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歡》第185章 二更君

楊儀回院子的時候, 瞧見楊甯還在廊下站著。

遠遠地這麼快出來,楊甯似乎有點詫異,想開口, 又沒有說什麼。

楊儀也沒心思理, 只目不斜視地經過而已。

回到院中,回想方才跟俞星臣相見, 心里竟有一火不能退,看到桌上放著一個針線盒子, 便舉手抱起來,用力扔在地上。

小甘跟小連站在門口,小連小聲問:“怎麼了?”小甘搖頭, 示意不要出聲。

不料, 楊儀看著那無辜的針線盒在地上滾,卻又后悔。

自己氣歸氣,針線盒子做錯了什麼。

要去撿起來,兩個丫頭慌忙上前。

楊儀看兩個搶著把東西都整理妥當, 便嘆了口氣。

正要進里屋, 外頭孫媽媽道:“二老爺來了。”

丫頭們把東西放好, 行禮的行禮, 倒茶的倒茶。楊登擺手:“不用,你們先退下。”

他走到楊儀旁:“剛才是怎麼了?為何無端端對俞巡檢那樣?”

楊儀這會兒已經稍微冷靜了下來,但也沒心思跟楊登解釋。

“就算你不想看診, 你大可把話說的些, 俞巡檢再怎麼好涵養, 你也不該那樣放肆,幸虧是他,若換了別的人, 豈能容忍?”楊登著楊儀,苦口婆心地說了這幾句,看楊儀臉冷冷,便又道:“這些日子你只管在外頭混,且又給太后看了診,想來自然跟先前不同了……”

“父親!”楊儀打斷了楊登:“我豈是那樣的人!”

楊登道:“那到底怎樣?是俞巡檢什麼時候得罪了你?”

他問了這句,想了想:“俞巡檢今日臉不佳,我給他診了脈,似是偶風寒,何況他也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家里長輩來請你,他肯自行前來,可見對你頗有尊重之意,你就算不愿意,也不該當面給人沒臉。”

楊儀嘆了口氣,除了必須的公務正事,寧肯自己見俞星臣一面是一面。

如今俞星臣提的又是讓去俞家給俞鼐看診……看診,一是俞家的人,二,還得進俞家的門,無論如何不能接

只是面對他就已經足夠,還要讓“故地重游”?

還不如給一刀來的痛快。

可面對楊登的諄諄之語,楊儀終于道:“我知道了,方才是我一時失態,回頭若有機會,我向俞大人賠禮就是了。”

楊登瞪了一會兒:“那你到底為何就一反常態的……”

“父親不用問了,我跟俞大人許是天生的八字不和。”楊儀皺眉道。

楊登微怔:“八字……不至于吧,咳……”他自言自語說了這句,又忙道:“那你……你是不肯給俞尚書看診的了?”

楊儀剛要回答,忽然又止住。

等楊登從院中返回,前廳里,早不見了俞星臣的影,問小廝只說俞巡檢在半刻鐘之前就離開了。

耳畔轟隆隆地一聲悶雷響。

楊登抬頭,卻見不知何時,頭頂天空已經布。

俞星臣出了楊府大門,進了轎子。

往巡檢司而行,才到半路,雨已經下了起來。

街上的人紛紛躲避,有傘的還好些。

一瞬間街頭空了不

正行間,突然聽見有人吵嚷,俞星臣閉著雙眼靠在轎子里,起初并未在意,直到聽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他隔著簾子問靈樞:“是什麼人?”

靈樞盯著前方,大雨之中,有個人從地上踉踉蹌蹌爬起來,渾都已經水淋淋的了,不知是喝醉了還是怎樣,顯得極其狼狽,被一個趕馬車的車夫罵的狗淋頭。

靈樞依稀瞧見那人悉,一驚,忙對俞星臣道:“看著倒像是趙史……”

俞星臣眉頭鎖:“去看看!”

靈樞撐著傘向前,卻果然是趙世,手中還握著一壺酒,正向著那車夫笑,滿頭滿臉的雨水順著落,他竟毫不在乎。

靈樞道:“趙大人?你怎麼在此?”

又呵斥那車夫:“瘋了?敢對大人無禮!”

