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琥珀》第 12 章
林其樂明顯覺蔣嶠西的緒不對。連著幾天,蔣嶠西見誰都不笑,在學校里從早到晚著一張臉,夜里來林其樂的小屋寫作業,也不太和說話,只沉浸在自己的奧數題目里。
他連寫字做題都變得沒有耐心了,寫錯了也不,會一反常態把演算紙暴地起來,丟到一邊。
林其樂坐在旁邊,只能悄悄看他,悄悄地抱起小靈,免得被他的紙團砸到。
蔡方元說,他以前還沒覺得蔣嶠西這個人有什麼古怪之。
“這次寒假,我在省城補習班見他,”蔡方元坐在學校的暖氣管道上,對林其樂幾人講,“覺他在省城,像變了一個人。”
林其樂不明白,問:“變了一個人?”
“反正就……”蔡方元一臉苦,“一開始我見了他,我都不敢打招呼!你知道嗎,他好像不認識我了!”
林其樂不知道蔡方元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都做了半年同學,怎麼會不認識的。
“今天是三月四日!”林其樂把手里的《圣斗士星矢》翻開了,這一翻,周圍幾個男孩子當即“哇”出了聲。只見那漫畫書里冒出好幾張大紅大紅的錢尖兒來。“明天就是蔣嶠西的生日了!”林其樂看他們,高興道,“我們給他買什麼好啊?”
杜尚平時兜里能有個十塊錢就很得意了。“這是你今年的歲錢?”杜尚問,“櫻桃,你要全花了?”
“不不不,”林其樂搖頭,從書里拿出一張一百塊,放回自己的口袋里,數了數剩下的,是八百塊,“我要花這些!”
蔡方元那雙小瞇眼抬起來了,他用一種很耐人尋味的眼神去看林其樂,又看杜尚和余樵。八百,就是對蔡方元來說,這也太多了。
多得不尋常。哪怕蔡方元知道林其樂一向是個一頭熱、自來的笨蛋。
林其樂說:“你們每個人再隨便給我點錢,就當我們湊錢一起給他買的,好不好啊?”
“行啊,”余樵聽了,從自己兜里隨便一,出兩個鋼镚兒,直接扔給林其樂了,“你打算買什麼?”
蔣嶠西從教室里出來,他有本習題冊怎麼找也找不著了,懷疑昨天是不是忘在林其樂家了。教室里都是同學,蔣嶠西也不能貿然去翻林其樂的課桌和書包。
他站在走廊上,聽到周圍有人嬉笑:“你看,你看,一班那個林櫻桃又犯病了——”
“余樵老招,怎麼不去惹秦野云啊?”
蔣嶠西回想起,昨天晚上,林其樂好幾次讓他陪玩過家家。蔣嶠西忙著做題,心也不好,實在不了了才說了句,你能不能先安靜一會兒。
從聽了那句話,林其樂就閉上不講話了。就連今天上學路上,都沒再煩他。
蔣嶠西站在走廊邊,他看到外面場上,林其樂和余樵追打得正兇。余樵個子那麼高,手里著林其樂這幾天一直特別寶貝的那本《圣斗士星矢》,林其樂怎麼追,怎麼夠,都夠不著。
蔣嶠西轉回班里去,繼續學習了。
下午放學,只有蔡方元和蔣嶠西一起走。蔣嶠西背著書包,站在校門口愣了愣,往前往后看,才意識到林其樂幾個人是真的早就沒影兒了。
蔡方元在邊講:“和余樵他們上群百大樓了,去買那個——”說到這兒,蔡方元一頓,估計是想起了誰的囑托,“他們上群百大樓玩兒去了!”
*
蔣經理下班以后沒回工地。蔣嶠西只得獨自在林叔叔家吃飯。
連林電工夫妻倆也明顯覺,蔣嶠西這孩子最近緒很不好。
林其樂和余樵他們一放學就搭公共汽車去群山百貨大樓了。幾個孩子才十歲,一個比一個膽大、有主意,山上山下城里城外就沒有他們不敢闖、不敢去的地方,凈讓大人心。
蔣嶠西吃完了飯,背起書包打算走了:“叔叔阿姨,我先回家了。”
林電工說:“嶠西啊,你不留下寫作業了?”
