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公府長媳》第89章 第 89 章
穆霖這個人從來沒服過輸,他就不信燕翎有功夫跟他較量。
穆家擺了兩日酒,到了初四這一日,天氣放晴,穆霖踩著綿長清冷的朝上了山,大約是午膳景,他捧了一碗魚湯擱在寧晏跟前,
“俏俏,這是我剛從清源山落月潭撈上來的小黑魚,剛燉出來的,你嘗嘗。”
寧晏神雪亮,“是咱們小時候玩過的落月潭?”
穆霖就等著這句話,笑融融道,“沒錯,還記得你當時繡鞋落水,是我背你回來的...”
這話真正是在挑釁燕翎的底線。
寧晏一頓,訕訕地笑了笑,“有這麼一回事嗎,我怎麼不記得了?”悄悄朝表兄使了個眼,讓他別說話。
穆霖笑而不語。
比氣人,他輸過嗎?
燕翎聽到那個“背”字,肺差點氣出一個坑來。
沒關系,他一點都不醋。
他不慌不忙將那碗魚湯往自己跟前一抱,“多謝表兄。”
隨后這位年輕的閣老擱下碗筷,卷起袖口,慢條斯理給寧晏挑刺,
“吃魚一定要小心刺,譬如那刺頭就必須踢掉。”
對面的穆霖聽到刺頭兩個字笑了笑。
一塊塊細的魚被放在寧晏碗里,“來,快些趁熱吃。”
寧晏眼珠狐疑地轉了半圈,有那麼一瞬間生出二人在針鋒相對的錯覺,視線掃過去,穆霖笑容熠熠,燕翎臉上也云淡風輕,才放心下來,夾著魚吃了,又與燕翎小聲道,“謝謝夫君....”
燕翎待吃完那碗飯,又替盛湯,伺候得寧晏吃飽,將剩下的魚與魚湯全部倒在自己碗里,吃干抹凈后,不忘給穆霖敬了一杯酒。
二夫人將這場默不作聲的鋒收在眼底,也沒做聲,待宴畢,悄悄將穆霖拉耳房,敲了他一記腦門,“你這又是何苦?”
穆霖倚靠在墻壁,語氣低沉道,“我想把俏俏留下來。”
二夫人嗔笑一聲,擰起他的耳郭訓道,“胡鬧,若未婚,隨你折騰我都支持你,如今人家小夫妻好得很,你這算什麼?”
穆霖任由擰著,舌尖抵著齒鋒,笑了一聲,“回到京城,就是高門大戶的長媳,行不擺,笑不齒,日日應付那些妯娌,不該泯于后宅,即便不嫁我,也可以嫁給別人,這輩子最幸福的時都在泉州,我希自由自在,而不是被一位丈夫捆在華麗的牢籠。”
他抬目,黝黑的眼底雪亮又堅毅,“若不,至我也教會他如何人。”
二夫人一愣,緩緩松開了他。
正月十二是燕翎生辰,寧晏照樣給他煮了一碗長壽面,到了元宵這一日,穆霖約寧晏去看花燈,為寧晏所拒絕,清早帶著燕翎去城外的寺廟,替長公主祈福上香,燕翎問那落月潭在哪里,寧晏引他順著一條寬敞的山路過去,在山頂一個凹口看到一面如鏡子似的湖泊。
潭水藍幽幽的,深不見底。
昨日立了春,枯敗的枝干冒出零星一些綠,寧晏站在亭外風景,燕翎讓寧晏在亭子里等著,將靴子悄悄下扔到一邊,順著山路下去了。
兩刻鐘后,燕翎就這麼擰著一簍子土鱉回來了,他袖口高高擼起,也被綁在膝蓋之上,高高大大地立在里,哪里有半點閣輔臣的模樣,活像個山野樵夫。
“晏晏,我給你捉了幾只土鱉,咱們回去燉湯喝。”
涼風拂面,暖融融的罩在面頰,眼眶忽然就熱了起來,“栩安....”哥哥兩個字終究是不出口。這個時候,當真有尋常恩小夫妻的模樣。
鮮妍嫵地立在春風里,忍不住咧笑了出來。
燕翎大步邁過來,隔著一步的距離立定,彎腰下來一親芳澤,寧晏見他提著東西不便,主勾住他的脖頸,加深了這個吻,去年這一日推開了他,今年二人親得難舍難分。
下山時天已晚,晉水一帶人海,兩岸樹梢都扎滿了燈盞,數條畫舫穿梭在河面,整條江被妝點得如同銀河一般流溢彩。
接下來一段時日,燕翎被穆霖折騰不輕,穆霖每每逮著他不在時就給寧晏獻殷勤,害得燕翎左支右絀,恨不得將寧晏綁在腰帶上,一有空閑就陪寧晏逛百肆。