那車夫嚇了一跳,忙后退道:“我、我怎麼知道他是大人小人,我好好地趕著車,他就沖出來,差點兒被馬兒踩到,如果弄傷了,算是誰的?這可跟我沒有關系。”

靈樞聽了這句便道:“快走吧,休要在這里胡言語。”

車夫也顧不得糾纏了,趕忙上車,打馬繞彎去了。

靈樞見趙世搖搖晃晃,似乎站立不穩,他忙上前拉住,把傘舉高了:“趙大人,您怎麼了?為何大早上喝的如此?”YushugU.СOm

趙世瞇起眼睛看他,雨水浸著眼珠子,他看不明白是誰:“你管我呢?走開!”

他一揚滿是水的袖,扭就要走,誰知腳下扭,竟又摔倒在地。

此刻,轎子落定,一個家丁撐起傘,陪著俞星臣向著此走來。

俞星臣邊走邊咳嗽,定睛細看地上的趙世。

起初他還不信這是趙世,直到現在……加快步子,俞星臣走到跟前:“趙兄!”

趙世坐在地上,慢慢抬頭,依稀見傘下的俞星臣:“俞兄?”

俞星臣一擺手,一個家奴上前,跟靈樞一起把趙世扶了起來,俞星臣咳嗽著道:“四爺,你這是怎麼了?”

趙世著他,忽地笑道:“俞兄難道沒聽說過?史臺暫我罷職,夏綺要跟我和離,可還懷著孩子……偏偏家里老太太竟縱容……家里的人也不向著我,大哥把我罵了一頓,說我自甘墮落……”

俞星臣皺眉聽著:“別人如何說話,趙兄何必放在心上。橫豎你自己該有分寸。”

趙世仰頭,又要喝酒。

俞星臣道:“四爺!”舉手一拍,趙世手中的酒壺落地,跌得碎,酒水跟雨水混在一起。

“你……”趙世跺腳道:“你何必管我!”

俞星臣拽住他的手,左右看看,拉著他向旁邊走去。

那是一家小茶樓,因是早上,人并不算多。

靈樞不等吩咐,即刻店家準備姜茶,拿干凈巾。

不多時東西送了來,趙世不,俞星臣拿了一塊帕子要給他

趙世苦笑,才終于接了過去,自己把臉跟頭上,丟在一邊。

靈樞將姜茶放在他跟前,另一碗給了俞星臣:“大人也喝些吧?驅驅寒意。”

兩個人默默地各自喝茶,俞星臣才知道,原來從趙世被卷泗兒被殺的案子后,那天夏綺在巡檢司一番痛打,便回了夏家。

趙三爺雖然把趙世帶了回府,但趙家的老太太聽說了事的經過,大怒。

并沒有護短,而是把趙世痛罵了一頓:“平時拈花惹草也就罷了,竟還跑到那種地方去了,我以為夏綺脾氣再烈,也不至于拿鞭子你,這樣看來,的卻是輕了!該活活打死!免得辱沒趙家門楣!”

趙世那時候還滿的傷,又被痛罵,無地自容。好不容易老太太給勸止了,又給兄長痛斥了一頓。

次日,史臺知道了這件事,便迅速作出決斷,暫時罷了趙世的職,命他反躬自省。

趙世自覺著面上無,無,竟一直在外借酒澆愁。

兩人說了片刻,趙世說道:“你要去衙門?留神耽擱了時辰。”

俞星臣看著外頭屋檐底下飛流的雨幕:“無妨,已經耽擱了。”又看向他上:“換一裳吧。”

趙世喝著姜茶:“沒要……不必,免得待會兒還是弄臟了。”

“四爺這樣,家里也不管你了麼?邊為何沒有個跟著的人。”

趙世笑道:“我如今都不在家里住了,誰還管我?”

俞星臣驚訝:“什麼?那你如今住在何?”

“一個暫時落腳的地方罷了。”趙世搖搖頭,顯然不想多提。

俞星臣這幾日一直忙于公務,竟不曉得外頭的事。

如今見趙世如此,驚愕之余,不免勸道:“趙兄眼下雖有波折,但也不可如此自暴自棄,何況史臺只是暫時罷了你的,日后自然會再起用。至于……”

想到他的家事,自己也不便,只含糊說:“家里也只是一時的過不去,再等些時日,會有轉機也未可知。但當務之急,是別把自己的子弄虧了,尤其是這般飲酒,絕要不得。”

趙世嘿然兩聲,喝了茶,人也清醒了好些,忽然道:“我聽說那花魁案子結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泗兒究竟是怎麼死的?”

