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地。省外去不得了？”

吳大姐被嚇了一跳，撣子橫在前，聲音也跟著拔高。真是倒霉咯，長得斯斯文文像一家子，但這行事作風一點也沒有小姜沉穩，一驚一乍的，干啥呢。

姜建華面尷尬，連忙解釋。又是發誓自己絕對不是思想僵化覺悟低，又是一番剖白擔憂妹子孤零零在省外被人欺負，解釋得口水都干了，才把橫眉冷對的吳大姐糊弄過去。

姜建華失魂落魄地下了樓。

蘇省啊，隔著紅星鎮幾百公里。他就想不通了，明明是姜糖那丫頭自己說去王家照顧兩個孩子的，怎知有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滿面是地跑回來后，就死活不愿意嫁給王明華了，還說他們再就去死。

口口聲聲說自己對姐夫沒有那種意思，就算不嫁人，這個做小姨的也會照顧春兒和小偉。

不僅如此，整天神叨叨的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付紅有一次喊去河邊洗鋪蓋套兒時，無意間撞見竟不知在寫什麼，一整頁麻麻的。

媽勸不聽，氣憤下直接去學校替辦了休學。

姜糖自然不依，暗自抹了兩天淚。誰曉得竟跳河自殺了。人差點就沒了，還好岸邊釣魚的街坊發現得早，趕人把撈了起來。誰想到醒來后，就跟沒事人似的，對上學啊，嫁人啊，只字不提。

昨天吃晚飯時，媽有意無意提起買了兩套喜慶的枕頭布，那丫頭一反常態地笑著答應了。

態度轉變這麼突然，明明其中有鬼啊，他為什麼就沒想到呢。

姜建華越想越覺得自己蠢。

虧他想著拿了王家準備給姜糖的那份工作，是他這個做哥哥的虧待了，特意代付紅到時候多拿十塊錢給做嫁妝，結果就是這樣回報他的？

難道，真的想跟家里斷絕關系？

不，不會的。

姜糖不會，也不敢這麼對家里。比起鄉下對兒的態度，家里對已經夠寬容了。就算在紅星鎮，姜家對兒們也是最公平的，像他們家這樣供孩念高中的又有幾戶呢？

況且，姜糖向來最聽媽的話。

姜家兄妹四人，是最心的，也是最聽話的，怎麼敢說走就走了呢？

就算之前家里已經發過沖突，姜建華也只當腦子一時沒轉過彎，小孩子賭氣呢。

夜風呼呼地，從姜建華敞開的襯領子里灌進去，吹得他通生寒。

姜建華解開車鎖，握著車龍頭的手骨節凸出，心神恍惚站在原地許久沒有作。

他一遍又一遍的想著今早出門前江糖的表現，又不知道找了多借口，才做好心理建設，安自己眼下況不算糟得徹底。不管咋樣，這都是姜糖一個人的主意，跟姜家其他人沒關系。

是姜糖心氣高，瞧不上王明華二婚，不是他們故意放走的。

就算王明華遷怒，好歹也會看在兩個外甥的份上，不會鬧得太僵。

雖然——

姜建華也不明白，為什麼跟大妹恩恩、鶼鰈深的大妹夫會在大妹剛剛去世就看上了姜糖。

但他是男人，他最明白一個男人如果對一個人興趣時會是什麼樣的表現。

即便王明華在大家面前沒有表出對姜糖的另眼相看，始終溫和有禮，一舉一都謹守姐夫和小姨子的界線，但姜建華無意間瞧見過他看姜糖的眼神，幽幽的，那是男人對人最純粹的，還有無從探究的計量。

姜建華回到家時，已經將近十點。

堂屋里稀罕地開著點燈，特別亮堂。

一大家子誰也沒敢睡，圍坐在八仙桌上，氣氛沉默得嚇人。姜建華剛停好自行車，見院子里靜得出奇，心里涌出一不祥的預。本來平靜下來的心跳聲再次砰砰作響，仿佛要從膛里跳出來。

