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季青坐在車里,暖氣開著，玻璃上有一層薄薄的霧氣。

耳邊再度響起下樓前，唐佳出門將喊住說的那段話。

“程季青,或許白新對你的比你想象的要深，也比自己想象的要深。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抑郁癥,上一次你們分開的時候，就已經有發作的趨勢。我知道這話很自私，如果你決心已定，可以的話……用個緩和的方式吧。”

程季青閉上眼睛，雙手搭在方向盤，低下頭去,額頭在冰涼的白玉菩提上。

決定制藥，決定和億新解除協議,這些都做的很干脆。

可是當看到和白新的聊天背景,看到白新親吻的那張照片，唐佳的話便有了的樣子——想起那次白新找來江城。

沒好好吃飯，渾凍得發抖,憔悴而脆弱。

看到這些，的干脆，多了心痛與心疼,還有深切的憾。

因為們本該不是這樣子的。

白新對有,知道，怎麼能不知道。

所以知道,一旦決絕的消息發出去，那頭的人也會很痛苦。

誠然，做不到完全心狠。

而想要快刀斬麻，卻發現斬的時候自己也很疼,接白新以前覺得自己是個果斷干脆的人，可是現在忽然明白，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一概論之。

因此選擇了對自己，對白新來說，都沒有那麼殘忍的兩個字——分開。

而不是分手，或者離婚。

上的手機嗡嗡震，將苦難的思緒拉扯回來。

程季青心中微，心有預告訴，來電的人是誰。

拿起來，悉的字眼在眼睛上滾過，燙了一下。

接了。

白新泣不聲的聲音，嚨一哽。

未等那頭說什麼，程季青低聲說：“我現在過來。”

提前發消息，就是怕當面說那話，彼此更難，留一個緩沖的時間。

到了南景。

外頭的雪在加大，降在玻璃發出‘噠噠’的聲響。

程季青走下去，腳印落地，深厚刻骨。

白上踩出一個黑印子，想要將那個黑腳印覆蓋至無痕，就需要更大一場雪才行。

玄關門打開。

屋的暖氣跑出來，聽到椅子與地面接的挪聲。

然后是腳步。

程季青走進來，關上門。

白新站在半島臺旁邊，秋冬的睡，頭發散下來，那雙眼睛是紅腫的，看到之后，又聚起霧。

一周未見，那張臉清瘦很多。

白新率先開口：“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我知道我不該瞞著你，不該一次次傷害你，不該利用你，也不該因為不信你的……我知道我做錯了，你罵我也好，打我也好，怎麼都好。”

朝著玄關走了兩步，急切地站在程季青跟前：“但你不要丟下我，程季青。”

程季青想讓自己的聲音冷靜，可張才發現嗓子干至極。

緩了緩：“白新，我們繼續在一起，都會很難過，你惶恐我離開，我惶恐還有沒有下一次。陷在痛苦里，這是不對的。你瞧，你以前從來不哭，可是現在總是在哭。”

“沒有下次了，程季青，我再也不會騙你。我發誓。”白新上前一步。

程季青著白新臉頰的眼淚，呼吸沉悶，緩聲說：“別哭。”

抬手，指背輕輕拭去，巖漿一般燒著，沒有再猶豫：“你可以住在這兒，過兩天我來拿東西……協議的事……”

在白新看來，這作溫如常，卻說著最冰冷的話。

白新聽到最后一句，有些不過氣，抓住程季青為自己眼淚的手：“橙橙，你想要時間，你想要靜一靜，我答應，但你不要對我這麼心狠……”

把程季青的手到心上，泣不聲：“太疼了，太疼了。”

程季青眼眶發熱，視線陷朦朧，覺到鈍刀在刮著的五臟六腑，可是知道，這個時候不可能再前進了。

“白新，如果繼續下去，會讓我們的關系變得更糟，這樣你也沒關系嗎？”

白新周轟然一震。

程季青眸子輕輕抖，手從心口挪開。

白新咬著，眼含熱淚，好片刻，道：

“什麼都好，我答應你暫時分開，可是我不同意離婚。”

白新知道，那張紙困不住程季青，如果程季青非要離婚，甚至可能本不在乎什麼財產。

程季青自始至終從來沒有在乎過這些東西。

可是現在需要這張紙的牽絆，在程季青心狠下決心說要跟分開的時候，需要這個牽絆。

對來說，那已經不是一張紙。

如果程季青連這一點點都不肯留給，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的希也就沒有了。

“我什麼都答應你，但是離婚不可以，橙橙……不要這麼心狠，好不好？”