俞星臣見是在茶館,雖然兩人說話聲音不高,但謹慎起見,只道:“案子已經呈報給了馮旅帥,還要審看過才能結案。”

趙世并未追問,只笑道:“你啊,還是這麼謹慎。”

兩人說著,見外頭的雨小了些,忽然有幾個人撐著傘,且走且打量,似在找人。

趙世一眼看見道:“是找我的,俞兄,今日多謝了,我先告辭。”

俞星臣微怔,定睛細看外頭,卻像是幾個子,冷不防看見中間那人,形貌依稀,竟有幾分像是楊甯。

而那傘下子回頭看見趙世,好像很是擔憂,迎著說了幾句話。

趙世向指了指,那子看見俞星臣,微微詫異,繼而臉上出似似笑的表,遙遙地向著這里屈了屈膝。

趙世同那子沿街而去,那子且走,且回頭打量俞星臣。

茶樓,俞星臣坐在桌邊,不知是不是因為風寒之癥越發厲害,他竟覺著心發冷。

一招靈樞,低低吩咐了幾句,靈樞應聲出門。

俞星臣看著手上的姜茶,已經不太熱了。

他舉起來,慢慢地一口一口喝,有些辣,還有些跟苦,那甜味反而嘗不出來了。

等俞星臣回到巡檢司,雨也停了。

很快靈樞從外回來,道:“大人,那子原本是史臺中一個文吏之,是顧家的人。”

俞星臣皺眉:“顧家?”

“他們家正住在顧司使家的那條漕司街上,算是顧家的旁支。至于那子,據說……以前就跟趙四爺有過往來。”

俞星臣正出神,冷不防薛放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什麼顧家的子?該不會是那個顧榮兒吧。”

靈樞吃驚地看向他:“十七爺怎麼知道?”

薛放道:“我當然知道。你們無緣無故的怎麼提起這個人來了?告訴你們,這個孩子年紀雖不大,卻是個厲害角。”

俞星臣轉頭:“如何厲害?”

薛放哼道:“還記得那天夏綺在這里痛打了趙世麼?他離開之后就去找了這個子,質問那香囊的事,你們猜如何?原來那香囊是故意放在趙世上給夏綺看到的,心心念念要進趙府當呢,嘖嘖,你說厲不厲害?年紀小小的,志向卻高,手段……我想那死了的花魁泗兒都不如吧。”

俞星臣雖覺著此話未免刻薄,但若真如薛放所說,那還真是話糙理不糙了。

靈樞在旁小聲問道:“十七爺怎麼知道這些?”

“我當然……”薛放轉頭,對上靈樞打量自己的眼神,突然想起之前在聞府差點栽在聞北薊手中的事,倒是不好再宣揚自己飛檐走壁的榮事跡了,于是道:“要你管呢。”

忽然一名侍從來報:“俞巡檢,端王府突然來人,馮旅帥您過去回話。”

俞星臣正咳嗽,聽說是“端王府”,很是意外,便起往前走去。

薛放拉住那侍從道:“王府的人來做什麼?”

侍從陪笑道:“十七爺,我們外頭伺候的怎麼知道。”

薛放道:“跟我打哈哈,你們的耳朵鼻子,比豆子還靈呢,快說。”

侍從嗤地笑了,見左右無人,才小聲道:“小人只依稀聽了一,好像是為了花魁案子的事。王爺有些詢問的話之類。”

薛放驚訝:“有這種事?好好地王爺又有什麼想頭?”

他先前從隋子云那里過來,本要跟俞星臣商議審訊的事,聽到這里,便松開那侍從,自己也往前廳而去。

俞星臣因不知王府來人何事,走的略急了些,一時咳嗽連連氣不定。

等進了廳,果然見王府的一名詹士坐在堂中,是跟俞星臣認識的人。

他見俞星臣邁步,站起來略略傾笑道:“俞巡檢。”

馮雨巖在上座,等俞星臣站定了,才道:“昨夜王爺派人來問花魁被殺的案子,我便親自前往稟奏,王爺聽罷,略有異議。這位謝詹士在此,俞巡檢你便為他解答吧。”

俞星臣應了聲“是”。

謝詹士揣手笑道:“俞巡檢,我只是替王爺傳話而來,并無別的意思……你只如實回答就是了。”

俞星臣頷首:“請說。”

謝詹士清清嗓子,才開口道:“有人舉報,說是之前顧家小衙,曾跟主審花魁案子的俞巡檢、還有薛小侯爺起過沖突,懷疑這案子之中,有徇私偏袒行徑,不知俞巡檢作何說法?”

