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第16章 016
沈絨上完聲樂課出來,八點半。
想著這一個半小時盛明盞肯定坐不住,吃完蛋糕喝完茶,會在商場里逛一逛吧。
畢竟這商場又新又大,屬于流前沿,市面上有的熱門品牌都在這兒安營扎寨。
當初剛開業的時候,和沈黛來逛了一整個周末,快都斷了都沒逛過癮。
有誰會不喜歡逛街呢?
沈絨從轉角走過來,一眼就看到正坐在飲料店靠窗的位置上,正在看書的盛明盞。
沈絨:“……”
好吧,盛明盞就是那個不喜歡逛街的奇葩。
“下課了?”
盛明盞見沈絨走過來,便利落地將書和筆放進書包里,單肩背上書包,手里還拎了個外賣袋子。
盛明盞拎著的袋子,是沈絨最喜歡的那家甜品店的包裝。
“今天最后一塊巧克力熔巖蛋糕是你的了。我給你拎著,回家再吃。”
沈絨和一塊兒坐電梯往下走,納悶道:“盛明盞,你怎麼能用教導主任一樣的口吻說這麼可的話?”
盛明盞:“……”
哪可了?
盛明盞覺得自己和“可”這個詞完全不搭界。
孔叔叔打電話給沈絨,說他趕回來了,問下課沒有,要來接回家。
孔叔叔車到的時候,見盛明盞也在,還好奇,“小盛也在呢?陪我們小絨來上課嗎?”
“嗯。”盛明盞又是一個單音回應。
“哎,小盛,你沈阿姨之前就一直建議你跟小絨一塊兒上聲樂課去,真的可以考慮考慮,我記得你唱歌很好聽呀。”
還沒等盛明盞回應,沈絨便詫異地問:“你會唱歌?”
盛明盞:“……”
孔叔叔繼續“出賣”,“小絨不知道啊?你小盛姐姐拿過很多歌唱比賽大獎呢……”
盛明盞無奈地打斷他,“孔叔叔別說了,我那都是唱著玩的,和沈絨上的專業課不一樣。”
孔叔叔當了沈黛八年司機,人踏實,心思正,沈黛很信任他。
無論是吐槽商場上的糟爛事兒,還是訓孩子,都當著他的面,毫不避諱。
所以……沈絨想,當初剛將盛明盞接到沈家的時候,孔叔叔就知道細節吧?
之后辦轉學手續也都是沈黛親力親為,孔叔叔全程接送,知道這些也不稀奇。
盛明盞會唱歌這點,多讓沈絨有些意外。
不過想想也是。
盛明盞的父親是沈絨外公……不,沈絨爺爺最最欣賞的徒弟。
爺爺呢,是位知名鋼琴家,盛明盞的父親肯定也是藝從業者。
盛明盞上帶著藝細胞可一點都不奇怪。
只是沈絨有點兒不平。
盛明盞這悶葫蘆一丁點兒都不自己的事兒,沈絨又是個薄臉皮。
導致時至今日,連孔叔叔都比更了解盛明盞。
回到家,蔣阿姨說要來幫沈絨,沈絨尷尬婉拒。
“小絨這是長大了。那行,你自己,手臂小心些哈,不行的話我。”
蔣阿姨笑瞇瞇地拿著換下來的服去洗了。
“好……”
沈絨察覺到自己的變化,即將進青春期的的確有些。
就算是將從小照顧到大的蔣阿姨,都有點回避心態。
蔣阿姨走了,沈絨自己去,到最后,了一整晚的手臂疼得難,得冷汗又出了一。
希這只命運多舛的胳膊沒什麼大事。
可不想讓沈黛知道在學校里面對的腥風雨。
不然盛明盞藏著的,可要徹底曝了。
完本來打算睡了,斷臂時不時還會疼一下,在床上翻來覆去烙了快一個小時的餅,還被痛意控制著,沒能睡著。
折騰到最后,屋的暖氣蒸得嚨發干,蔣阿姨給拿到屋里的安神茶也喝完了,想喝牛,便起下樓。
夜里十二點,蔣阿姨睡了沈黛還沒回來,這是沈家最安靜的時刻。
也是沈絨最放肆的時分。
踩著月和壁燈的燈下樓,沈絨打開冰箱,發現里面居然有一排可樂。
可樂這種東西可從來都不會出現在們家里。
沈黛一向止喝這種“不健康”的飲料。
沈絨甚至想不起上次喝可樂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頭滾了滾,沈絨向大門口的方向看一眼,沈黛似乎還沒有要回來的跡象,便立即拿出一聽可樂,啟開,猛灌了自己一口。
“你怎麼喝……”
沈絨第一口都還沒有咽下去,后突然有個人說話,嚇了一大跳。
“咳!”