早在來泉州的途中,夫婦二人去過吳州訂了一艘大帆,這次開,寧晏也安排了一撥人手跟隨**南下,除此之外,寧晏也決定在泉州郊區置辦一個作坊。
翻閱過泉州市舶司的檔案,所有通關貨中,織品的數額最大,恰恰燕翎在江南有幾片莊田,打算改稻為桑,開一間織坊,專做南洋人的生意。
離著開日子越來越近,陸陸續續有南洋的使臣抵達泉州,朝中派禮部侍郎閔運之與鴻臚寺卿兩位三品大員來泉州主持開事宜。到了二月中旬,海防與邊防已整頓完畢,燕翎反而閑了下來。
只是無論他忙否,寧晏小日子的時候,燕翎總要在家里陪,哪怕有公務也是帶回家里置。
他計劃著等三月三一過,便帶著寧晏回京。
一提到回京,寧晏神果然出幾分恍惚,微有些憾,
“能不能稍稍晚一會兒,或者你先回京,我先把作坊的事敲定再回來。”
燕翎聽得這句話,愣是著自己沒出半點破綻來,笑了笑,“好。”琢磨著如何將京城的公務推一推,必須陪著回去方放心,他哪能把妻子扔在這里不管。
可惜天公不作。
二月二十四這一日,邊關八百里加急,烏日達策青海高原的烏斯藏諸部造反,現如今大晉三面敵,消息送到燕翎,已是火燒眉。
燕翎離開已是刻不容緩,他回到西院尋到正在整理貨單的寧晏,
“晏晏....”
寧晏聽到這一聲沉重的呼喚,猛地抬起眼,高大的男人扶著門框而立,俊朗的臉上織著凝重與愧疚,就連那一貫很得的袍也起了些皺褶,形容略顯狼狽。
耀眼的從東窗潑進來,春明,他額尖的汗麻麻,眼梢依然是那麼凌厲而鋒銳,好看至極,卻是沒有往日的沉著。
屋子里的人不知何時退了個干凈。
寧晏緩緩從桌案后起,“發生了什麼事?”
燕翎結來回滾了滾,來到跟前,與隔著一張桌案,神復雜道,“無忌腹背敵,我現在必須趕赴隴西,著手對付烏斯藏。”
消息一下子砸過來,寧晏有些不著頭腦,失聲道,“你說什麼?”
隴西在大晉最西北,泉州在最東南,這是最遠的距離。
酸痛慢慢從眼眶溢出來,險些尋不到自己的嗓音,“什麼時候走?”
“現在.....”
寧晏心猛地揪了下,眼淚奪眶而出,私心而論不想他去,只是他是兵部尚書,連淳安尚且在邊關,他又有什麼資格置事外。
第一次到,“家”“國”二字的沉重,
“我能幫你做什麼...”每吐出一個字,嗓音跟著抖了一下。
燕翎扶著纖弱的子,啞聲道,“晏晏,你一個人回京城,可以嗎?”
他想問的是,會回去嗎?
出生死這麼多年,他從不遲疑,他真正擔心的是,寧晏會不會穆霖蠱,遠遠給他一紙和離書,留在了泉州。
寧晏鬧起了緒,眼眶紅紅的,帶著委屈,“我不可以,你就會留下來嗎?”
這大概是寧晏第一次跟他撒,燕翎的心哪,得一塌糊涂,他隔著桌案將抱懷里,“好,那我不去了,我讓朝廷改派別人去....”
寧晏聽得他撒潑耍賴,反而破涕為笑,捶著他的雙肩,“你別逗我....”
離別的沉重被這一聲笑給沖淡了。
燕翎說不去時,寧晏抵的緒悄然潰散,心反而又高高擰起,“我可不要為紅禍水,否則,陛下定要追到泉州來砍了我。”
燕翎輕輕一笑,指腹別了別眼角的淚花,
寧晏哭過后,坦然許多,收斂神道,“你放心去吧,泉州這里有我,待三月三開,我將作坊的事安置好,便回京等你。”
燕翎聽得這話,臉并未好看多,只慢慢地含住的,寧晏墊起腳跟,反客為主地去蠶食他,甚至雙手已不可抑地到他領,要去解他的扣。
燕翎察覺到的作,臉上一熱,將小手給握住,
“晏晏,你做什麼?”
寧晏眼著他,“你說我想做什麼?這麼久了,你從來不留在里面,害我一個人孤孤單單,我就想要個孩子,你為什麼不給我....”
燕翎聽得這話,倒了一口涼氣,將環抱在懷里,著發梢息,
“等我回京,等我回京一定跟你好好生個孩子....”
