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庶妹替嫁后》第六十九章 冬末初春
太皇太后薨于次年冬末。
偌早的清晨, 窗闌凝著,遞消息的小侍跌跌撞撞哭倒在院門前,西的長鐘杳杳來。
郁桃拿著韓祎的外袍, 推門就見他一單長立在廊上,久久著鐘聲所響之。
“您先換裳進宮去吧, 我隨后跟著母親來。”
韓祎目濃黑, 沉默良久, 卻轉進了屋。
“隨你們一起宮便是。”他道。
郁桃雖不解,心里幾分揣測, 大約明白三分,吩咐丫鬟婆子將府上依照國喪之制, 把那些一應喜慶的件兒都收了, 二者前些時候做的素當拿出來都換上。
馬車宮中只是片刻之后, 郁桃見蘇氏與郡主, 兩人默默寡言,早已是雙眼通紅。
不過天蒙蒙亮, 街道只余馬蹄聲響。
韓祎閉著眼,看不清緒, 郁桃卻知這半年,他本該與諸位皇子侍疾宮中, 再不濟一月也該有個幾日在太皇太后邊敬敬孝心。
但幾番都被擋回, 得幾次近前探的機會, 四遭也都是宮、老嬤嬤、太醫或是公主皇子不斷,圣上之心顯之昭昭。
郁桃想起那日,段歧生又要納一妾, 郁苒帶著朝郁歲游哭訴, 那段歧生自從朝中下了職, 又何曾懼過?
只管領了妾上門,說這妾一是出自郁苒邊,二是懷有孕,如何抬不得妾呢?莫不然將來讓外人所知,那孩兒的母親不過是個灑掃婢?
鄭氏禮佛,上山給祖母點燈去了,郁歲游無法,去閆韓侯府請郁桃回來。
郁桃站在廳堂上,看雙眼紅腫、形瘦削的郁苒,又看跪在地上裊裊一縷煙似的妾。
卻忽而想笑。
許是那日在普華寺許的愿當真靈驗了,這段歧生自郁苒生產后便接二連三的往房中納人,先是沁水,后是雪柳,再是這個連名兒都喚不上的灑掃婢。
“既是懷有孕,又是妹妹的家事,還是請父親做主為好。”
郁歲游眉頭皺攏,面很是不愈的樣子,但未等他開口,就見郁苒前一個婆子上前一步福道:“何須勞煩親家老爺,咱們大夫人自臨安來了信兒,允過咱們大爺納這房妾,卻不想夫人不知禮,一大早哭哭戚戚回來告狀,讓別人知道還以為咱們段家苛待媳婦吶!就是咱們段家心善,婆母不曾給新婦立規矩,不然換別家,哪還有嫁出去的沒事往娘家跑,還找回來另一個嫁出去的姑娘來管娘家……”
郁掀一眼,便垂頭輕拂蓋碗,翹楚一個健步,將這左一個‘段家’右一個‘嫁出去’的婆子扇出幾步遠。
婆子被扇的一個趔趄,滿臉不可置信,“......你個小蹄子竟敢打我?”
拾己厲聲呵道:“段家府上是無人了嗎?哪里來的潑皮老虔婆,膽敢這般與閆韓侯府世子夫人說話。”
郁桃在閆韓家,邊的丫鬟亦是見識愈多,修養出幾分本事,不說殺伐果斷,但那說話出手的氣勢,如何看有幾分沙場,一時堂上無人敢言,連郁歲游都被震懾住。
婆子匍匐至段岐生腳下,子瑟著,上卻道:“......老奴是段家大爺的媽媽,你們閆韓家再了不得也好手來管別人的家事,不知道那侯夫人可知自己嫁門的新媳婦在外頭這般,拿著閆韓侯府的名頭這般威風,當真是大欺人,我不過是草草臨安段家大爺的媽媽,你們這般仗勢欺人......唔......唔......”
滿歪理,又以下犯上,翹楚氣的厲害,招來兩個世子配在夫人邊的院侍衛,指著地上哭喊爛泥的婆子道:“你們將這婆子押出去,咱們夫人自閆韓家門,便有誥命在,冒犯誥命夫人,該當如何,你們便按照律法如是去辦,口口聲聲說是段家大爺的媽媽,我在這里倒是想問段家姑爺一句,貴府仆婦如此目中無人,對世子夫人不敬,便是對世子不敬,又當如何向閆韓家代!”