可樂直接嗆進了鼻子里,害得扶著冰箱門彎腰一頓猛咳。
只說了半句話的盛明盞,“……”
沈絨眼淚都被嗆出來了,回頭怒斥盛明盞。
“你屬耗子的啊?!咳咳咳……大半夜的……怎麼神出鬼沒!啊咳咳咳!”
“大半夜來喝我的可樂,誰屬耗子的你心里有數。”
盛明盞懟完,看冰箱里殘留著剛才噴出來的痕跡,一愣。
沈絨想回又咳得天昏地暗。
眼睜睜地看著盛明盞上揚的角漸漸有些不住。
“……我咳得要投胎了,你還笑?”
沈絨一邊咳嗽,一邊將被嗆出來的眼淚去。沈絨越這麼說,盛明盞的笑意越大。
“我看你神得很,四世同堂一整窩的耗子攜手投胎了,你還活得好好的。”
“……”
今晚就和耗子杠上了是吧?
沈絨本想和到底,目移到盛明盞上,察覺到了一點兒和在學校時不太相同的氣息。
盛明盞剛洗過澡,穿著一套黑的全棉睡,如墨一般的黑發上沾著濃濃的水汽。
額前的劉海被撥到了頭頂,一雙英氣的眉和明亮的黑眸展無。
原本鋒利狹長的眼,因為帶上了溫的笑意,變得一點兒都不兇,完全不讓人害怕。
這樣看上去,盛明盞的確只比大兩歲而已。
近距離之下沈絨發現,盛明盞沒有穿……
不算輕薄的睡已然掩藏不住盛明盞愈發,接近年人凹凸有致的形。
和沈絨還很單薄的小板完全不同。
盛明盞只大兩歲,卻和有那麼多不同之。
聲音、高、材,還有世。
你那條“背著人命”的傳聞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絨很想當場問。
但話到邊,看著盛明盞陷在明暗界線之中寂靜的廓,又問不出口了。
知道神的盛明盞敢對流氓刀,是見過最勇敢、最厲害的人。
可此時此刻和在夜晚相逢,剛剛洗過澡,上還帶著洗發水香味,無聲微笑的,又顯出了幾分孤獨和脆弱。
沈絨記得盛明盞父母因為意外離世,也記得沈黛說后來養的姑姑和“不是個東西”。
是對盛明盞的事好奇,卻不愿意當面撕開的傷口。
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即便想要藏心事,多都有點笨拙。
沈絨的心思還是被盛明盞察覺到了。
盛明盞將手里的可樂拿走,“小孩兒喝可樂對不好。沈阿姨不讓吧?回頭我給你買其他的飲料喝。東方樹葉?”
沈絨耷拉著眼皮,去接了杯水喝,“我沒那種老年人的好。”
兩位都穿著舒適的睡,一人喝飲料,一人喝純凈水,站在午夜的廚房里,中間隔著足以再站兩個人的空間。
青的月輕盈地從窗外灑進來,沈絨垂眸看著倆的影子,徹底有種家里多了一個人的真實。
“我還以為重點中學校風應該比較嚴肅,沒想到在校生居然還敢使用暴力霸凌,你們學校比我想得要危險。”盛明盞將喝空的可樂罐扁。
還是你比較危險。
沈絨心道。
“這種事太多了,咱們初中部有,高中部更多。特別是住校生,隔三差五就有人打架,同校的打完還去外面和職高約架。生也有。”沈絨喝完水,無所謂地慫慫肩。
“那,你有被欺負過嗎?”盛明盞轉眸,看向沈絨。
月染在的眉眼間,的表分明和之前沒什麼區別,可沈絨居然能讀出一細微的變化。
在擔心。
沈絨笑了起來,“問這些干嘛,難道我被欺負了你能幫我報仇啊?”
