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翡明明聽見了,卻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的手指抵著他的頷骨，挲著他瘦削的下頷，然后順著側頰的線條上去,了謝知寒痕斑斑、染著潤藥的。

“乖乖,不許躲開。”黎九如道，“玄凝仙君將你托付給我了,我不得親自照顧你？”

是從哪兒學的這種稱呼？別說是仇人,就是放在世俗的人之間,這稱呼都太過纏綿和含糊不清了，幾乎帶著一種對寵的狎昵和疼。

謝知寒垂著眼睛，結艱地了，好半晌才反駁：“把我托付給你……這種事也太荒唐了。”

八病觀的玄凝真君雖然頗有聲名，又是出了名善于卜算布局的道修，但終歸不是謝知寒名正言順的師長。若說關照倒還好，若說托付,這就言重了。

黎九如卻不在意,的手了謝知寒滾燙的耳,順著他的心意把藥碗遞了過去，卻沒離開,而是將謝道長抱在懷中。

謝知寒周全是的氣息,冷霜般的軀被染了,灌滿君上令人退避三舍的魔氣。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只得忍耐著這焦灼的溫度，捧著藥碗小口喝藥。

他的嚨有傷,要是喝得太快，苦的藥就會刺痛傷痕，饒是如此,他的每一口湯藥都咽得很艱難，舌頭被苦得麻木，近似失去了味覺。

黎九如監督他喝藥，很無聊地勾起謝道長披落地一縷黑發。將長長的發盤在手上，繞了一個彎兒，再順著指倏地落。在謝知寒沒注意的時刻，的目重新落到還未消除的擬態兔耳上，冷不丁地道：“小兔子。”

謝知寒驚得嗆了一口，掩著咳嗽了幾聲，沙啞的嗓音里夾雜著氣。黎翡突然產生一種很矛盾的心理，覺得對方真像一只被到脊背、而猛地驚的兔子，這樣溫順、乖巧、楚楚可憐，可聽到這脆弱的氣音和聲響，就又想更過分地弄壞他、弄哭他，讓平日里堪稱端莊的謝道長哭得眼睛通紅。

黎翡想到這里，思緒猛地停頓了一下，微弱且不合時宜的道德冒出了頭，伴隨著一陣一陣的幻聽，腦子里好像有兩個人在打架。

一個說，“天吶，他才為了你傷這樣，就算這不能抵消你們之間的債，也暫時對他好一點吧？”，另一個則揮舞著嘗到甜頭的尾，“他那是為了你嗎？這是為了天下蒼生，他們無念都是一樣的，本不是理解你。”

忍不住捂了一下耳朵，凝神制了一下自己的幻聽。隨后就見到謝知寒一邊喝藥，一邊微妙地挪了挪軀，小心地跟拉開一點距離。

黎翡：“……回來。”

謝道長全當沒聽見，乖乖地喝藥，頭上的兔耳垂落下來，白的絨搭在黑發之間。

黎翡挑了下眉，說：“你那小師侄的布偶……”

謝知寒軀一僵，問：“他怎麼樣了？”

“本來還沒怎麼樣。”黎翡道，“你再不聽話，他就要被扯開線、摘掉布偶的眼睛，撕得七八糟掉一地的棉絮，真變破布娃娃了。”

一邊說，一邊拍了拍。

謝道長：“……”

兔子前輩出忍辱負重的神。每次催都因為意外被打斷了，而且每個意外都讓他了不輕的傷、需要重新開始養好，如此循環。他怕黎九如失去耐心，或是被惹得不高興，對他做出很暴的事。

幸好，謝知寒忍著恥辱爬到懷里時，黎姑娘并沒有很過分。只是抱住他，埋在頸窩上閉眼吸了一口，低聲道：“就這麼怕我？”

謝知寒的軀還很僵，許久都不能放松，他的手指也有點發抖，全然不見當時安的鎮定和溫，他的手無所適從地垂落，不敢，只是無助地扣著藥碗的邊緣，里面的湯藥已經飲盡了。

“疼……”他輕輕地說，“你總是讓我很痛。”

黎翡抵著他的肩膀：“我慢慢調理你的，請明玉來幫你，總有一天就不會疼了。”

謝知寒輕咳一聲，他了骨，低道：“你是想把我變只知的藥人嗎？還是放過我吧，如果不痛一點，我更會覺得備辱。”

黎翡了擬態的兔耳，語氣帶著點調侃的笑意：“你怎麼這麼難辦啊。”

謝知寒不說話，他頭上的耳朵都被紅了，兔耳的耳尖地垂下來，絨下的纖薄皮上浮現出管擴張的紅，落在掌中，像是任由圓扁的玩。

他捂了一下臉，冰涼的手指把臉上的熱度得退卻了，緩了一會兒，再跟講條件：“晉師侄……天真魯莽，但絕非邪惡毒之人。這些事讓我一人領就夠了，你折磨他，也得不到一快意。”

“我對他哪里不好？”黎九如道，“我把他帶在你邊，陪你說話，跟你解悶，讓你找回蓬萊派的氣氛，這不好麼？”

“黎姑娘……咳……”

“好好，不用惦記他。”黎翡順了順他的背，嘆了口氣，道，“一會兒我就把你小師侄帶回來。至于忘知劍……先留在你那里吧，等你養好一些再說。”

