出來，撲在邊，聲氣的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