之前不急著讓懷孕,是擔心路遠,回程途中出差池,他絕不能拿子開玩笑。
現在就更不行了。
朝廷主力支援戚無忌,隴西邊關衛所廢弛,真正能跟烏斯藏對抗的兵力不到一萬,他沒有必勝的把握,倘若真的出了事,留個孩子給不是為的負擔嗎?穆霖有一句話說得對,寧晏不該被困在后宅。
若真有那麼一天,他希在泉州自由自在生活,去實現的夢想。
但這些話,燕翎放在心里。
緩緩將從懷里拉開,恢復往日的從容,“你就在泉州好好開,我和無忌都等著你馳援。”
寧晏聽到這話,神一振,“好,我一定給你們掙一大筆銀子,讓將士們吃飽穿暖。”
即便天各一方,至他們在并肩作戰。
事不宜遲,寧晏親自替他收拾行囊,看著他翻上馬,疾馳而去。
這一夜,一個人抱著紙鶴枯坐許久,頭一回嘗到牽腸掛肚的滋味。
三月初一,艷高照,海面風平浪靜,遠遠地似有號角響徹云海深,禮部侍郎閔運之攜市舶司所有員侯在碼頭張,不多時,一大片船帆進視野,大帆如云,旌旗蔽空,仿佛有一座海市蜃樓緩緩靠近。
到了午時,整個泉州海面幾乎被船帆給占滿,場面蔚為壯觀。
當先一艘龍舸抵關,一飛魚服的**攜南洋諸國使臣上岸,陸陸續續有不船舶進晉水通關,共有占城,暹羅,天竺,蘇門答臘,甚至葡萄牙等五十多個國家來使,整座泉州城人聲鼎沸,奔流不息。
三月三開這一日,上午祭拜天地與河神,舉行開儀式,下午各國商人與使臣在市舶司后面的倉庫,欣賞琳瑯滿目的貨,起先優惠稅額限期一日,后來人員實在太多,延期到三日,僅僅三日,市舶司收三十萬兩稅銀,這數目絕無僅有,朝中各部員均是震驚不已,到兩個月后,數額增加到一百萬兩。積多年的商貿意愿一下子井噴出來。
市舶司迫不及待將喜報送到京城,皇帝龍大悅,拿著折子趕赴慈寧宮,
“母親,您瞧一瞧,這是翎哥兒夫婦的功勞。”
太后閑閑地臥在躺椅里,并不接他的折子,只覷著他問,“你打算怎麼賞翎哥兒媳婦?”
皇帝笑道,“全憑母后做主。”
太后哼了一聲,給出建議后,又問起了隴西的戰事,皇帝臉一瞬間沉重下來。
烏日達不知許了什麼好,說服韃靼大汗一同出兵,他已派戚侯為主帥,大將朱慶為副帥馳援北境,戚侯雖然不能上戰場,但他經驗富,有他統兵指揮,不至于出大岔子。
真正令他擔憂的是西邊。
燕翎手里只有四萬兵力,而這里頭真正能用的只有一萬兵,這一萬兵力需要面對十五萬高原鐵騎,他本想象不到外甥要怎麼打這一場戰,他甚至已做好戰敗的準備,就連朝廷員也已默認西線戰事會失利,暗中商議如何善后。
彼時的燕翎正在肅州衛所軍營排兵布陣。說是排兵布陣,但真正在營帳里聽令的反而是十來位鹽商。
一萬人打十五萬人,怎麼打?本贏不了。
上兵伐謀。
燕翎在北境一向是正面出擊,無往而不利,到了西線,戰力如此懸殊的況下,燕翎卻做起了逃兵,只遣駐守在肅州的老將帶著一萬兵與對方周旋。
他想出一條狠計。第一步切斷朝廷供往高原的鹽鐵茶生等,將所有運的商人都給抓了起來。
其二,從朝廷招來鴻臚寺卿,遣他前往烏斯藏宣旨,往后烏斯藏的土地與人口施行推恩令,何意?以往各部落的人口和土地只歸嫡長子繼承,庶子不得分封。現在不一樣了,庶子也可以分封,且只要帶兵投效大晉,朝廷給與一萬擔鹽引和一萬擔茶引當做。
這下好了,整個青海高原炸開了鍋。
原先同仇敵愾,決心一鼓作氣殺下高原,著大晉賠償割地。這下兵還沒出,先起了訌。庶子們不干了,想方設法反老子,整個高原分崩離析,戰不斷。
前前后后,大約有二十多位首領投靠,一萬兵力增加到了三萬兵力。
不過烏斯藏大汗也不是吃素的,他依然牢牢掌握著主要戰力,真正有實力的部落首領還沒反。
接下來燕翎又使了一招,他安排數名員,帶著鹽商和茶商,以大晉的名義悄悄去拜訪這些部落首領。
使臣對每一位首領皆是同一套說辭,“朝廷要在烏斯藏建三十個宣司,且給每個宣司十萬擔鹽引和十萬擔茶引。實話告訴你,我手里只剩下最后一個名額,倘若你遲了,鹽引和茶引可就沒了,我也不多說,你自己掂量著辦。”
高原上最缺什麼,鹽和茶。
這些首領心,只是想起大汗的敦告,不敢擅自接旨,也不能輕易得罪,于是客客氣氣將人送走。
其中一位首領的心腹正在外頭打馬游獵,不小心撞見另外一位首領將大晉使臣恭敬送出,瞧著雙方言笑晏晏的模樣,心下大駭,莫非他們已經接旨了?
