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賭注

電梯門關了又開，陳旖旎愣滯小半秒，額頭那塊冰涼的快消失，才緩緩走進去。

電梯像是個被吸了玻璃管中來回穿梭的膠囊，淡藍玻璃墻外日頭依然毒辣，烈穿云而過。

有點暈。

遠見玻璃長梯盡頭，江星窈自然地迎上正往去走的沈京墨，并排從長梯向下。

兩扇電梯門在眼前關閉。

男人煙灰的背影和額頭的，同時消失了。

“京墨哥哥。”

沈京墨抬起手腕看時間，目落在殘留余熱的手背片刻。

倏然聽到了這麼一聲，他腳步一頓，思緒歸位。

見是江星窈，他微微訝異，揚起朝禮貌地笑了笑，腳步沒停，直沿著樓梯向下走。

低沉聲音落得輕快又冷淡：“怎麼在這？”

江星窈跟著他下來，笑著：“還沒開始拍攝，我就隨便在這邊走走，參觀一下。”

抬頭打量大樓部高端大氣的裝潢和陳設，“好久沒過來了，覺和以前沒什麼變化啊，剛才我還差點走錯了路。我下午都想把這邊的拍攝推掉了，封面都拍完了。”

沈京墨薄輕揚，臉上沒什麼表。

“我聽說s&r借了高定給lamour拍頁嗎？”江星窈試探著，“真的麼？”

“嗯。”

s&r的高定一向是不會輕易外借的。

他們和lamour一直有合作，沈京墨還握著大半份，而且這也是沈京墨把沈何晏推給lamour拍封面所開的條件之一。

江星窈不乏興地說：“那就好。”

沈京墨回眸淡笑，“怎麼了。”

“沒事。”江星窈也笑，打了個啞謎。

就算名頭再盛，無數奢侈品加不在話下，幾大家族關系好，鍍金價值十分高的頂奢s&r的超季新品也不會優先考慮到。

一般都是借給s&r的用model和亞太地區的總代言人穿的，可謂千金難求。還不夠資格，秀場上也的確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績。

這次若不是經紀公司再三要求，加之聽說沈京墨大揮手筆把s&r明年春夏的超季新品都借給了lamour，是不會接這麼一個名不經傳的業新興時尚雜志的拍攝邀約。

不過就是想知道，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了沈何晏，還是想給陳旖旎的lamour鍍金，助一臂之力讓其在業站穩腳跟。

江星窈想到這里，不太暢快地換了個話題：“我剛才還去試了你們的新香水——brokenheaven？”

沈京墨鼻息微，淡淡“嗯”了聲。

冒了，嗅覺比平時靈敏了不，捕捉到一雅致的玫瑰香。

brokenheaven“衰敗天堂”是他們新出的一款以玫瑰油作主調，大膽嘗試混了高山冰泉和橘皮清香的香水。

前調是玫瑰，中調是帶點刺激的橘皮香，后調魅又清冽。

江星窈輕輕抬起手腕，那陣還沒散去前調的香氣過他的鼻尖。

他眉心一攏。

江星窈看著他，大膽地問：“好聞嗎？”

沈京墨從手腕兒移開目，微笑著，輕頷首。

“我也喜歡這個味道，名字也很喜歡。”

江星窈紅著臉收手，見他行匆匆似乎還有別的事忙，也不好意思打擾了。

上回熱搜那事他至今也沒問起，如今也有些尷尬。

“我還得去跟廣告商談個代言——對了，我爸媽好久沒見你了，有空一起吃個飯嗎？跟何晏一起來，剛我也跟何晏說了。”

“好。”沈京墨依然微笑。

歡快的高跟鞋聲飄遠了一陣，沈京墨站定在私人電梯前。他微抬起下頜，容恢復素來的冷淡。

對著鏡門正了下領帶，舒緩一番呼吸，而后打給了助理jessie。

“通知香水研發部的人，停止發售brokenheaven——我不想再聞到那個味道。”

天鵝灣商圈云集，天大樓林立。

玻璃圍廊，腳下白云滾滾，如同真的置于鋼鐵叢林之上，踩在云端。

陳旖旎喝了杯冰式，時間差不多快到三點，冰塊兒也快化了。

轉回到攝影棚。

下午拍攝即將開始。

坐在攝影棚一角，和羅晶翻看上午拍的片。

羅晶有近十年在業頂尖時尚雜志工作的經驗，也是《lamour》創刊之前沈京墨提前從別挖來的人，眼十分獨到，在很多方面都能跟陳旖旎一拍而合。

“這張下午一會兒可以再拍一次，打不太好。”陳旖旎掩著輕輕咳嗽了兩聲。

“好，”羅晶聽咳得嗓子都啞了，擔憂問，“沒事吧？”

