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時，孫克誠親送了林蔻蔻。

只是才回到辦公室，一關上門，他就沒忍住困：“難道這次恒裕挖到周信榮，背后真不是？”

裴恕已經坐回了沙發上，把兩條一架，只道：“敢說，你也敢信。”

孫克誠道：“那競業協議……”

裴恕搭著眼簾笑：“如果一不收錢，二不簽合同，就算天天在廟里給人介紹工作，航向又逮得住什麼證據，拿什麼告？告免費指導還俗，醉心慈善事業？”

孫克誠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廟里？”

裴恕看他一眼：“說你心盲眼瞎，真不算污蔑。”

孫克誠后知后覺，仔細回想了一下，才猛地一驚：“手上那串！你的意思是……”

裴恕點了點頭。

孫克誠算了算：“清泉寺這一年來的靜，可不啊。”

獵頭這行，吃的就是人脈。

當初林蔻蔻被開除簽下競業協議的時候，不人曾對的未來表示過擔憂：再厲害的獵頭，一年不接行業，業務能力生疏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手上原本熱的人脈，大概率會隨著時間冷卻。就算一年后回來，又能挽回幾分？

就連孫克誠也不是沒有過這方面的擔憂。

可如果清泉寺這一年的靜都跟有關……

孫克誠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曲線救國，這一手玩得，實在是高啊。”

裴恕若有所思，沒接話。

孫克誠突然開始發愁：“如果是這樣，手上的人脈本就沒有涼過，連周信榮這種大佬，都說挖就挖，你說，會來我們公司嗎？”

裴恕道：“會。”

“你怎麼能肯定？”孫克誠下意識反問，可接著就是一愣，“等等，你不反對來了？”

裴恕抬眸掃了他一眼，徑直起往外走，頭也不回地道：“公司管理一向你說了算，我反對有用嗎？”

當然有用。

但這話孫克誠沒敢說出來，于是用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眼神，目送他推門出去。

*

從大廈出來，站在外頭春日的里，林蔻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腦海里卻浮現出先才在歧路時的種種。

尤其是裴恕。

同行里能僅靠一面就給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可以說是寥寥無幾了。

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那一串奇楠香佛珠最大的母珠側面，刻著兩個不大的小字：清泉。

一般人是很難注意到的。

可那位裴顧問，第一是故意與握手，第二是拿恒裕和周信榮的Case來問，想必是猜得差不多了。

如此敏銳的觀察力……

林蔻蔻微微瞇了雙眼，出個難得興趣的神來：該說不愧是跟唱了這麼多年對臺戲的死對頭嗎？

正自思索間，揣在兜里的手機震了一下。

林蔻蔻拿起來解鎖屏幕，一長串消息便接連轟炸過來。

趙舍得：蔻爸爸！

趙舍得：下飛機了嗎？

趙舍得：快快快快回我消息！

趙舍得：今天專門從酒吧里順了一瓶好酒，就等著給你接風呢~到哪兒啦？

趙舍得：理理我嘛QAQ

接著便是三連發的大哭表包攻擊，大水直漫金山寺。

林蔻蔻一看，頭都大了。

當獵頭的時候什麼難搞的Case都能擺平，可私底下遇到這種賣萌耍賴樣樣通的混世魔王，實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無奈地打字回消息：“在中心大廈，還沒打車。”

趙舍得那邊秒回：“中心大廈，怎麼去那邊了？算了，你別打車了，站那兒別，我馬上來接你，10分鐘！”

畢竟是家里有礦的富二代，住得近。

林蔻蔻真就只在樓下等了10分鐘不到，就看見趙舍得頂著一頭挑染了深綠的齊肩短發，開著那輛包的黃法拉利停在面前，向瀟灑地一招手：“上車。”

這架勢，不知道還以為大爺泡妞呢。

林蔻蔻一笑，拉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位置，并且非常惜命地系上了安全帶。

趙舍得一張白生生的瓜子臉，貓兒眼自帶幾分嫵，可說起話來卻是大大咧咧，看見那麼怕死，便翻了白眼：“我現在車技早練出來了，你去山上住了一年，怎麼膽子都變小了？”

林蔻蔻滿心復雜：“當初敢坐你車，是我無知者無畏。”

趙舍得不滿：“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林蔻蔻幽幽道：“不，我只相信江山易改，本難移。”

趙舍得：“……”

林蔻蔻假裝沒看見控訴的眼神，把旁邊車窗打開，任由大道上喧囂的風吹過自己臉頰，只道：“還開酒吧？”

趙舍得聳肩：“開著呢，老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黃浦江邊上寸土寸金的地兒，每個月賺的錢都不夠付租金的。咱吧，能活下去，主要還是靠啃老。”

一向是有自知之明的，從來不去學別的富二代搞什麼投資，學什麼管理，早在學校里跟林蔻蔻睡上下鋪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了，索躺平，當一條混吃等死的快樂咸魚。

林蔻蔻多是有點佩服這種心態的：“你親爸也是真想得開。”

“想不開又能怎麼辦呢？指我還不如指我媽懷二胎。”趙舍得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你呢？回來有什麼打算？剛下飛機不來找我，卻跑去中心大廈……”

林蔻蔻對著這位多年的好友，倒是沒有什麼保留，坦言道：“去一家公司看了看，可能會考慮加。”

事實上也考慮得差不多了。

趙舍得一聽卻很驚訝：“我以為你這次回來，會自己單干，自己開一家公司。”

林蔻蔻搭垂著眼簾，淡淡道：“可以，但沒有必要。”

說這話時，邊掛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微笑，竟有種春風般的和煦，和瞳孔深又仿佛蘊蓄著什麼，給人一種不太好揣度的覺。

