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偏第27章 偏

金烏西垂之時,夏沉煙看見了陸清玄邊的太監。

太監恭敬地給行了禮,笑問道:“陛下遣奴才來問嫻妃娘娘,是否要一同用膳?”

“用膳?”夏沉煙問,“今天的圍獵都已經停了,陛下還想開設宴席嗎?”

太監笑道:“陛下是這個意思。”

夏沉煙覺得陸清玄可能要進行什麼謀劃。

說:“本宮答應了。”

太監笑著應是,回去復命。

當天晚上,如期開設宴席。在狩獵圍場外,宮燈逐次燃起,珍饈食像流水一樣端上來。

許多世家的員和命婦惴惴不安,張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他們心中忐忑,覺得陸清玄打算借機發難。

夏沉煙抵達的時候,宴席還未開始,除之外的所有人都安坐在位子上。

場面奇異的繃,樂師們演奏的曲子從遙遠的地方飄過來,像時時現的縹緲云彩。

人頭攢,卻寂然無人聲。

陸清玄就這樣安靜地坐在盛大宴席的首位,神冷淡,卻到眾人矚目。

夏沉煙慢慢走過去,發現自己猜錯了。

陸清玄沒有打算發難。

他今夜看上去,分明是在緒低落。

就像有什麼事,打開了他心里的一個缺口。

皎潔的月傾灑下來,琉璃宮燈搖曳。

他察覺到夏沉煙的到來,看過來的第一眼,渾的低落氣息似乎就略有消散。

夏沉煙和他對視,他的視線在上停頓,然后移開。

一個宮人迎上來,小聲地說:“嫻妃娘娘,陛下請您坐到他的邊。”

夏沉煙輕車路地在陸清玄旁邊的位置坐下。

陸清玄夾了第一筷,宴席正式開始。

仿佛之前是在等待的到來。

宴席過半時,下首的員和世家終于慢慢反應過來,陸清玄今夜并沒有打算做什麼。

談聲開始響起,漸漸的,如同往日一樣熱鬧。

夏家的大姑,也就是夏家一公子的親姐姐,夏碧瑤,坐在李家的席上。

幾年前嫁李家一房,做了一

夏碧瑤的妯娌坐在邊,遙遙著坐在帝王邊的嫻妃,羨慕地說:

“陛下這次遇到謀逆,肯定又要借此拿世家了,或許也就你娘家能幸免于難。”

夏碧瑤冷笑一聲:“會不會幫夏家還不一定呢。”

妯娌聽說了夏家一公子因為襲擊夏沉煙被流放的事。

說:“上下牙偶爾還有磕磕呢,更何況是手足?你娘家那個兄弟也太拎不清了,這樣的事……”

見到夏碧瑤面難看,妯娌住了

半晌后,夏碧瑤喃喃地說:“未免太不顧骨了,當年不過是害死了一個婢而已。”

周圍的人都在談,妯娌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沒什麼。”夏碧瑤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夏沉煙,收回了視線。

……

陸清玄用膳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他神安靜,纖長眼《帝王偏》,牢記網址:m.1.睫微微低垂。

夏家大公子凝了一會兒坐在上首的帝妃,喚來心腹侍從,吩咐道:“大姑行事莽撞,你去跟說,不準對嫻妃娘娘做任何不好的事。”

侍從應是,找了個機會,悄悄去傳話。

夏家大公子再次注視夏沉煙,片刻后收回了視線。

灼灼燭映在陸清玄的手指上。

他拿著筷子,想給夏沉煙夾菜。

停頓須臾后,他又收回了手。

夏沉煙忽然隨手推了一盤燒鵝過來。

夜風拂的表和平時一樣看上去冷冷清清,對他也不是很關心。

但這是他喜歡的菜。

陸清玄靜靜地吃飯,慢慢吃完了推過來的燒鵝。

宴席即將結束時,陸清玄說:“朕不知道被剝奪生命和被剝奪自由,哪一樣更讓人痛苦。”

夏沉煙發現他在和說話。

思索片刻,回答說:“妾覺得被剝奪生命更讓人痛苦。”

“為什麼?”陸清玄問。

他的聲音清淡平緩,聽上去和以往沒有任何區別。

夏沉煙卻在心里想,所以他是在因為康王的背叛而難過嗎?

聽說他沒有殺死康王,只是命人將他幽

按下心頭的猜測,說道:“因為任何事,只要活著,就還有希。”

晚間的春風拂,陸清玄的心頭涌上一種奇異的覺。

他第一次認真看向夏沉煙,想要的臉去看更深的魂靈,卻見仍然只是在平靜地喝一杯薔薇佳釀。

如詩,而眉目如畫。

陸清玄說:“但是失去自由的生活令人痛苦,死去似乎就一了百了。”

夏沉煙笑了一下。

說:“陛下心里顯然不是這樣想。”

陸清玄停頓片刻,說道:“是的,朕確實不這樣想。”

他也會選擇承接痛苦,直到有一天能夠徹底掙樊籠。

……

宴席結束后,大總管發現陸清玄心變好了。

他的心無論好不好,其實在神態上都沒有太大區別。

但他若是心不好,很再對他們下令。比如,審訊完康王之后,大總管只得到了一個命令——派人去詢問嫻妃是否要一同用膳。

此時,陸清玄回到營,詢問道:“今日有給嫻妃送什麼禮嗎?”