剛準備繼續向下說，嗓子如針扎一般疼。陳旖旎背過去，想找水喝。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落眼底。

沈何晏推來一杯熱水，人坐下，皺眉問：“你昨晚到底干嘛去了？不是我助理用車把你送過去的嗎，怎麼會淋雨？都病這樣了。”

陳旖旎輕聲說了“謝謝”，小酌一口，嗓子稍舒服。

沈何晏擰眉：“要去醫院嗎？”

“不去。”

“吃藥了嗎？”

“回家之前買。”

“你家里沒藥？”沈何晏匪夷所思。

“我不常生病啊，”沒心沒肺地笑，轉頭正，“江星窈來了嗎？可以準備開始了。”

“來了，在化妝呢。”有人答。

“s&r借的那兩套高定呢？拿來了嗎？”

“都準備好了。”

“那行，先把咱們的幾套拍完吧。”陳旖旎和羅晶準備過去，順帶著安頓沈何晏，“你趕換服，別拖延進度，晚上不還要去健麼？”

沈何晏懶懶往椅背里一靠，抱著手臂，沒好氣地看著背影。偏開頭，自顧自冷笑。

想到昨晚去了沈京墨家落了場空，心里怎麼都不舒服。

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不大痛快地起，長邁開，兜，去找造型師。

經過一排排架叢林，腳步跟著架后的議論聲頓住。

“那會兒我看到總監跟沈京墨了——總監不是病了嗎，沈京墨那會兒還去額頭……”

“然后呢？”

“好奇怪啊，他把總監一個人扔那兒就走了——最絕的是又看到他和江星窈在一塊兒說說笑笑的。”

“這是真的要訂婚了吧，對人和未婚妻態度完全不一樣啊……”

“總監好可憐……”

“哎——！！”

一通響伴隨此起彼伏的喊，兩排掛著價值不菲的高定服裝的架相互勾連，叮鈴哐啷，七歪八倒。

沈何晏收回腳，吹了個悠長的口哨。

“不好意思，你們沒事吧？”

沈何晏這張臉還是有辨識度的，有個lamour的小員工還是他，剛他拍攝時沒敢靠近，這會兒人就站自己面前，幾乎語無倫次：“沒事沒事……”

沒等對方過來找他要簽名，沈何晏人一晃就走開了。

后發出興的尖：“媽媽——是沈何晏！！！！”

拍攝過半，lamour的服裝都拍完了。

有幾張的角度卻怎麼看怎麼都不舒服。羅晶安排下去，麻煩兩位model重新拍一次。

江星窈的經紀人過來問是哪里出了問題。

江星窈坐在不遠，用手優雅地在耳側輕輕扇風，向這邊看。

羅晶心猜應該是不想換了，所以才經紀人過來涉。

幾張照片里，表和作都不夠自然，與一旁的沈何晏一比顯得很不協調。

羅晶好聲氣地解釋了一通。

“難道不是服裝和角度的問題嗎？剛才為什麼不說？”

“實在不好意思……”

陳旖旎見羅晶為難，起來解圍，指尖一揚指照片，笑著說：“您看男model的表就很到位，兩人這麼放一塊兒很不協調。”

見是陳旖旎，考慮到那些大大小小心照不宣的傳聞，經紀人臉都警覺起來。

陳旖旎倒是不驚也不懼，徐徐笑著，說話時嗓音略有點兒啞：

“您不覺得嗎？就打個比方，兩人站一起，一個笑一個哭，不是不夠協調麼？”

一個笑，一個哭。

江星窈聞言暗自冷笑。聽了這話怎麼都不舒服，起過來。

從一周前沈宅餐桌下來，兩人又打了照面。

“江小姐。”陳旖旎眼角一揚，看向來人，溫和一笑，“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需要重新拍，不用那麼麻煩，”江星窈語氣冷淡，用手扇了扇風，“直接進行下一組吧，不然我不拍了。”

經紀人立刻接言：“就s&r那組。”

“江小姐要穿s&r那兩套高定？”陳旖旎笑著問，眼底卻沒什麼緒。

江星窈拍了一天也累了，不想顯得自己多麼崇那幾套了不得的頂奢高定，神冷冷。

從上次餐桌一面，就總覺得陳旖旎跟那個媽一樣，有數不清的千瘡百孔的心眼。

據說和沈京墨還糾纏不清。

六年了都是如此，剪不清理還，像是誰也不肯放過誰。

從今早到現在，周圍人也都能看出來倆是能不面就不面。

一個是頂奢集團太子爺傳聞中過熱搜的未婚妻，一個是他從未向外宣揚也從未否認過的人。

兩人今日頭一回打照面，就是濃濃的火.藥味。

有早期待兩人了面能大撕一把的，興地拿出了手機，準備隨時在私人小群直播戰況。

羅晶先咳嗽一聲，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默：“不如兩邊都各退一步？先拍s&r的，lamour的明天來補拍吧？江小姐可以騰時間過來麼？那個輕紗確實太繁復了，穿一次做個造型就得半個多小時。”