俞星臣皺了眉。

他道:“下只是奉命查辦此事,從頭到尾,秉公置,絕無半點偏私之意,一應程序,證供等等,清楚明白。若是有人檢舉,亦可請監察院再度審查,下得起查辦。”

謝詹士點頭表示贊許,又道:“那聞北薊的腦疾,雖有太醫楊家的楊儀跟秦仵作開顱驗證,但此事因無前例,人懷疑,俞巡檢你可擔保,此事絕對無誤?”

“下、咳,可以擔保,絕對無誤。”

“娼霜尺,如何置。”

俞星臣低低咳了聲:“霜尺乃是被無辜卷,又被重傷,不過為娼優而卷刑事,當罰錢兩千文,流放一年。”

謝詹士一拍手,表示已經問完。

彼此又說了幾句話,從馮旅帥的正廳出來。

俞星臣攔住了謝詹士:“謝兄,敢問王爺為何突然派你來問此事?”

謝詹士跟俞星臣有些許私,見左右無人,便小聲道:“三爺莫要見怪,王爺也不過是礙于面,走個過場,對人也好代。”

俞星臣方才也察覺了,謝詹士并沒有任何詰責之意。

但所謂走個過場,已足以讓他驚愕。

俞星臣問:“王爺要對誰、代什麼?”

謝詹士的臉上出一微妙笑意:“三爺這樣聰明的人,怎會想不呢?”

俞星臣的腦袋因為之前寒熱上攻,暈暈漲漲的,上各不適,時冷時熱,只是強忍。

凝神想了片刻,他道:“莫非是……顧家?”

謝詹士嘿嘿笑了幾聲。

這顯然是默認了。

俞星臣卻仍疑道:“就算王爺重視漕運司,可……也不至于要到如此地步吧。”

謝詹士卻又搖頭:“三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愿聞其詳。”

這要是別人這樣打聽,謝詹士是萬萬不會的,不過他敬重俞家,何況跟俞星臣關系也不錯,倒也愿意賣他這個人

謝詹士把俞星臣往旁邊拉開了幾步,低低道:“王爺……跟顧家的那位……竟是十分中意……所以才肯為了顧家、不過是為了將來,顧家就了王爺的……您可明白了麼?”

他的聲音很低,俞星臣寧肯自己沒聽見。

但他偏偏把最為關鍵的都聽明白了。

天暈地旋,俞星臣狂咳不止,謝詹士嚇了一跳,趕忙扶住他:“三爺,您、您還好麼?”

靈樞忙上前來扶著,俞星臣道:“沒、我沒事,多謝。”

謝詹士察覺他的手滾燙,看看臉,憂慮:“三爺,您好像病了,雖然差事要,但千萬不可強撐,還是子為重!”

俞星臣忍著不適,同他說了幾句,謝詹士先行去了。

靈樞也甚是擔心:“大人,先前楊太醫沒來得及開藥,這會兒不如再找個太醫來。”

昨兒晚上楊佑維也一并回了府里,因此巡檢司沒有大夫駐扎了。

俞星臣閉著雙眼,心底都是謝詹士方才的那句話……他又想起在楊家的時候,楊甯說什麼“你邊有人,我不能見你”之類的,配合方才謝詹士的話,真是……

絕妙的諷刺。

俞星臣先前還以為,楊甯不過是賭氣使,現在看來,天真的竟然是他自己!

他不能回答靈樞的話,甚至都聽不到靈樞說什麼了。

直到一聲狗,是薛十七的聲音道:“你又跑什麼?”

跟隨薛放的那小廝,斧頭的,嚷嚷道:“十七爺,方才楊家來了人找我,帶了儀姑娘的口信。”

薛放欣喜:“哦?給我帶什麼口信兒了?”

“不是給你的。”斧頭回答。

薛放大失所,且又震驚:“什麼?不是給我的又給誰的?總不會是……‘子云兄’?”

最后三個字,他故意學的楊儀的口吻,輕輕地,惟妙惟肖。

斧頭嘻嘻笑了:“當然不是,是給俞巡檢的!”

薛放倒吸一口冷氣,這簡直是比給隋子云帶口信還讓他不能接:“什麼!”

俞星臣微微睜開眼睛。

斧頭跑到跟前,口齒伶俐:“俞大人,楊府的來人帶了儀姑娘的口信,說是……看病可以,但是不能在俞府,要另選地方。”

俞星臣直直地看著他,不語。

斧頭睜大雙眼:“俞大人,您怎麼了?您聽明白了嗎?”

俞星臣眼前一黑。

在俞星臣倒地的時候,一只手及時地將他攬住。

他最后的意識里,聽到薛十七郎嘀咕:“你這是……高興的要死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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