這名心腹火急火燎趕回自家營帳,將事稟報首領,“不好了,隔壁的桑吉已經接了大晉宣司的旨意,如何是好?”
此類形還在不同的地方上演,大家都以為對方投靠了大晉,擔心落人下乘,又念著大晉坐鎮的主帥是兵部尚書燕翎,燕翎在北境甚有威名,來了三個月不聲不響,莫非是另有詭計?
一旦心里防線潰了一道口子,再也不住,于是這些首領紛紛暗自遣人投靠燕翎。
燕翎收到來使報,悄悄定下起兵的時日,日子一到,他就領著這一萬兵力伙同各部落首領,風風火火打到了烏斯藏大汗的帳外。
烏斯藏大汗人還沒睡醒,被燕翎一箭火矢燒了營帳,他氣得吹鼻子瞪眼,起彎刀出帳,待看到那麼多部落首領已投降,一口噴出,直直栽倒在地,燕翎一箭死他,余下諸人或殺或降,風而靡。
燕翎幾乎兵不刃解決了烏斯藏的問題,且依照約定,在烏斯藏設了三十個宣司,每一宣司皆有大晉員坐鎮,原先鐵桶一塊的烏斯藏被朝廷掌控在手中。
皇帝收到戰報,坐在書房激得落淚。
他這妹妹,活著下嫁燕國公,幫他穩固太子之位,死時還留下這麼出的兒子替他打江山守江山。皇帝慨萬千,派心腹太監去犒軍,順帶問燕翎想要什麼賞賜,燕翎想起遠在泉州替朝廷掙銀子的妻子,淡聲道,“替我回稟陛下,陛下若真憐惜我幾分功勛,便封賞吾妻。”
再說回泉州,寧晏得知燕翎數月不歸,索繼續留在泉州,開過后,結識不外國商人,其中還有些金發碧眼的男子,個子高高大大的,著蹩腳的中原話邀請寧晏去他們國家游玩,寧晏將作坊開了起來,借著市舶司的便利,拿下最多的綢單子。
泉州這一趟,燕翎錢莊獲利頗,也合伙穆家組建了一支兩百人的出海商隊,開了一家雇工一百人的織造坊。
“這下好了,我只管坐在京城收銀子。”寧晏將一疊銀票數好給如月收著,笑跟穆霖道,“我打算過兩日回京,淳安公主將在八月大婚,還有不到一月時間,我得回去替籌備。”
更重要的是,那個人也該從邊關回來了。
穆霖坐在對面,整個人陷一片空茫中,半晌抬起幽亮的眼,眼神銳利問,
“你真的想回去嗎?開伊始,往后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你,你可以去南洋,親自走一走當年伯祖父走過的路,還有每年的商貿宴會,你不想留下來見證這一切嗎?”
“京城除了個燕翎,還有什麼值得你惦記?你別忘了,你的家人在泉州,不在京城....”
寧晏怔住了,眼底慢慢蓄起迷茫。
的確喜歡泉州。
穆霖繼續道,“如月是你在泉州撿來的孤兒,榮嬤嬤老家在泉州,林叔已打算留下來替你打點作坊和貨船,你們沒有孩子,你真的非他不可嗎?”
真的非他不可嗎?
這一句話不停在腦海回旋。
不是非他不可,這個世上,從來沒有誰非誰不可,任何時候都不可能因為一個男人要死要活。但擁有他,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清淡的荷香從窗口灌,迎著熾熱的日暉緩緩笑起,
“婚姻是一種承諾,也是一份責任,它不是兒戲,不是哪一日我有更好的選擇,更好的去,我就可以隨意背叛他。”
“人真正可貴的不是有好的選擇,而是擁有做選擇的本事,我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后宅做閣老夫人,我亦可風風火火殺來泉州闖一片天地。”
穆霖無話可說。
七月初二,寧晏在一片細雨朦膿中啟程回京,回程比不得來時快,中途去到蘇杭替淳安購置了一批嫁妝,等到載著十來輛馬車抵達京城南郊,天幕盡,一人一騎獨立坡頭,遠遠的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卻不知為何,就認定是那麼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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