沈絨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的,盛明盞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大你兩歲也算是你姐姐了。有人欺負你你完全可以告訴我說,我能保護你。”
沈絨是獨生,從小在枯燥的學習和各種讓皮累骨痛的訓練中長大。
別人只看到績名列前茅,能唱會跳,樣樣拔尖,卻沒瞧見流著流著汗的樣子。
對于這些傷痛和付出,從來沒有后悔過。
父母的離異和爺爺的輕視,讓打小凡事都要爭第一,不讓誰再看輕和媽。
沒有玩耍的時間,就沒有能玩到一塊兒的好朋友。
沈絨連閨都沒有,作為中國上下五千年唯一一代獨生子中的一員,自然也沒想過有個姐姐照顧是什麼覺。
一邊嫌棄著姐姐妹妹得太麻,一邊又克制不住地從心里生出甜意和期待。這甜滋滋的覺才冒了個頭,就聽盛明盞說:
“我住在你家,你媽媽的照顧,你是沈阿姨唯一的兒,咱們還在一個學校,我理所當然要將你照顧好。”
“……”
原來是因為我媽,你才愿意照顧我。
之后沈絨沒再聊什麼。
覺說什麼提不起勁。
兩人一前一后地上樓,到了樓梯口盛明盞往左走,沈絨往右走,走向各自的臥室。
“如果你睡不著的話……”
沈絨就要推門進屋,盛明盞追了一句過來,“我可以推薦給你一個幫助睡眠的歌單。”
沈絨回頭。
“加微信嗎?”盛明盞的聲音在空的大宅子里帶著些回音,“我把歌單推給你。回頭,如果今天這些人再來找你麻煩,你可以直接發微信給我。”
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沈絨和換微信后關上門,剛躺到床上,手機就進來一條微信。
盛明盞歌單發得可真快。
歌單名字《晚安》,是盛明盞自己起的。
盛明盞微信頭像是一朵紅的棉花糖。
沈絨點開頭像仔細看了看,覺不像是網上下載的圖,是自己拍的嗎?
將歌單打開,發現里面居然有很多是著名音樂劇里的歌曲。
想起孔叔叔說唱歌很好聽……
難道唱的還是音樂劇?
自從沈絨看過小姨的現場演出之后,被音樂劇深深吸引的立志要當一名音樂劇演員,和學業一塊兒推進的聲樂、舞蹈課都是為了理想而努力。
邊別說是和有相同的理想了,就是聽過音樂劇,能和聊兩句的同齡人都沒有。
盛明盞呢?
為什麼會聽這些歌?
沈絨播放了歌單里的第一首歌。
法語版音樂劇《小王子》里的《Adieu》。
''en
走吧,現在就離開。
''
沒有你,我也能學會適應這風和冰冷的夜。
……
舒緩的音樂聲讓沈絨心漸漸平靜,舒緩了的疼痛,牽引著投夢境之湖。
看過《小王子》的原著,也看過這部法語音樂劇,但有些不能理解。
為什麼玫瑰面對小王子的時候那般高傲?
àui
沒有你我也會學著,和蟲以及蝴蝶一起欺騙自己沒有煩惱。
ra??eu
不要再拖延了,再見……
不要再拖延了,再見……
沈絨醒來的時候,《Adieu》的旋律和咖啡香同時沁的聽覺和嗅覺。
睜開眼,環視周遭陌生的環境,看見忙碌的店員和墻上的logo,想了想之后才想起來,昨天戒指丟了,回來找的時候,面試大樓早就沒人了。
居然在這個24小時營業的咖啡店里睡了一整晚。
咖啡店里居然有同好,在播放《Adieu》。
難怪會做奇怪的夢。
夢到過去,夢到盛明盞……
“糟了。”沈絨心里一驚。
沈黛一個人在醫院待了一整晚。
沈絨迅速起。
我怎麼可以讓沈黛一整晚自己待在醫院?
沈絨就要沖出店門,坐著睡了一晚上的早就麻了。
站起來剛邁出半步,的支撐力就像消失了一般,讓差點跪地上。
幸好路過的服務員拉了一把。
“沈小姐,你沒事吧!”