偌大的罪名下來,武侍干脆利落的捂住婆子口鼻,苦苦拽住段岐生的袍角,后者不過皺著眉掠開,并不想為其求的模樣。
婆子聲氣兒漸遠,郁桃撥了半天的茶,抿一口,才覺蓋碗撥的過久,茶已經涼了,實在不宜。
郁歲游蹙眉之間,雖不滿長越過他行事,但看到段歧生氣焰被滅,心里還是舒坦的。他看一眼郁桃,不過短短幾月,長似換了人一樣,早不像從前咋咋呼呼,上淡然之的勁兒,怎麼瞧都和那閆韓世子幾分相似,再看哭淚人的小兒,這嫁了人反而過得不樣子,當初那婚事……唉!
他咳了兩聲,吩咐一旁的丫鬟:“還不去取了干凈的帕子來給你家夫人凈面。”
清也難斷家務事,他心中嘆一聲,才朝那不爭氣的婿道:“終究是一家人,哪里要鬧得這般難堪?當初我將阿苒嫁與你,便是瞧著你人品俱佳,才貌雙全,卻看現在不過一年罷,你房中已納三人,我兒都替你張羅著,又生有一,哪里不算賢惠呢?何況賢婿莫忘了,如今在朝為,大丈夫心系天下,清廉自潔最要,可莫要為了兒私分了心啊。”
說罷,他轉頭又朝哭泣不止的郁苒道:“哭一回該停了,不過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婢,歧生一時迷糊,你為正室合該規勸,曉之以理之以,兩夫妻為何要鬧這樣,因此傷了彼此的分?納了便納了罷,待孩子生下,就養在阿苒膝下,歧生你覺著呢?”
段歧生拱手,道:“岳丈如此安排,甚好。”
那婢聽得一句‘納了便納了罷’,臉上聞之一喜,卻又在‘養在阿苒膝下’,喜全無,半響怯怯抬頭,那眉眼如波似畫含著一眶淚,半掉不掉的凄凄道:“能跟在大爺邊,纖藝便別無所求了,至于主母要我肚中這孩兒,也是他的福分,日后只求主母容我在您邊服侍著,能瞧著孩兒一眼我便心滿意足了。”
“誰要你這賤婢生的狗雜種!”
郁苒一口氣不上來,口起伏,素日里文雅周全、人人稱道的郁家二姑娘,聲音尖利刺耳,指著段歧生嘶聲大:“你段歧生當真是負心涼薄,當日求取信誓旦旦說此生只我一人,可結果呢?我房中的丫鬟哪一個你不曾沾惹過?便是我懷胎十月,你前后納了沁水和雪柳,便是我近的棋霜去伺候你,也是來者不拒,如今你連那登不上臺面的灑掃婢也要了。我只問你一句,你段家便是如此門風,當初說的話有如屎尿一般!”
段歧生面一變,慌起來,呵道:“你胡說什麼,現下長姐岳丈也在,怎麼不說說那日私會我,你是如何在我面前哭的楚楚可憐懇求我娶你?你說長姐是嫡,自有父母心疼,還說長姐乖張跋扈,日后定與我不和睦。而你不過是孤苦庶,日后嫁與我定事事依我,如今看你這個鄙夫人才是不守婦道,滿胡言!”
兩人撕咬起來,竟是連面都不顧,互相攀扯,將替嫁、脅迫一來二去那檔子事代的清清楚楚,最后郁歲游面鐵青,直呼孽障。
郁桃更是不愿與他二人扯上干系,只道:“此事與我無關,出來久了,婆母不免擔心,我先回去了。”
擱下茶杯便往外去,誰知那郁苒扯了的,仰面獰笑,眼中含恨,“阿姐以為自己得了一段好姻緣,便可安然嗎?”
郁桃心下只道‘不然呢?’,奈何被扯住,一時得聽一敘。
郁苒手骨泛青,譏諷道:“堂堂閆韓侯府,如何看得起你一個小門小戶的子,你也只是誤打誤撞,恰逢閆韓侯府需避鋒芒的時候罷了,待有他日韓世子要抬哪一位,只怕都是高門世家,姐姐連哭的時候都沒有,又或是……”
咳著冷笑兩聲,恨恨道:“…….那閆韓家本等不到那時候……”
那日郁歲游是如何怒氣沖沖,一腳踹翻郁苒,大罵‘孽障’,郁桃已然忘了,郁苒口中那句話卻是記得清清楚楚。
公爹如今尚在邊關,非召不得歸,不過太皇太后國喪,應當是要回京奔喪。
冷風自窗口進,吹得泛白。
“怎麼了?對著外面吹冷風。”
韓祎察覺的不對勁,包住冰涼的指尖,一面將小毯子將上提。
郁桃搖搖頭,輕聲:“只是在想,父親何時到京。”
韓祎凝視:“可是聽到了外面什麼風聲?”