謝知寒頗為意外，他微微怔住，措手不及的神還留在臉上。

他沒想到黎翡這麼好說話，還以為會提什麼條件讓他換取，又或者干脆是故意捉弄他，讓他掉眼淚，直到把取悅到心很好時才肯答應。

“但我要給你做一個封印。”黎翡道，“這把劍會毀掉你的，你不是不知道。我會暫時制它的魔氣，不過這種封印也會牽連你的道。”

“……什麼意思？”謝知寒敏銳地察覺到一危險。

“意思是，”黎翡笑了一下，“被封印之后，你的除了被我之外，不能被任何人。忘知劍是一把有脾氣的劍，收留它，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謝知寒默然片刻，道：“黎姑娘。”

“嗯？”

“你是故意的對吧。”

“哎呀。”黎翡語氣輕快地道，“被你發現了。你可不是當初的無念，劍道至尊、以一當千，這麼做全都是為了你好啊——”

謝知寒咬了下，輕輕地蹙起眉峰，但最后還是只能嘆息一聲，認命地道：“罷了，除了你以外，我本來也沒跟別的人……這樣接過。”

……

送回小布偶的不是黎翡，而是玄凝真君。

這也是謝知寒養傷期間唯二見到的人。這間屋子并不大，陳設雅致，靈氣充沛，沒設什麼制。只可惜黎翡一道令，將所有抓心撓肝、想一睹謝道長如今真容的魔族隔絕在外，他們只能日夜聽墻角趴窗戶，對那麼一丁點兒靜苦苦沉思，牙地琢磨一個人族是靠什麼勾搭君的。

魔族進不來，妖界的凰和燭龍就更別提了。他們至今還在為善后之事焦頭爛額，就算有心要拜訪一下謝道長，謝這位以飼魔的活菩薩，也沒有時間和資格。

因此，除了黎翡之外，就只有負責救治他的玄凝真君來去自如。玄凝是正道之人，又與謝知寒沒有利益沖突，自然不會傷害他。

謝道長重新蒙上了雙眼，一條雪白銀邊兒的綢帶從眼前覆蓋而過，到腦后系起來。他重新束發戴冠，也換了齊整的淡道服，若是只看表面，就還是那個素凈如冰雪的蓬萊修道人。

可惜。玄凝真君卻知道他的道袍下有多未愈合的傷口，因此只能慨一聲可惜，正道最期待的一位天才人，淪落了魔族的枕邊/臠……這要是說出去，能把蓬萊的開派祖師再氣活過來。

他坐到謝知寒面前，抬手止住了對方的作：“傷這樣，還講究什麼禮節。道子請坐，貧道并非你的正統師長，不敢蓬萊道子的禮。”

玄凝一面說，一面從袖中掏出小布偶，到了謝知寒的手中：“這是君閣下讓貧道還給你的。”

小布偶在玄凝手里一不，等回了謝知寒指間，才突然活了似的。他扭著自己笨拙的軀，從他的手指著襟往上爬，一只爬到謝知寒的肩膀上，才嗚嗚地開始哭：“小師叔！我終于見到你了！我還以為他們把你怎麼了……”

謝知寒安道：“我沒事。”

“那能沒事嗎？！那都……”

謝知寒輕車路、面無表地捂住布偶的，似乎已經猜到他會說出什麼忌之語了。玄凝真君當面，他還不想丟臉到那個程度。

晉玉平嚷不出來，一頭栽倒在小師叔的肩膀上，又一不。

“多謝真君。”謝知寒轉而道，“我已經好多了。”

“只是表面好了，我觀你氣靈力，卻還虛弱得很。”玄凝道，“貧道已是久病難醫，不瞞謝道長，我此次孤而來，早已做好死于君之禍的打算，幸而有你在……即便如此，再過個三年五載，亦是貧道散盡修為、病中坐化的時日。”

“玄凝真君……”

八病觀的傳承就是這樣的，連他們也不知道這條路是否有盡頭，是否能證得造化見永恒。

“因此，貧道有一個不之請。”玄凝道。

即便他不說出口，謝知寒也大約猜到了容。他沉默須臾，還沒有回答，面前的玄凝便開道袍的下擺，鄭重下拜。

謝知寒聽到膝蓋及地面的聲音，連忙低頭去扶，卻想到自己最好不要別人，手指停到半空。

“真君何至于此，我……咳咳……”他說話略微急促，牽扯到傷，只得停下話語穩了穩氣息。

“道長病弱到這般田地，我其實不該提的。但已經到了這步，還是請你以大局為重。無論以什麼方式，什麼手段，能讓魔族君殺生、免罪過，這也是眾生的福祉。”

玄凝說罷，自己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便暗中觀察他的神，見謝知寒沒有立即翻臉，才之以：“不看在活著的面上，也看在……去了的林道友面上吧。”

謝知寒神凝滯，默然不語，許久才問：“真君久居八病觀時，可曾想過令自己的弟子委于人，換取未必能得到的渺茫和平？”

玄凝啞然無言，以為他要拒絕，可謝知寒也不曾惱怒，很是無可奈何、略帶自嘲地笑了笑，說：“真君請起。”

玄凝唯恐他誤會自己以道德脅迫，便起相待。他不知如何再度勸說，轉而道：“你的眼睛……還有救嗎？”

謝知寒搖頭：“我不知道。”

“君的脾氣沒人能懂，也沒有人能勸得住。我看待謝道長格外溫和些，說不定……”

“那不是因為我。”謝知寒忽然道，他停了一下，又喃喃，“不是……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