和昨晚的服務員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但依舊認識。
“沒事,謝謝……”
沈絨窘迫地道謝,心里著急再加上尷尬,完全不想等麻痹的自恢復,毫不憐惜自己,狠狠跺了好幾腳,跺到有知覺了,立即沖出門外。
打車回到醫院,早上七點過兩分。
正是醫院的早高峰。
電梯間里滿了人,等待著的人群手里拿著各種東西,隊伍排得七扭八拐,一個個滿懷心事,昏昏沉沉。
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痛苦、心灰意懶和已經盡力了。
沈絨戴著口罩被在中間,好不容易上電梯,又被夾在中間彈不得。
冷熱加的焦躁、陌生人的氣息和一顆急切的心,讓沈絨空的胃猛地鉆出一陣尖銳的痛意。
忍著疼,到了十六樓走出電梯,快步進病房。
在進去之前想著這一夜過去,沈黛的床上是不是得一塌糊涂?
沈黛一貫致整潔,不了自己有半點兒邋遢。
住院這段時間沈絨沒日沒夜陪在邊,就是為了照顧,以及照顧最后一點尊嚴。
怎麼會睡著了……
沈絨在心里罵自己。
我怎麼能睡著?
沈絨沖得太猛,以至于在進病房的時候,差點和剛從衛生間出來的兩個人撞個正著。
幸好那人一手托住了。
“小心點,別撞著媽。”
盛明盞扶著艱難挪著步子的沈黛,剛從衛生間里出來。
盛明盞,果然又來了。
力氣一貫比沈絨大,攙著沈黛攙得很穩。
剛帶著沈黛去了衛生間。
而病床那邊,有個生面孔的護工正在幫忙將床搖起來。
沈絨差點忘了,盛明盞昨天說了會請新的護工過來照顧沈黛。
而今天一早,不僅護工來了,盛明盞自己也過來了。
“我,昨晚有點事……”
沈絨向沈黛解釋著昨晚沒回來的原因。
本來想說自己落東西了,想去找回來。
可找的東西是和盛明盞的對戒,當事前任就在眼前,沈絨有點說不出口。
沈黛昏昏沉沉地被盛明盞扶到了床邊,對沈絨無力地搖了搖頭。沒開口,但沈絨明白的意思。
沒事兒,你忙你的,媽知道你是好孩子。
去一趟衛生間已經耗盡了沈黛所有的力氣。
等沈黛重新合上眼時,盛明盞對沈絨說:“你來。”
兩人走到病區走廊盡頭的落地窗前,盛明盞看著窗外剛剛蘇醒的N城,沉沉地開口:
“早上媽說想吃小餛飩,我去給買了,吃了兩口全吐了。后來去衛生間本坐不住,出來的全是。剛才你還沒回來的時候跟我說,不想繼續化療了,想回家。”
沈黛原話是這樣說的:“我也就是這兩個月的事兒了,我不想化療繼續浪費錢,拖累小絨。帶我回家吧,明盞……我不想死在醫院里。”
盛明盞看沈絨原本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此刻紅腫不堪,飽滿的漂亮臉蛋瘦了兩圈不止,頭發凌整個人憔悴不堪,話到邊走了半圈,換了種方式才說出口。
沈絨聽了的話,沉默得幾乎連呼吸都消失了。
“家……”
半晌,沈絨帶著音,笑著說,“已經沒有了。”
盛明盞眼波很明顯地一,口微微起伏著。
兩人再次陷了沉默。
直到盛明盞的手機響了起來。
“嗯……”
盛明盞接聽電話的時候還是不會說“喂”,而是用一個淺淺的“嗯”字開頭。
這個小習慣,還是沒有改。
這悉的應答聲曾經流淌在無數個屬于沈絨的午夜。
如今也不愿知道盛明盞正將這習慣用在誰上。
沈絨不想打擾打電話,更不想聽到一些讓不適的容,便想要用型和盛明盞說自己先走了。
沒想到盛明盞說了三個“嗯”后,就將電話掛了。
“抱歉,我還有事,要先離開。”
盛明盞比沈絨先告別,與此同時目從沈絨的臉龐上移到口下方。
“你要按時吃飯,自己的胃保護好了,才有力氣照顧媽。”
盛明盞將藍牙耳機卡在耳朵里,離開的時候說:“胃疼得話就去休息一下,我讓護工換了張舒服點的折疊床。我辦完事晚上再來。”
等到盛明盞進了電梯,沈絨才發現自己的拳頭一直頂在胃的位置上,試圖以的力量來制難耐的胃疼。胃很疼。
頭也痛,腰也酸。
沈絨站在冬日的暖下,一的冷汗。
人生的這場重病,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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