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沉煙微微頓步，仰頭看了他一眼。

出于禮數，落后他半步，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他比更高一些，傍晚的天從側方打過來，他的背影頎長而拔。

他聽見夏沉煙停下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回頭看。

暮斜籠在他上，他眼睫纖長濃，容清雋。

他著，詢問：“怎麼了？”

“無事。”夏沉煙說。

陸清玄頓了頓，繼續往上走。

終于，他們登上了摘月臺。

摘月臺的視野極好，舉目四，可以看見廣袤無垠的森林、藏在林中的重重宮闕，以及守衛在高臺附近的侍衛們。

夏沉煙站在摘月臺上，將地勢與腦海中的輿圖一一對應。

夕的風吹拂而過，夏沉煙的發梢隨風飛舞。

陸清玄著的發梢。

夏沉煙看著高臺下的景象，說道：“妾從未登過如此高峻的殿宇亭臺。”

在夏家，居住于夏家最高的樓閣。

但那樓閣也只有九尺，它唯一的作用，便是烘托高貴的份。

“如果你喜歡，以后可以常來。”陸清玄說。

夏沉煙正想應好，的鼻尖忽然嗅到腥味。

這是被寒風送過來的腥味，帶著冰涼的鐵刃氣息。

夏沉煙把視線投于高臺之下，看見高臺下的侍衛們了一些，叢林中的枝丫在震，里面似乎有人在打斗。

“那是什麼？”問。

陸清玄瞥了一眼，說：“刺客。”

他的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并不在意這些刺客。

夏沉煙想到了近來的田地改革。

“是世家？還是胡人？”問。

“都有可能。”

“他們經常派人來刺殺陛下嗎？”

“偶爾吧。要培養這麼多武藝高強的刺客也不容易。”

夏沉煙沉默了，意識到西山的林中可能潛伏刺客。

片刻的寂靜后，陸清玄問：“你似乎不太開心？”

夏沉煙沒想到他能察到自己的緒。

但仍是說：“沒有。”

轉了個，說道：“妾有些累了，先回行宮吧。”

陸清玄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

“好。”他說。

兩人走下高樓，暮漸漸四合，隨風飄的腥味讓夏沉煙有些心不在焉。

走下一級臺階時，不知為何，突然踩空了。

沒有摔到臺階上，因為陸清玄把扶住了。

他的反應很快，幾乎沒有任何停頓。

夏沉煙聞到了他上的龍涎香。

抬起頭，看見了他線條流暢優的下。

他垂著纖長眼睫，注視著，問道：“你還好嗎？”

夏沉煙站直，說：“妾很好，多謝陛下。”

覺自己的腳踝，有輕微的疼痛。

但覺得這并沒有什麼可說的。

就像剛開始練舞時到疼痛，也沒什麼可說的。

陸清玄垂眸看了一會兒，輕輕地收回了手。

夏沉煙被陸清玄送回了長秋宮。

長秋宮中，燈火通明，宮們迎了出來。

陸清玄乘坐步輦離開。

含星目送陸清玄的步輦遠去，疑道：“陛下不留下來用個晚膳嗎？”

“我們遇到了刺客。”夏沉煙說，“陛下要回去理這件事。”

含星立刻將夏沉煙上下打量一番，看見面如常，才松了口氣。

“莊人來了。”含星說，“說想和您一起用晚膳。”

夏沉煙“嗯”了一聲，和含星等人一起殿。

在人榻坐下之后，才掀起自己的角。

含星倒吸一口涼氣。

“姑娘，您腳崴了，是被刺客追的嗎？”

“……不是。”夏沉煙說，“是我自己踩空了臺階。含星，你去請醫過來。”

“是。”

不一會兒，醫來了，莊人也聞風趕來。

這個醫看上去二十來歲，資質頗輕，但據說是太醫院院正的親傳弟子。

他不敢抬頭，為夏沉煙略微檢查之后，便開了藥方，說道：“將此藥敷于嫻妃娘娘傷患之，靜坐半月，即可無虞。”

含星應好，命小宮們給賞銀。

莊人在燈下讀藥方。

醫接過賞銀，正打算離開時，莊人忽然說：“這一味龍葵……似乎替換積雪草更好。”

醫怔住，他看了一眼夏沉煙，恭恭敬敬地笑道：“娘娘說笑了，這個藥方，是微臣按《神農百草經》寫的，斷然不會有錯。”

“但換積雪草，嫻妃娘娘會恢復得更快。”莊人小聲說。

醫笑著說：“宮中向來如此開方，貴人們用完這張方子，貴都十分康健。”

莊人不說話了，沉默著放下藥方。

夏沉煙從人榻上坐起來。

認認真真地看了莊人幾眼，讓醫退下，把莊人喚到跟前，詢問道：“你在哪里學的醫？”

“妾跟阿娘所學。”

“……阿娘？”

“就是妾的庶母。”莊人語氣略微慌，鎮定下來，說，“妾的庶母本是安濟坊的醫，在安濟坊行醫時，遇見妾的父親，被納府中。”

安濟坊是國都最大的藥堂。

能夠留在安濟坊的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備比男子出眾數倍的能力。

最后竟然被世家納府了嗎？

夏沉煙靠坐在人榻上，詢問道：“你喜歡學醫？”

“……是。學醫能濟世救人，使百姓免于災厄。”

