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這些嗎？”世家家主的聲音似笑非笑,“剛才大人可是說了許多話，老夫都聽見了。”

譯者謹慎地笑道：“是，只有這些。胡人的語言比較復雜,剛才大人說了六句話，都是一樣的意思。”

康王坐在椅子上，臉漲得通紅。

他已經猜到，那胡人王子一定是在辱罵他！

現在譯者這樣為他遮掩,他反而到更深的恥辱！

世家家主笑了一下,對康王說：“王爺深謀遠慮,反倒是被那些不長眼的門客麻痹了。”

康王慢慢直膛。

他說：“正是如此。敢問卿有何良策？”

世家家主坐在燈暗弱的地方。他面相老態,雙目卻仍帶著鷹隼一般的犀利芒。

他說：“陛下如果毒發，一定會傳醫和廷尉。”

康王：“是。”

“大人可以派刺客攔截醫。”

康王遲疑。

世家家主緩聲道：“如果此事做,那麼天下盡皆落王爺的掌之中。”

康王的心口重重一跳，連忙讓譯者將這個計策告訴胡人。

胡人乜了康王一眼,嘰里呱啦說了幾句話。

譯者說：“大人答應了。”

……

營帳里，陸清玄正在下達一條條新的指令——

“此靠近營,布防森嚴，康王那邊，大概會派刺客,去襲擊守衛較為薄弱的醫營帳。”

“讓羽林軍護送醫過來。”

“再傳郎中令來見朕。”

太監們記下他的指令，一一退出營帳傳達。

夏沉煙問：“陛下已經知道是什麼毒？”

“嗯。”陸清玄說,“是斷腸紅。”

夏沉煙：“……？”

迷不解。

康王為什麼要投一味有解藥的毒？

陸清玄垂眸看著手背上的傷口,“康王選擇用這種毒，大概是因為他沒有打探國都的消息。”

他嗓音平緩,就像前幾天，面無表地坐在轎子里，他一眼就看出來在不開心。

現在,他大約也察覺到了的疑。

——盡管他本沒有過來。

夏沉煙頓了頓，沒有回應。

氣氛一時陷寂靜，他的側臉被籠罩在跳躍的燭里，羽般的眼睫輕輕垂下。

一段時間以后，遠方傳出喧嘩之聲。

夏沉煙站起，“妾出去看看。”

陸清玄目視著的背影，等轉過屏風，漸行漸遠之后，他才仰靠在椅背上。

他說：“外頭風大，去給嫻妃添一件披風。”

宮：“是。”

夏沉煙站在營帳外，注視遠方的火。

夜風卷過，覺有些許涼意。

宮正好拿著一件披風出來，給穿上。

夏沉煙覺得宮十分熨帖，笑道：“你有心了。”

隨手賞賜了這個宮，宮驚喜地退下。

宮原本并沒有想到要給嫻妃娘娘加披風。

只是按照陛下的吩咐行事，就獲得這樣厚的賞賜。

原來，嫻妃娘娘真的缺一件披風。

陛下可真是善察人心。

……

夏沉煙攏著披風，過了不久，就看見羽林軍帶著醫們過來了。

其中一個醫竟然在哭，他上帶了跡。

另有一個醫神惶，看上去像做了什麼壞事。

醫和羽林軍看見夏沉煙，紛紛行了禮，夏沉煙讓他們進去復命。

醫們經過夏沉煙邊的時候，還在想，陛下果然來了嫻妃這里，而不是傳喚過去。

他們不知不覺，對夏沉煙更恭敬了幾分。

夏沉煙含星過來，“打聽一下，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有醫在哭。”

含星應是，不久之后，回來道：“剛才這支醫隊伍，被胡人襲擊了。”

“嗯。”

“有一個醫以為陛下即將命隕，于是哭了一會兒，想趁著夜過來，卻迎上了刺客的長刀。”

含星頓了頓，“這個醫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大燕王朝不可失去了陛下。”

“那另一個醫呢，高個子那個，表也非常奇怪。”

含星說：“那是王太醫，他沒有檢查貓上的香料，害怕被陛下責罰。”

夏沉煙點頭，表示知道了。

徘徊在營帳外，欣賞天上的星辰與明月。

直至夜蟲咬了一下，才進營帳。

營帳里，陸清玄正在喝藥。

這藥加了黃連，散發出濃濃的苦惡氣息。

陸清玄卻沒有加糖，也沒有配餞。

他慢慢喝著，眉目清雋平靜，俊朗矜貴。

他喝完藥，對夏沉煙說：“你回來了，今夜外頭的風景怎麼樣？”