郁桃輕聲:“是聽到些許……”
韓祎將人攬進懷中,用披風裹住,用力環抱住,“不要胡思想,興跌本是世間常事,不足為懼。”
“嗯……”
馬車里燃了安神香,郁桃心里惴惴,頭靠著男人堅實有力的臂膀,漸漸覺得心里也安寧下來,慢慢昏昏睡。
半夢半醒,馬車外馬蹄之聲漸,冬末初春的風嘯嘯,郁桃掀眼,竟見外面鵝似的飄下雪朵,不會兒,那馬車頂和房屋脊梁都頂著一層白。
壽安門外車停,韓祎解了上的披風給系上,踏下馬車,茫茫天與新雪積攢的地渾然一,人站在空曠,莫名生出悲愴之。
高門府邸的世家召宮不在數,行進的人皆著縞素,無人埋首落淚,倒是人瞧著十分真實意似的。
自太皇太后重病,宮中這些該備著的件兒便都備著,四都不慌不,唱喝的老太監揚著聲,語調頓挫,下首跪著一眾人一聲兒接一聲兒的哭。
郁桃跪在人群里,上裹著披風,也還覺得冷,跪在團上的膝蓋跟冷在冰碴子上一樣,不覺打個哆嗦,不知自己為何落淚,滿心的傷一陣一陣的涌上來,堵塞在心口,看周圍眾人,想起祖母去世,好似也是這般。
寒風夾著雪吹來,將人眼睛掃的都睜不開,恍恍抬頭,眼中虛虛晃晃的人影都變刺眼的白,口和腹部突一陣鉆心的痛……
“拾己……”
掙扎著喊出聲,團上人形兩晃,在悲天慟哭中悄然倒地。
郁桃做了個夢。
為何知道這是夢呢,只因夢里無,只是瞧著。
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面慈祥,眉間一點痣,悲憫眾生似的長相,朝一個站在一群孩子中的小郎子招手。
“來,到這里來。”
老婦人拿了桌上的糕餅,塞進小郎子手里,眉目,“你這般不說話,被人欺負了怎麼辦?便是也不也不喊,只知道吃暗虧嗎?”
小郎子不言,只搖搖頭。
老婦人嘆一聲,將他樓在懷中,雙眼出窗外,“如此,你便和你父親一樣,去學武罷,以后便是我不在,也無人敢欺你。”
……
這一場夢,只瞧了這一段,后來那高聳的宮門閉上,里嘗到一陣發酸發的苦,佝僂著子一陣咳,聽耳邊有人切切呼喚,半夢半醒間睜開眼。
男人一向穩著的手被袖遮著一,藥碗磕倒在案幾上,他幾乎是泄力般摟住眼前的人。
這房中頂梁極高,大柱環抱,輕紗幔帳,香薰裊裊,應當是仍在宮中,藥味混雜蘇和子的清冽。
郁桃輕輕回抱他,“我將才做了一個夢。”
他收雙臂,“什麼夢?”
郁桃著裊裊煙霧,知道自己應當是暈倒了,宿在這皇宮中,卻不覺得害怕,反而心中無比安寧。
緩緩眨眼:“我夢見以為一位極慈祥的老人,眉心有一痣,像極了蓮花座上的觀音,悲天憫人之態。”
他松了些許力道,溫熱的手掌單薄的脊背,耐心道:“那老人可與你說話了?”
“未曾與我說話。”
郁桃搖搖頭:“在與一個小郎君說話。”
“說......”
郁桃低嗓子,本就剛蘇醒來,嗓子低啞,學得八層相似。
“你這般不說話,被人欺負了怎麼辦?便是也不也不喊,只知道吃暗虧嗎?”
“如此,你便和你父親一樣,去學武罷,以后便是我不在,也無人......”
到最后,聲音愈見小了,倒不是因為忘了,而是抱著的人沉默,肩上一陣明顯的熱,讓不知所措。
“你是想起太皇太后了嗎?”
回應的是更加用力的擁抱,郁桃心中跟著酸,學他的手法輕他寬闊的脊背。
兩人不見,一則明黃的袍角一閃而過。
太醫躬候在旁側。
“里面如何?”
太醫道:“夫人有孕已有月余,此是天寒地凍,太冷所致才會暈厥過去。”
外頭風雪滿滿,里頭相擁的二人卻顯得極其溫馨,那隨侍的太監暗嘆一聲,道:“韓世子還是如此子,不善爭辯啊。”
昏昏天下,許久那人終于抬了眼,道:“天恩所賜,此孩兒來的巧啊......下旨讓他護送皇祖母的冠歸鄉罷,也好堵住那滿朝文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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