“但你在宮中，可救不了人。”

莊人沉默須臾，說：“但妾也許能救娘娘。”

夏沉煙笑了一下。

含星在旁，看出來，這是姑娘被取悅到的笑容。

姑娘很被誰取悅到。就連陛下送來的禮和茶點，在姑娘看來，都沒有半分真心，因而姑娘才隨意地將那些茶點，贈送給妃嬪和宮。

聽見姑娘說：“含星，你再去請幾個醫，不要請剛才那個。”

含星：“是。”

不久之后，含星又請來了三個醫。

醫們看見這麼大的陣仗，以為是嫻妃娘娘的子出了什麼問題，一路十分忐忑。

到達長秋宮之后，他們卻得到了兩張藥方。

“幫本宮看看，哪一張藥方更好。”夏沉煙說。

醫們不敢抬頭看夏沉煙，只是應道：“是。”

他們發現這兩張藥方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便是一張方子用了龍葵，另一張方子，將龍葵替換積雪草。

他們給夏沉煙把脈，商量了一會兒，推舉出一個人，向夏沉煙稟報道：“回嫻妃娘娘的話，這兩張方子，都并無錯。如果非要一較高下，應是有積雪草的這張方子更好，它與嫻妃娘娘的質更為契合。”

夏沉煙點頭，讓人給了賞銀，吩咐醫們退下。

夏沉煙把莊人過來，問道：“你繼承你庶母的全部缽了嗎？”

莊人說：“尚未。醫海無涯，妾窮極一生，恐怕也難以渡到盡頭。”

的語氣很謙虛，夏沉煙卻認真地想了想。

“你還想繼續學醫嗎？”夏沉煙問。

莊人有些驚訝。

宮以后，與阿娘分離，再也沒有機會學醫。

安淮也是一樣。

們都決定在宮廷虛度此生。

然而此刻，嫻妃娘娘卻問想不想要繼續學醫。

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莊人沉寂了許久，夏沉煙始終安靜地等待。

半晌后，莊人抬起頭，輕聲詢問：“可以嗎？”

夏沉煙出一個微笑。

“當然可以，扶柳。”

第一次親切地喚莊扶柳的名字。

……

“嫻妃娘娘今日派了人去藏書樓，說是要借幾卷醫書。”大總管對陸清玄稟報道。

藏書樓是皇宮的書閣，里面珍藏的書籍，都十分珍貴，通常是市面上本無法買到的。

大總管匯報這些事，并非是因為它們有多重要，而是因為陛下在意嫻妃娘娘，他單純來討個巧。

陸清玄果然并不在意，他一邊批閱奏章，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要借便借。”

大總管應是，為陸清玄換了一杯茶。

許久之后，陸清玄批完奏章，把筆擱在筆山上。

小太監們魚貫而，將批好的奏章搬走。

陸清玄靠坐在椅背上，“什麼時辰了？”

大總管說：“回陛下，現在剛到申時。”

“今日倒是更早了些。”

“是。”

“擺駕長秋宮。”

眾人應是，紛紛前去準備。

陸清玄起，走出書房。

大總管跟在他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今日還沒有給嫻妃娘娘送茶點。”

“嗯。”陸清玄繼續往外走。

“陛下可要親自帶去？”

陸清玄腳步微頓。

他沉了須臾，說：“一起帶去吧。”

膳房的人很快送來一個食盒。

陸清玄打開看了一眼。

食盒里裝的茶點十分致，帶著淺，還有撲鼻的果香。

大總管笑道：“陛下，這些都是嫻妃娘娘喜歡的口味。”

陸清玄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問：“你們是怎麼跟嫻妃說的？”

大總管笑道：“奴才們跟嫻妃娘娘說，陛下用過這些茶點后，想到了嫻妃娘娘，特意賞下去的。”

陸清玄：“……”

他閉了閉眼，把食盒蓋回去。

“你們覺得嫻妃會信嗎？”陸清玄緩緩地說，“這些糯的茶點，朕本就不吃……嫻妃曾經與朕一同用膳，你們覺得，會看不出來你們在撒謊嗎？”

大總管：“……”

大總管：“陛下恕罪！”

……

最后，陸清玄還是把那個食盒帶去了長秋宮。

因為制作這些茶點十分費時，如果讓膳房重做，恐怕是來不及了。

他走長秋宮的正殿，看見夏沉煙斜倚在一張人榻上，另一個宮妃，坐在側，正和說話。

看見他的到來，宮妃立刻起，行禮告退。

陸清玄沒有太在意，揮手讓走了。

他在夏沉煙側坐下，把食盒放到面前，說：“朕特意吩咐膳房給你做的。”

夏沉煙接過，看了一眼，把它放到一邊，笑道：“多謝陛下。”

沒有揭穿陸清玄的謊言。

陸清玄卻略微有些不自在。

他垂下眼睫，想了一會兒，問道：“你今日想做什麼？下棋？還是去登摘月臺？”

“來下棋吧。”夏沉煙說，“妾近日不想挪。”

陸清玄便命人拿來一套圍棋。

仍是夏沉煙之前用的那一套棋盤，并沒有更換陸清玄賞賜給的和田玉棋盤。

兩人安靜地下了一會兒棋，宮忽然進來稟報：“陛下，嫻妃娘娘，夏家大夫人遞了帖子進來，說是想來拜見嫻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