趙舍得從后視鏡里看見，忽然忍不住想——

這一年，林蔻蔻是怎麼熬過去的？

在自己的巔峰期，突然被人打落谷底，甚至被迫離開了一整年。

外界甚至會有一些奚落。

畢竟王敗寇，輸了就是輸了，是被航向開除的那個，一朝倒霉，就給了人非議的話柄，仿佛這個人就此蓋棺定論了一般。

趙舍得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接到林蔻蔻的電話去接。

順著導航過去，才發現是在一個十字路口。

那會兒下著雨，春日里也帶點料峭。

路上行人沒幾個，來往車輛稀。

林蔻蔻就一個人站在人行道邊上，高跟鞋的鞋面上全是水，穿著件灰綠的西服外套，但已經被打了大半，潤了雨水的長卷發也被風吹起來，幾滴水凝在濃長的眼睫上，就那麼綴著，也不掉下來。

路口的紅綠燈熄了又亮。

就站在那里，也不去哪里。

趙舍得把車停到邊上，了一聲，才起眼簾看過來。那幾滴水于是跟著一，從眼睫上掉落下來，混進地面那臟污的雨水中，不見了痕跡。

認識林蔻蔻那麼多年，第一次在臉上看到那樣消沉的神。

有些事，都不敢多問。

所以此刻，趙舍得著實籌措了一下用詞，才開口：“我記得航向當時有不人說想跟你一起走，你去新公司，會把他們都挖過去嗎？”

提到航向，林蔻蔻有片刻的靜默，然后才道：“施定青對我不仁，我卻不能對不義。當初簽競業的時候就說過，不會帶走他們的人。何況一年過去，大家現在是什麼想法都不好說。我還是一個人來得簡單輕松些，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趙舍得下意識問：“那賀闖呢？”

林蔻蔻突然沉默。

這個名字，瞬間開啟了過往的記憶，讓一張年輕的臉龐，浮現在腦海里。

那是一年前的今天，簽完協議，從公司里出來，就看見了他。

賀闖在門外等了很久。

一看到，還沒等說話，便先開了口：“你去哪兒我去哪兒，我跟你一塊兒走。”

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正是最張揚的時候，廓俊朗，眉眼鋒利，仿佛就算有千難萬險在面前，也無法阻擋。

和初見他時，竟沒什麼兩樣。

那時林蔻蔻忍不住想：所有人，或多或都變了；只有賀闖，好像還是當年那個愣頭青，喜惡分明，恨濃烈，一點也不藏著。

那一刻，甚至有些容，有一種想要像以往一樣，出手來他腦袋的沖。

可下一刻，這種沖就被了回去。

林蔻蔻沖他笑了一下，聲音里卻大概難掩疲憊，只淡淡道：“傻子，我不值得，回去吧。”

賀闖頓時就愣住了。

能看到先前那種篤定的神在他眼角眉梢漸漸凝固，終于慢慢轉化出一種不安來。

仿佛有某種可能發生了，而他也能猜到。

賀闖似乎在抖，眼眶都紅了：“你——”

林蔻蔻平靜而殘忍：“對不起，我簽了競業協議。”

賀闖退了一步，一下就蒙了。

他看著，仿佛看著一個無法理解的陌生人：“你瘋了……”

這個世界，瞬息萬變。

離開行業一年，等同于自廢武功。一年后真的還能回來嗎？就算回來了，又是否還能東山再起？

林蔻蔻想，自己的確瘋了。

垂下眼簾，從賀闖旁走過去，輕輕摘下了自己前掛著的航向獵頭的工作牌，隨手扔進旁邊垃圾桶，只背對著他，重復道：“回去吧。”

這一次，賀闖沒有再攔。

林蔻蔻按下了外面的電梯。

賀闖就立在走廊上，孤零零站著，仿佛一頭被人棄的困。

在走進電梯的那一刻，他攥了拳頭，遠遠看著，紅了眼眶，沙啞了聲音，忽然向喊：“林蔻蔻，你對不起我……林蔻蔻，你對不起我！”

“……”

林蔻蔻背對著他，卻能通過電梯的鏡面，看見他那道執拗的影。

可不敢回頭。

一如此時此刻，面對著趙舍得這個問題，不知該怎麼回答。

趙舍得見半晌不說話，卻是忐忑起來，忙道：“我就是前陣子在酒吧撞見他一面，他還跟我問起你來著，所以才提了一。”

林蔻蔻問：“他還在航向？”

趙舍得道：“你培養出來的人，你能不知道？你走了，他就留在航向，繼續膈應那幫人唄。我看除非你回來，不然他一時半會兒還不會離開。”

“……”

林蔻蔻于是沒有說話。

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機，過了好久，終于還是劃開了屏幕，打開微信，就看見了那個悉的名字。

點進去，近一年的消息都在。

賀闖：臺風來了。

賀闖：今天中秋，大家出去吃飯，有人點了你最吃的海膽，但端上來，誰也沒筷。

賀闖：下雪了。

一張隔著窗玻璃往外拍的冬日雪景照，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然后便是三天前的消息——

賀闖：林蔻蔻，今年的晚櫻開了。

林蔻蔻比他大三歲，在航向是他的上司，前輩，甚至算得上帶他行的半個師父。

在過去大部分時候，他都“蔻姐”，或者“林總監”。

可是現在……

盯著那條消息前面連名帶姓的那三個字，林蔻蔻手指搭在屏幕邊緣，心緒悄然起伏，如同暗漲的水。

車行道中，正好經過了一座公園。

青青的草坪上，一樹晚櫻正自盛放。深綠的葉片低垂下來，飽滿的花朵卻在溫暖的空氣里綻開，白地堆疊在一起，如同一片濃云。

林蔻蔻抬頭看了一會兒，然后垂眸，摁熄了屏幕。

——終究沒有回復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