程季青著白新的眼睛，紅腫的眼睛依舊漂亮人，甚至惹人心醉，看到瞳孔深艱難的掙扎。

從來沒有真的被這張紙束縛過。

當初答應結婚，雖說有自救的原因，可更多的是因為那個人是白新，是因為不愿看到白新傷害。

怕死，但的束縛從來不是生死。

一直以來，都是白新而已。

而系統從和白新結婚之后，就再也沒有出現，現在離婚也沒有出現，想白新應該不會有事了。

至于錢，不在意。

過往那些資產真的不在意。

也愿意繼續，完制藥。所以現在離婚對白新來說也不會有任何威脅了。

因此的確做好了離婚的打算，但是比起和跟億新解約，反而沒有把那張紙看的那麼重要。當初本來也只是一個形式。

可是此刻看著白新的神，看著白新的抗拒……的心復雜萬分。

合同還有幾個月到期，等時間過去，那時候們也許能更平靜說這件事。

“好。”

反正之后，應該也不會怎麼見面了。

程季青想到這里，鼻尖一酸。

白新等到回答，無聲的眼淚卻忽地痛一般，嗚咽哭出來。

程季青答應了，但知道，此刻程季青要離而去了。

程季青不敢再待下去，轉過：“白新，好好的。”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打開門。

冷風迎面灌過來，快速往外走，猝然聽到后含著哭音喊了一聲。

“我你。”

抓著把手的手指驟然用力。

“程季青，我你。”

門合上。

封堵了一切溫暖。

只剩下冷意。

程季青背脊抵著門，著心口無聲的哭出來，深深吸口氣，又將剩下的眼淚強下去，然后手指將淚抹去。

與白新之間的是存在的，只是現在不快樂，白新也不快樂，繼續下去只有痛苦。

分開就為必經之路。

難過悲傷，然而并不絕。

有時候放手也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見面，為了彼此更好的生活。

這世上的事多是如此，不過是取舍的道理——你想要得到一些更好，就要學會先放棄一些不那麼好的。

為自由也好，為未來也好。

-

唐佳是在下午去見白新的。

雪下的再大，從空中落下來，也瞧不真切的模樣，眨眼消融。只讓人想起一句，空中白雪遙旋滅。

白新坐在臺上，雙手抱著膝蓋，就那麼坐著，自說了程季青要繼續后，便一句話也沒有。

無論問什麼說什麼，都沒有反應。

自己一個人搞不定，邊除了周郁舒也沒有旁人能幫忙，但是周郁舒上次后在白新那里就說不上什麼話了，最后想了想……

翻到通訊錄收藏里的備注。

上次醫院之后，們的關系有所緩和。

電話等了十幾秒，但還是接起來。

唐佳心稍松，把事大概的來龍去脈和言希說了一遍。

“真有你的，離婚后也不干人事？”

“……”唐佳：“也？”這事兒又不是主謀。再說結婚的時候，也沒做什麼不是人的事吧？

想反駁兩句，但現下也不是時間，道：“你想斗什麼的，我們說完這事兒再斗？”

“誰要跟你斗？得你。這件事你想我怎麼說？沒法說。”言希道。

“最開始也是不了解程季青，所以瞞，后來……其實這次白新是真打算說了。”

言希道：“外人的角度，這件事就是A說A有理O說O有理，但在程季青的角度，不管是不是打算說了，到底最后程季青是從別人里聽到的，對于來說就是實質的傷害。”

“是，我認。”也有責任。

唐佳低聲問：“你現在能不能過來一趟？白新聽到程季青繼續，也就知道那意思，到現在一句話沒說。如果是以前，我不擔心，但這次不太一樣。”

搞不定。

現在的白新就似暴風雨前的寧靜。

“求我。”

“……？”

唐佳：“導，白新不算你朋友？你電影的事，人家也是幫了忙的。”

言希當沒聽到：“求不求？不求不去。”

唐佳推了推眼鏡，角輕彎，聲音卻是沒好氣一般：“求你行了吧。”