果然，他的預沒有錯。

一踏進堂屋門，抬頭便撞進王明華暗沉的雙眼。

姜建華心里咯噔了一下，隨即咧笑著打招呼：“明華，這麼晚還沒回去？”

“春兒跟小偉送回家了還是睡著了啊？”他四下張了一圈，下意識選擇轉移話題。

王明華隨意點了下頭，目越過姜建華肩膀向門外看，待發現外頭空無一人，臉上的淡笑才徹底冷了下去。再將大家臉上的尷尬、心虛收進眼底，王明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沉聲問道：“姜糖人呢？”

“……”

滿屋寂靜。

姜老爹坐在上首，手上拿著一桿長長的水煙，一如既往地沉默。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搡搡不知道怎麼跟王明華說人跑了的事。這一瞬間，滿屋的人除了聽到自個兒如擂鼓般的心跳，便只能聽見裝好煙的竹筒發出“砰砰”的水漬聲。

“呃，明華啊……”

王明華揮手，打斷李鐘秀的話，直接問道：“媽，你不是說姜糖跟大舅哥出去買結婚要用的東西了嗎？怎麼只有大舅哥一個人回來，呢？您別告訴我，今晚不回來了？”

“那個……明華，婿，你聽我說。”

王明華：“行，您說，我聽著。”

李鐘秀語塞，這會兒腦子跟漿糊似的，王明華表越平淡，反倒越坐立不安。從下了工就坐在這兒，發了幾個小時的呆，拼命在心里祈禱對方別計較。但瞥到王明華眼底的暗火，就知道這事撇不開關系了。

“三丫頭…………”

“妹夫，咱也不敢瞞你，三丫頭這死妮子著下鄉了！”付紅子急，看婆婆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到重點，索搶過話頭，“呢，就是在福中不知福，咱們勸也勸過，罵也罵過，就是不想嫁，我們也拿沒辦——”

王明華臉沉下去，倏地向付紅。

付紅瞬間好似被人掐住了命運的脖頸，陡然失聲，這種覺就像……就像下一秒就要被人撕碎。鬧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替他抱不平，咋王明華還瞪呢？

真是好心沒好報啊。

慌得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男人的虎口，過了兩秒緩過神才訕笑著低下頭，躲開王明華嚇人的目。

姜建華倒一口涼氣，暗暗苦笑。

一五一十將發現姜糖不見的過程說給王明華聽，又提了剛剛從吳大姐那兒得到的消息。他知道這次把王明華得罪狠了，別說工作不工作，兩家只要能不結仇就已經是萬幸了。

王明華沉默良久。

他不開口，其他人也不知道說什麼。

最后還是姜老爹說：“三丫頭這事，是我們老姜家對不住你。但人既然已經到省外了，我們也沒轍。你也知道，如今的介紹信不好開，咱們家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也沒那麼大的本事去把帶回來。”

說完，他沒看王明華表，悶頭了一口水煙。

“明華，你跟三丫頭結婚的事，就算了吧。”

王明華張還想說什麼，立刻被姜老爹堵了回去：“這事要真了，你們都樂意都能過得好，那咱們被人說上幾句也就說了。但現在三丫頭不樂意，就怕真嫁過去啊，也到外頭說話，到時候對你，對親家都不好。”

王明華眼眸暗了暗，冷哼了一聲：“……是嗎？”

沒想到，他這個萬事不出頭的耙耳朵岳父居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春兒，小偉，快出來，爸爸帶你們回家了。”王春兄妹倆其實早醒了，兩人人小鬼大，察覺到大人之間氣氛不對勁，小兄妹躲在臥房里，過門看呢。

一聽王明華喊他們，兩人歡快地跑了出去。

王明華一手牽著一個孩子，連句場面話都沒說，直接走了。

姜建華追出門想送送他們，順便再跟王明華解釋一二，可惜對方本不領，只怪氣地笑了幾聲：“出爾反爾，你們一家人好得很嘛。”

姜建華表僵住。

這下是有理都說不清了，對江糖的不滿又加重了幾分。

而遠在數百里之外的江糖，正伴隨著卡車的晃來晃去夢周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