大總管立即意識到,嫻妃娘娘將陛下安好了。

他覺得嫻妃娘娘委實厲害——在宴席上,似乎并沒有主講過幾句話。

大總管回應道:“是,奴才今日送了兩匹蜀錦過去。”

陸清玄頷首,沒有再問。

接下來的兩天,圍獵停了。

夏沉煙無所事事,帶著宮外出賞花。

狩鹿圍場風景秀,青山如黛,有一種皇宮無法企及的崢嶸奇偉。

路過一棵桃樹時,宮欣喜地說:“娘娘,桃花開了,不如折幾枝回去瓶。”

夏沉煙仰頭看了一眼桃樹,點頭應允:“你去摘吧,當心點,別摔下來。”

應是,摘了幾枝桃花下來,夏沉煙挑了最的一枝,拿在手上欣賞。

夏碧瑤帶著婢從遠走過來。

們也注意到了這棵開得極為熱鬧的桃樹。

說:“一,那是嫻妃娘娘。”

夏碧瑤瞇了一下眼睛。

想起昨天夏家大公子特地打發人對進行的警告。

夏碧瑤說:“去看看周圍有人嗎?”

應是,去周圍看了一圈,回來說:“一,這里路不好走,只有兩批羽林軍在巡視守衛。”

夏碧瑤點了點頭,慢慢地向夏沉煙走過去。

夏沉煙看花的作頓住,了夏碧瑤一會兒,喚道:“堂姐。”

夏碧瑤臉上浮現一冷笑,“是因為你的名字嗎?所以大哥總是偏心你。”

夏家這一代的男子都是從“沉”字輩的,取“懷瑾握瑜,風禾盡起”之意,嫡系男丁從大到小,依次沉懷、沉瑾、沉仴、沉瑜、沉風……

子沒有字派,但夏沉煙的父親認為男本無區別,在出生之后,堅持要“沉煙”。

大世家枝繁葉茂,難免生出幾個怪誕、離經叛道的子弟,夏沉煙的父親不好,家中長輩沒有太過阻撓,于是夏沉煙的名字就這樣定了下來。

夏沉煙平視著夏碧瑤,說道:“不是。只是因為大哥和我更合得來,就像你和一哥更合得來。”

夏碧瑤:“你倒還記得他一哥。”

“他又不是我親哥。”

夏碧瑤冷誚地笑了一聲,“還記得小時候,父親說你是夏家豢養的名貴寵,是一個珍貴的瓷瓶,是桂冠上最的明珠。沒想到瓷瓶也會割傷人的手,家貓長大了也會咬人,真是讓人始料未及。”

夏沉煙平靜地看了一會兒,“難道你不是一個瓷瓶、一只被豢養的家貓嗎?還是說,你就喜歡過一個瓷瓶和一只貓的生活?”

……

陸清玄抱著白貓,從康王的營帳中走出來。

這只貓上的香料味道已經消盡了,可能因為這兩日它被洗過太多次,它垂著腦袋,懨懨地趴在他的臂彎。

他看見了一棵開得漂亮的桃樹,熱熱鬧鬧的,就像春天的吶喊。

視線多停駐一會兒,他就看見樹叢中掩映的角。

是云紗,最喜歡穿的布料。

陸清玄緩步走近。

他看見斑駁的樹影打在上,脊背得筆直,嗓音冷淡,似乎在和誰說話。

陸清玄停下腳步。

周圍很靜,仆從們都跟著他停步。

夏沉煙說:“聽說你的公公過世,為了繼續維持他過世后的奢靡生活,李家拿奴婢妾來做人殉。你為了現孝心,在丈夫的勸說下,竟然用嫁妝采買奴婢,給公公殉葬。”

夏碧瑤傲慢地說:“不過是采買一些仆人而已,這只是我嫁妝里的九牛一。”

夏沉煙冷冷一笑。沒有反駁的前半句話,只是輕飄飄地說:“可惜新稅法已經開始推行,有一就有一,你的嫁妝怕是很快就要拿去填補你婆家欠的稅了。”

夏碧瑤臉一變:“你胡扯些什麼!”

“怎麼?被我說中了嗎?你丈夫就算有錢,也會先用你的嫁妝吧,就和買婢的事一樣。”

夏碧瑤臉逐漸發白。

被夏沉煙說中了最擔心的事。

這個夏沉煙,為什麼每次猜人的肋,都猜得這麼準?

