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沉煙說：“妾想帶一個人同去。”

陸清玄的筆尖在紙上緩慢落筆。他語氣波瀾不興，也不問是誰，只是說：“可以。”

夏沉煙告退，走出偏殿時，大總管看見了鬢發上的步搖，忍不住微微愣住。

他飛快地收斂神，上前笑道：“嫻妃娘娘這就走了？奴才送一送嫻妃娘娘。”

夏沉煙說：“有勞。”

大總管一路將夏沉煙送到景宮門口，目送著坐上步輦，這才轉往回走。

在大燕朝，只有帝王、太后、皇后、貴妃可以乘坐步輦。

但是那輛鐫刻著花草與百鳥、配有遮擋烈日的華蓋的步輦，已經為夏沉煙的專屬。

大總管轉回到偏殿，看見陸清玄仍然在書寫。

明明是枯燥乏味的事，他卻做得不急不緩，仿佛擁有無限的耐心，永遠不會因為事的繁忙雜而怒。

大總管上前，為陸清玄磨墨。

他聽見陸清玄說：“準備一下，三日后，朕要去西山行宮。”

大總管略微驚訝，但仍然應道：“是。”

陸清玄語氣和緩，又說：“嫻妃也會去，還要帶一個人。”

大總管想到了剛才看見的那支玉步搖。

他笑道：“是，奴才會做出仔細的安排。”

……

大總管離開偏殿后，便去準備帝王出行的相關事宜。

眾多的宮人站在他面前，他拿著名冊，一一吩咐他們各自要辦的事。

杜問興站在他邊，笑道：“干爹，陛下今年怎麼這麼早就去西山行宮？這才剛過了除夕，若是往年，陛下要等到初夏才會去吧？”

大總管瞥了他一眼，把宮人們的事務都安排完了，這才揮手讓他們退下，對杜問興說：“陛下今日送了嫻妃娘娘一支和田玉步搖。”

杜問興略一琢磨，不由出訝然的神。

在大燕朝的宮規里，即使是皇帝，也到一些掣肘。

例如，陛下只能在每天太落下以后，翻綠頭牌，然后再去往妃嬪的宮室，還不能待太長時辰——敬事房的人會不停地提醒。

西山行宮可不一樣。

陛下這是……想在白天去看嫻妃娘娘？

……

三日后，帝王攜妃，擺駕西山行宮。

夏沉煙被安排到長秋宮，距離陸清玄所居的章臺宮很近，莊人則被安排到另一宮室。

長秋宮是一座臨湖的宮殿，夕西下時，推開窗戶，可看見湖瀲滟。

此時正是寒冬，湖面上結了一層薄冰。

夏沉煙坐在窗前，執筆畫一張輿圖。

含星端著一碗梨水過來，笑道：“姑娘在畫什麼？”

“西山行宮附近的輿圖。”

“這附近的輿圖，陛下不是給過您嗎？為何要再畫一遍？”含星一邊問，一邊將梨水遞給夏沉煙。

夏沉煙接過，啜了一口，說：“我擔心記錯了，多畫幾遍，看看有沒有缺。”

過了一會兒，一個宮進來，稟報道：“娘娘，陛下來了，在大殿等您。”

夏沉煙擱下筆，走出寢殿。

先帝早年奢靡，為了擺皇宮規矩的束縛，他一年四季都居于西山行宮，縱樂。

于是有許多行宮的宮被他召幸。這些宮，有些了先帝妃嬪；有些仍在做宮，但也得到了一些先帝的賞賜。

夏沉煙看見陸清玄時，他邊就有一個行宮的宮。

這個宮有一種小家碧玉的貌，端著一碗飲，低頭和他說話。

陸清玄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夕的從窗戶照進來，映照他的側臉。

他表平靜，沒有接宮的飲，而是對宮說了兩句什麼。

宮臉上的神從轉為蒼白，不一會兒，就端著飲，略帶踉蹌地走了。

夏沉煙慢慢地走過去。

他上除了龍涎香之外，還有很淡的墨香味——他今天應該是理完政務，然后才過來的。

“陛下和說了什麼？”夏沉煙問。

陸清玄的目落在上，安靜地看了一會兒。

“沒什麼。”他嗓音清和地說，“朕告訴，們這批宮人可以被放出宮了。”

夏沉煙：“……”

“要來下棋嗎？”陸清玄問。

“今日不想下棋。”夏沉煙說，“妾聽聞，西山行宮有一座摘月臺，可以俯瞰整個西山的景，妾想去看看。”

拒絕了陸清玄，陸清玄卻只是沉默片刻，然后說：“可以。”

摘月臺，是先帝為他寵的貴妃——夏沉煙的姑母所建。

先帝流連于西山行宮時，曾經說：“昔日紂王為妲己建摘星樓，今日朕便為妃建摘月臺。”

夏沉煙從沒有來過這座著名的高臺。當和陸清玄一起抵達摘月臺時，殘如，摘月臺在無邊暮的籠罩中，顯得格外軒峻崢嶸。

兩人慢慢地走上臺階，宮人們侍立一旁。

陸清玄說：“朕很久沒來這高臺了。”

“陛下以前來過？”

“嗯，小時候來過。”他停了須臾，說，“朕小時候，還聽過你的名字。”

夏沉煙抬眸看他。

寸寸西斜，北風拂枝丫。夏沉煙的眼睛得像暮中的霧。

陸清玄了一會兒的眼睛，收回視線，繼續拾階而上。

他說：“大概是十二年前吧，朕在皇宮的時候聽說的。”

“十二年前，妾六歲那年？”

“正是。”

夏沉煙不說話了，知道陸清玄在說哪件事。

六歲那年，最有名的事，是隨家人外出踏青，見了王家家主。

那年，王家家主任大司馬，權傾一時，連先帝都要暫時避其鋒芒。

王家家主好，看見，說出一句有名的話：“夏姬姿容冠天下，當娶之。”

他回去后立刻休棄了他的妻子——一個日漸沒落的世家的兒。

隨后，他上門求娶，但被夏家拒絕。

……

陸清玄走在夏沉煙前，距離半步的距離。

他語氣溫和地說：“當年，朕還在宮中做太子，先帝把那件事告訴朕，問朕的看法。”

“陛下是怎麼回答的？”

“朕當時說，應是出于政治目的，夏姬之名，恐怕難副其實。”

夏沉煙笑了一下，“確實是出于政治目的。”

陸清玄腳步未停，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水。

他說：“但是現在，朕覺得，或許不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