“風景甚佳。”

“可有被蚊蟲叮咬？”

“沒有。”

陸清玄頓了一下，說道：“沒有便好。康王被抓住了，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一個胡人王子。胡人王子逃了。”

夏沉煙在他對面的玫瑰椅坐下。

陸清玄抬起眼睫，安靜地看了一會兒。

那雙琥珀的眼眸，仿佛看穿了所有謊言，卻又把這些謊言一一接納。

他說：“朕明天會去審問他。你今夜早點休息。”

“是。”

夏沉煙也想好好休息，但沒有休息。

白天因為宿醉，多睡了幾個時辰，晚上便難以安眠。

第二天醒來時，又是日上三竿。

含星服侍起，稟報道：“昨夜的案子驚了朝野，今天的圍獵暫停了。”

含星：“據陛下的意思，康王邊，不可能只有一個胡人王子，他正在徹查來了獵場的世家。”

這些風雨都繞過了夏沉煙，就像坐在一艘安穩向前的小舟上，擁有帝王特意為制造出的靜謐與平和。

與此同時，陸清玄坐在審訊室里。

審訊室黑暗寂靜，只有一盞油燈燃燒。

油燈放在康王附近，燈無法照更遠，于是康王看不清陸清玄臉上的表。

他已經過一邢，虛弱地坐在地上。

“還是不肯代嗎？”陸清玄緩聲問。

康王揚首道：“沒有什麼世家，是那個胡人王子主聯系我，說我更適合做皇帝！”

他表兇狠，像一只了重傷的小。

陸清玄嗓音溫和：“沒想到你這麼恨朕。”

“我一直很恨你，我恨你出生不久就是皇儲，我卻連名字都沒有，一直到十歲，父皇還只我小八！”

“那你還整日跟在朕的后，又自愿替朕鞍前馬后，照料白貓。”

“我只是為了博取你的信任！”

“是嗎？”陸清玄語氣很淡。

康王只能看見陸清玄在昏暗線中的形。

他的形雅致優，就連他說話時的聲線，都是不急不緩，從容平和的。

康王再次產生了那種，站在陸清玄影中的覺。

他從小只能仰他。

功課做得再好也比不過他。

禮儀修得再佳也不如他有風度。

箭練習再久，也沒有他隨意出的箭來得準。

康王只是不重視的皇子，有一次例行被人欺辱，也是陸清玄偶然路過，隨手救了他。

康王又激，又羨慕，又忍不住嫉妒。

嫉妒他的皇儲之位，嫉妒他所有的天賦，就連他因為白貓死去而流淚的痛苦，都讓康王嫉妒。

——康王嫉妒他的一切。妒火在康王心中燃燒，愈發壯大，到了最后，妒火和對權勢的求燒掉了誼，每時每刻都讓他產生被灼傷的痛苦。

陸清玄說：“那朕換一種問法，是因為胡人來聯絡你，所以你覺到了重視，于是決定殺死朕來篡奪皇位？”

康王別開腦袋，“是！”

陸清玄說：“你一被哄就輕信，在置天下百姓于不顧。”

“我沒有！”康王嗓音嘶啞，“我也會安置好那些庶民的！我會做得和你一樣好！”

陸清玄輕輕地笑了一下。

他的視線過地面上帶的馬鞭，沒有再說什麼。他站起，緩步往外走。

龍靴踏過地面，他的形在地面投下一個頎長的影，隨著他的腳步移。

他明明沒有說任何嘲諷的話，剛才那聲輕笑，可能也沒有嘲弄的意思。

但康王還是立刻覺到了極端辱。

“你殺了我吧！”康王說。

陸清玄腳步微頓，隨后繼續往外走。

“朕不會殺你。”

“為什麼？”

“朕也不知道。”陸清玄走到門口，側頭，最后看了他一眼。

“可能因為你曾經仔細照料過朕的貓，也可能是朕很想看見你于這種緒下，直至死去。”

他嗓音清淡，過門，進來一，照在他上。

他的氣質，溫又凜冽。

“朕會褫奪你的封號，命人幽你。小八，你永生永世，再也得不到華服食，也見不到院子之外的天地了。”

他平緩地做出審判。

康王睜大眼睛，他的心頭涌上一種，比死亡更讓他恐懼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