……

陸清玄尋思,原來是在跟人吵架。

原來也會跟人吵架。

陸清玄忍不住笑了一下。

大總管聽見他的笑聲,抬頭看了一眼,發現他擼貓的手停了。

春風吹過,陸清玄角噙笑,目仍然落在上。

們兩人還在斗,但夏碧瑤的聲氣已經逐漸低落,看樣子是想走,又不甘心這樣氣。

陸清玄問道:“這是誰家的婦人?”

大總管辨認了一會兒,說道:“應該是典客的妻子,三品命婦夏氏。”

兩人的說話聲引來夏沉煙的注目。

陸清玄抱著貓,從樹叢外走進來。

形頎長,后侍從如云。

夏沉煙的視線落在那只貓上。

大總管咳了咳,故意說:“陛下駕到!”

夏碧瑤眼皮一跳,跪下行禮。

的余,窺見夏沉煙并沒有跪。不由想到了自己這幾天聽到的流言,心跳如擂鼓。

陸清玄垂眸看,沒讓,只是問:“剛才在和嫻妃聊什麼?”

原來他沒有聽見!

夏碧瑤克制住自己的欣喜,說道:“臣婦在和嫻妃娘娘敘舊。”

夏碧瑤知道,夏沉煙從來不會告狀。太高傲了,在夏家時就是這樣,當看向他們這些兄弟姐妹時,夏碧瑤常常覺得,像是在看披著錦華服的螻蟻。

陸清玄緩聲問:“在敘什麼舊,竟然還要提到殉葬和嫁妝?連先帝都沒有人殉,朕倒不知道,典客的父親還要妾奴婢來陪葬。”

夏碧瑤的脊背微微發涼。

“臣婦與嫻妃娘娘一同長大,自小便是如此打鬧……”

陸清玄一邊給貓順,一邊和緩地說:“你看朕像傻子嗎?”

夏碧瑤的心里“咯噔”一下,心跳得飛快,正要想辦法給自己找補,就聽見陸清玄再次不急不緩地開口。

“你對嫻妃不敬,是不懂禮儀;李家使用人殉,是無德之家,于百姓無益。典客可以換人了,你的兒子們也不必再出仕。”

驟然間,夏碧瑤的心里像是重重砸下一塊石頭。

又急又惱,卻不敢真的得罪這位據說手段強的君王。

被太監們帶走,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卻看見桃花樹下,夏沉煙正在和陸清玄說話。

桃花灼灼,兩人風度清致,比桃花更艷。

他們看樣子完全不是在談論這個人。

就像漫不經心拂去了一片煙塵。

……

陸清玄抱著貓,目落在上。

“做什麼一直這樣看妾?”夏沉煙問。

“朕覺得你很漂亮。”陸清玄說,“和這只貓一樣漂亮。”

夏沉煙的目慢慢挪到貓的上。

照耀而下,它躺在陸清玄的臂彎里。

一只修長干凈的手停在它脖頸附近,輕輕它的發。

“陛下倒是善心。”夏沉煙說,“這是之前康王送的那只貓?”

“正是。”

夏沉煙微微一笑。

陸清玄貓的作微頓。

的臉,嗓音清和:“何故生氣?”

他說話時的語氣,與剛才和夏碧瑤對話時相比,多了一他自己未曾察覺到的溫

“妾并未生氣。”

“真的嗎?”他的目停在的臉上,不錯過一毫的表

“自然是真的。”夏沉煙微揚下,把臉轉向一邊。

陸清玄輕輕地笑了一聲。

夏沉煙聽見笑聲,把臉轉回來。

陸清玄微笑地

看見他臉上的笑意,忍不住挑了下眉,把手上的花枝朝他丟過去。

陸清玄出手,接住那花枝。

桃花的清香泛鼻尖,枝干的部分似乎還帶著的溫度。

他閉了閉眼,覺得心口像是被一只鹿撞了一下。

等他睜開眼睛,卻看見已經轉走了。

的走姿端莊優雅,華麗的擺被風吹得輕揚。

陸清玄怔了片刻,跟上去。一手抱著貓,一手拿著花。

太監和宮們想跟隨,大總管攔住了他們。

“蠢貨!”大總管小聲說道,“多長點心眼,就在此好好等著!”

太監和宮們停下腳步,諾諾應是。

陸清玄量更高,又習過騎,輕而易舉地和保持同樣的步伐。

夏沉煙的腳步并沒有停。

前面是一棵剛剛芽的柳樹,陸清玄有些擔心撞上樹干。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忽然產生這種莫名其妙的擔心,就像是在說服他自己。

出手,牽住袖。

春天的風溫地吹拂而過,夏沉煙覺自己的袖被扯住。

停下腳步,瞥了他的手指一眼,面無表地說:“陛下請自重。”

陸清玄對上的視線,在這一句“自重”之下,忽然覺自己扯住袖子的指尖有些灼燙。

真是前所未有的驗,仿佛他真的變了一個登徒子。

他慢慢地收回手,再次喚了一聲。

“嫻妃。”

,嗓音溫和地問,“何故生氣?是因為朕的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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