好一會兒江星窈點點頭，算是擺出了態度。

“陳總監呢？”

“好啊。”陳旖旎微笑著點頭，“那明天我空過來給江小姐補拍，也麻煩江小姐明天再來一趟了。”

氣氛一瞬緩和。

五分鐘后。

s&r派來后場的工作人員推著架進來，對準備拐進去換服的江星窈抱歉地說：

“不好意思江小姐，沈總只借了兩套男裝給你們……”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羅晶和陳旖旎準備去樓上。片還要給沈京墨過目。

剛才他助理來電話催促，說他晚上還有要事，不會等太久。

沈何晏的表現力一直不錯，換了兩套高定很快就拍完了。

江星窈沒等第二拍攝開始就走了，走時臉很不好。經紀人還嚷嚷著說今天一事決不能宣揚，否則就等律師函吧。

陳旖旎從洗手間出來，繞過走廊一側。羅晶在走廊盡頭打電話。

羅晶今年四十，正與丈夫離婚中。

最近他們在爭奪還在小學三年級的兒子的養權。

雖羅晶在工作上格孱，但陳旖旎聽著對于爭養權一事，態度堅決語氣鏗鏘，全是為人母的堅韌。

就沒這樣的好運氣。

以前父母就跟踢皮球一樣把踢來踢去，阮慈還經常說，生了是人生最大的敗筆。

一生病就胡思想，虛弱了，心智也跟著虛弱。

側倚在玻璃圍欄，垂著眼，目沿著今天沈京墨和江星窈走下去的玻璃長梯，出了片刻神。

下意識抬手，了額頭。

好燙。

再遠遠一瞧，忽然見江星窈朝走來。

江星窈一直在等拍攝結束，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便上來找。

“陳小姐。”

陳旖旎聽了這聲還有些怔然，微抬眸，眉間簇著笑，臉疲倦又虛弱。

“你是知道s&r只送了男裝過來嗎？”江星窈深深氣，平復著在口盤旋了個把小時的怒火，“你是故意問我要不要穿？”

陳旖旎嗓音徐徐略帶啞意：“我只是按照你經紀人和你本人的意思進行了合理范圍的理解。而且，穿男裝登上時尚雜志表現力還不錯的不在數。”

“是麼，”江星窈沒好氣地笑了笑，“你還真是會說話——沈京墨喜歡你這張能說會道的嗎？”

“說實話，他不太喜歡。”陳旖旎笑容不減。

“他到底喜歡你什麼啊？”江星窈有些無奈，“我都搞不懂到底是你離不開他，還是他離不開你？”

陳旖旎默了幾秒，語氣依然很淡：“你誤會了，他不喜歡我。”

江星窈看著，眼眶就泛了紅。

“——不過，我可以跟你打個賭。”

陳旖旎搖曳旗袍下擺，湊近。

“明天你來拍攝，我一定給你最好的時尚呈現力。”陳旖旎偏頭一笑，容散漫表卻很認真，“你也不必覺得丟臉，而且，這也是我們應該做的——”

江星窈剛想說話，陳旖旎又挑了挑眉眼，進一步說：“我也知道你為什麼來找我——你說了，我很能說會道，所以我不想跟你吵架，你也吵不過我。”

“……”

江星窈啞口結舌。

上次在餐桌上就是如此，陳旖旎幾句話就能給堵得好像是在惹是生非。

那邊羅晶電話也快打完了，陳旖旎最后看了江星窈一眼，笑了笑，勾過眼角，就往那邊走。

剛一番話好像是支了所有力，踩著從窗外流瀉的一片霞，腳步虛浮。

叮咚一聲，電梯落在腳邊。

忽然虛弱至極，人晃了一瞬，羅晶了一聲名字，還沒接住，就落一個懷抱。

凜冽低沉的氣息包裹住。

“沈總……”

天邊晚霞喧騰得詭譎明烈。

江星窈站在不遠，看到是沈京墨，眼圈更紅了。

好不容易能站直了，陳旖旎頭腦昏脹，都沒聽清楚他在耳邊說了些什麼，是譏諷還是嘲弄，囫圇就想推開他。

可是沒力氣。

忽然有一種莫名的緒，一點點從心底滋生。

抬手勾住男人肩頸，滾燙臉頰在他口，自然地依偎住他。

而后抬眸，看向不遠的江星窈。

——真不好意思，賭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