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保全死時，衛良就在宗人府。

低矮的牢房里，冷昏暗，四周彌漫著濃濃的腥味。腳下是一層稻草，上面滿是跡污痕，看不出原本的。

張保全被吊在墻上，骨手骨全都折斷，手指了兩，眼睛也只剩一個。短短十天，他已經不人形，像一披著人皮的骷髏，沒有半點生機。

衛良坐在椅子上，看著賬本，冷冷道，“潑醒他。”

“是，”太監領命，挑起冰水，毫不留揚在囚犯上。帶著冰碴的冷水順臉淌下，刺激到傷口，張保全那半截手指了，從昏迷中醒來，他渾渾噩噩抬頭，看見眼前的衛良，突然瘋狂大笑，“哈哈哈哈哈。”

“閉！”太監大怒，頓時舉起鞭子，重重在對方上。殘破不堪的服徹底碎了，傷痕累累的上又增加一道痕，沒想到，張保全反而笑得更大聲，笑夠了，他巍巍開口，“衛良，你終于來了。”

短短七個字，張保全說了很久。因為長時間沒喝水，聲音沙啞干裂，像一口破舊的鑼鼓。

發生這一切時，衛良始終低頭看著賬本，冷淡從容。無論張保全怎樣喊，他都沒有搭理對方的意思。

張保全忽然到一陣怒火。

他可以忍衛良嘲諷、辱罵、甚至是毆打，但他不允許衛良無視自己。張保全眼中全是恨意，他咽下一口沫，忽然咧笑道，“衛良，你是來審問我的？我告訴你，你什麼都問不出來，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哈哈哈。”

他瘋狂大笑，仿佛這樣做，就是他勝過衛良。

聽見他的笑聲，旁邊太監握鞭子，氣得咬牙。

東廠已經審問張保全十天，結果一無所獲。張保全的確代了一些事，包括他私吞銀子、真正的賬本在哪……。但最重要的一點，銀子的去向，他死活不說，只說自己花了。

傻子都知道這是謊話。

宮監掌管采辦，包括所有米、鹽、木材、等。張保全擔任宮監掌事七年，至私吞五百萬兩銀子。

這些錢是什麼概念？員一年的開銷最多五十兩。五百萬兩，足夠養活一支五萬人的軍隊，而皇帝親衛才十五萬。

這些錢去哪里了？又用來做什麼？東廠一無所知，太監們知道自己辦事不力，不得不請督主出馬。

衛良慢悠悠合上賬本，一手懶散扶著額頭，淡淡道，“說與不說，張公公請便。本督只是來告訴你個好消息，刑部已經下令，年后問斬……”

“哈哈哈，你以為我會怕死？”張保全嘲諷。

衛良：“年后問斬時，張公公不必一人上路，你弟妹全家十七口，都來陪你。”

張保全一愣，猛地向前，拽得鐵鏈嘩嘩響，他目眥裂，“你說什麼！”

張保全此人，貪婪狡詐、殘害忠良，絕不是好人，但出人意料，他是個好兄長。

他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小時候家里窮，他出來闖，結果當了太監。發達后，他也沒忘記家里，每年都會寄錢，只是手段蔽，衛良查了半月才查出來。

攻人者，攻心為上，當年教的道理，他一直記著。衛良垂眸，拂過賬本，“你妹妹如今懷有孕，九個月了，聽說是個男孩。小侄子能不能見到明年的太，就看你了。”

張保全死死瞪著衛良，臉忽青忽白，幾次，都沒說出話。

衛良也不急，靜靜等著。

“師父，陛下傳您去乾清宮。”慶吉突然進來，附耳小聲道。衛良點點頭，最后看了一眼張保全，徑自離開。

……

走出牢獄后，衛良吩咐，“本督去見陛下，你盯著張保全，他隨時可能招供。再派人告訴公主，最遲明天就有結果……”

話音未落，剛才的太監慌慌張張跑出來，一臉煞白，他驚慌道，“督主，張保全自盡了！”

抓人的時候，東廠會第一時間檢查，犯人里是否藏丨毒。他們當然檢查過張保全，但即便如此，對方依然自盡，還是在他眼皮底下。小太監知道自己犯錯了，他想起督主的種種手段，臉更白，得幾乎站不住。

衛良眼神一冷，臉忽沉，眼里像是凝起風暴。他沉默一瞬，拳頭重重打在墻上，鮮瞬間順著指流下。

片刻后，他隨意裹住傷口，用冷到結冰的語氣吩咐，“張保全怎麼死的，給本督查清楚。至于他的親眷……”

“一個不留。”

*

張保全自盡的消息，很快傳遍九盛城。

乾清宮里，大理寺匯報消息，“回陛下，臣已調查清楚。毆打林史的是戶部郎中陸仁，他一年前被林史參劾，心懷嫉恨，故出此毒手。”

申帝坐在案前，看不出喜怒，沉聲問，“陸仁現在在哪？”

大理寺卿頓了頓，“陸仁心懷悔恨，晚上留下一封書，柱而亡。”

“……朕知道了，下去吧。”

大理寺卿離開后，衛良從暗出來，“林史去年九月的確參過戶部，但是，陸仁當時只是六品主事，并未罰。而且，陸仁死前，他的妻子陸氏來送過飯。獄卒沒讓陸氏進門，檢查過飯食后，把食盒送進牢房。隔壁犯人說，陸仁拿到食盒后，有一瞬間表很奇怪。”

申帝閉著眼嗯了一聲，撥手中的佛珠，“張保全怎麼死的？”

衛良：“牙中藏丨毒。至于他私吞的銀兩，臣還在查。”

申帝沒開口，乾清宮檀香散發著沉沉香氣，晦沉重。許久后，只聽“啪”一聲。

佛珠應聲斷裂，圓潤的珠子散落一地，申帝怒極反笑，“好！一個兩個都死了，是不想朕繼續查下去，真以為自己在朝中一手遮天！看來，是朕太仁慈了。”

他扯開手中的斷線，“朝中老鼠太多，也該清理了，宣鄭將軍回京。”

鄭元白，孝靜皇后嫡親兄長，駐守邊關二十年，世代忠良。而更廣為人知的一點，鄭元白和許業不和，兩人曾在朝中大打出手。

上一次兩人爭吵，鄭元白一怒之下前往邊關，二十年未曾踏京中一步，這一次呢……

衛良盯著地上的紅繩，面容冷淡。這一次，是真要變天了。

*

晚些時候，衛良來永和宮復命，他站在朱紅大門前，沉默良久。

陸仁是他殺的。許大都督想洗清嫌疑，推出一個陸仁頂罪，他將計就計殺死對方，故布疑陣，果然引起申帝的懷疑，這一切都在他計劃中，然而，張保全為什麼死了？

他垂眸，抬手敲響宮門。

宮門很快打開，越長溪站在院子里。一襲織金纏枝暗紅宮，站在白雪覆蓋的庭院中，如一株紅梅，幽幽盛放。

衛良帶著一風雪跪在地上，拱手請罪，

“張保全自盡，是臣失職，請公主責罰。”

越長溪低頭看了他一會，忽然笑了，“衛廠公，你的手怎麼又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