屋暖氣充足，溫暖似進春天。

白新還是坐在臺上，抱著膝蓋往外看，外頭還在下雪，程季青來的時候雪就很大了。現在更大。

腦子里也沒想什麼東西，就是因為空空如也，因此不想，也不想說話——在聽到程季青要要完制藥后。

Ada告訴那句程季青要解約的事，便也就不算什麼了。

剛才程季青見的時候并沒有提起這一點。

程季青答應暫時不離婚如果是懸崖上的一繩子，而繼續的事就是一把刀。

制藥完那天，也許就是程季青干干凈凈的那天。

也就是離婚的那天。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沒有哭，只是心突然間空了。

空的手足無措。

邊有人坐下，白新從對面落地窗玻璃看到言希的影。

“喝點熱水。”言希把水杯遞過去。

“你們回去吧。”

言希看看那有些水的：“你想不想知道，上次戴的那個銀簪是哪來的？你喝了我告訴你。”

白新手指一，側了側眸子。

然后抬手把水杯接過去，溫熱，喝了一口：“你說。”

言希：“……”還真有用。

“程季青上次江城拍戲，也是你們吵架的時候吧，那天劇組幾個人一起去逛園子，出來在路邊看到。但是當時程季青沒有買。”言希也喝了口熱水，覺得沒味道，有些嫌棄，再繼續說：

“后來上車走了一會兒，程季青喊停，說想起有事，獨自下了車。”

“那天在醫院看到你頭上戴的銀簪，我就猜到，是回去又把東西買下來了。”

白新握著杯子的手發，眼眶泛熱。

隔了片刻。

“我不知道怎麼做了。”白新低垂著頭：“言希，你教教我吧。”

言希終于明白，唐佳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白新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一稻草一樣，隨時可能繃斷。

瞧著平靜，實則是在邊緣盤旋。

要麼絕逢生，要麼徹底跌下去絕，那樣白新會比過去還要瘋魔。也許是變本加厲的狀態。

言希輕聲說：

“我就是想告訴你，你們吵架還想著為你買銀簪，這說明程季青真的對你付出了很多很多的。所以你必須付出同等，或者更多的去彌補。我知道你對也很深，可是程季青未必能全然會，從的角度，你們的付出并不平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白新沉默著，但總歸抬眼看。

言希再道：“如果真的下了狠心，或者厭惡你，真的要跟你決裂，怎麼可能還要去管你的生死？換做是我，別說制藥，我說不定放豆整死。”

唐佳：“……”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覺到了言希的余。

言希道：“也就不可能不跟你離婚。”

說完，空氣靜下來。

都在等著白新給出反饋，隔了半分鐘，白新垂眸說：“想離婚的。”

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是當時堅決不肯，程季青是想離婚的。還有程季青繼續制藥的決定……

“不管現在怎麼想的，或者因為什麼原因最終沒有跟你離婚。結果都是沒離婚不是嗎？”言希拍了拍白新的肩膀：“那就說明沒有真的放下，這對你來說就夠了。”

如果真的決絕，真的放下。

離婚才是程季青第一件該做的事，這才是們之間真正的束縛啊。

真要結束，就該哪里開始哪里結束。

就像《上岸》里的主，心灰意冷后，毅然決然毫不猶豫上岸，去了人魚王永遠到不了的地方——沙漠。

這才決絕。

而不是走之前，還要事事為對方盤算好一切。

這不是本末倒置麼。

任何理由，在看來都不過是程季青拋出來的迷魂湯而已，這湯白新喝了，程季青自己也喝了。

然后真以為這就是結束。

白新聽完，手指好似有了知覺，喝了口水，似乎這時候的理智才稍稍恢復過來。

從空白噩夢里醒來。

“你現在知道錯了，那就拿出錯的態度，但你千萬別不管不顧去做什麼，你這子太急，你和程季青現在都需要時間緩一緩。等這段時間稍微過去……”

只要白新現在別沖做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就行。

不保證結果一定是好的，但希總是有。

白新輕輕吸口氣，抬眼就看到雪花似飛蛾一樣撞到玻璃上，不畏恐懼。

的掌心有了溫度，眼神清明，緩緩道了一句：“謝謝。”

言希知道白新聽明白了，心下微緩，笑了聲。

主去了白新的杯子：“客氣，以后電影多投點錢就行。”

“這段時間過去……然后呢？”唐佳也抱了一杯水，在旁邊開口問。

言希回頭瞥了人一眼，似是嫌覺悟差：“想要一個人回心轉意，靠想是沒有用的。”

得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