蔣嶠西搖頭,推開了紗窗門。
林其樂回群山工地時已經是夜里八點多了。余班長開車去群百大樓接他們回家。一路上,余樵被爸爸教訓得狗淋頭,杜尚在旁邊,聽得也是戰戰兢兢。
林其樂拿著手里的小紙袋,眼向窗外夜幕中的城市,微微出神了。
誰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蔣嶠西在臺燈下做著題,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一開始是規規矩矩的“咚咚咚”。
然后才略微忐忑地大聲問:“蔣嶠西,你在不在家?”
蔣嶠西手里還在算一道題。他想,我算完這道題再說。這麼想著的時候,他已經不由自主把筆放下,站起來了。
門打開,林其樂就站在門外。
夜晚的群山工地,每一點亮都是一個家庭正在團聚。
“蔣嶠西,生日快樂,”林其樂抬頭看著蔣嶠西的臉,笑得甜甜的,“我們幾個一起給你買了生日禮!”
蔣嶠西也許原本還有什麼壞緒,他低頭瞧著林其樂的臉,不自覺后退了一步,讓林其樂進到他家里來。
不比林其樂家那麼擁溫馨,蔣嶠西的家更像是一個男人簡陋的單公寓,只是多安置了一張小床給他這個孩子。
林其樂把手里的紙袋子拿出來了。
那是一只純黑的紙袋,看上去非常高級,袋子上印了一個悉的標志,如果蔣嶠西沒看錯的話,前幾天他才剛剛見到過。
林其樂眼睛睜大了,看起來又幸福又激。大概在林其樂看來,在做一件非比尋常的事。
“給,”林其樂走過來,把手里的小紙袋到了蔣嶠西手里,“你拆開看!”
蔣嶠西聽著林其樂的話,低頭瞥了一眼手中這紙袋里裝的東西。
他的臉一時間非常僵。蔣嶠西推開臥室的門,他在林其樂面前坐下了,打開紙袋,把里面的盒子拆開。
一塊純黑的手表躺在里面。
蔣嶠西垂著脖子,平靜地打量這黑的表帶,黑的表盤,黑的表針。
蔣嶠西抬起頭:“這是誰買的?”
林其樂臉上原本有的張與期待,在看到蔣嶠西神的一霎那,頓住了。
“我……”林其樂說,“我們幾個一起買的。”
蔣嶠西就這麼看著林其樂,他仿佛對手中這個盒子完全不興趣。哪怕這是群山百貨大樓鐘表專柜里很貴很貴的手表了,是唯一的國貨,還正好是林其樂要找的純黑。手表柜臺老板還告訴,全群山市只有他們柜臺進了兩只,是最高級的了,拿來送給省城的孩子,絕不顯得跌份兒:“前幾天剛賣掉一只,就剩這一只了!”
林其樂從沒被蔣嶠西這麼看過,林其樂一時很不知所措。
“你不喜歡嗎?”林其樂問,“我……我以為你會喜歡……”
蔣嶠西問:“為什麼會喜歡?”
林其樂說:“你不是喜歡黑嗎?”
蔣嶠西一下子嗤笑出聲了。
林其樂說:“而且你想去國——”
“誰告訴你我喜歡黑。”蔣嶠西說。
林其樂漸漸咬住了自己的。
并不知道蔣嶠西現在是怎麼了。
只知道不喜歡蔣嶠西這樣和說話。
蔣嶠西把手里的腕表盒子連同那個紙袋在床邊隨手一放,獨自進了他的小房間去。
蔡方元今天在學校說:“覺他在省城,像變了一個人。”
“……見了他,我都不大敢打招呼!”
林其樂突然想起這些話來。走進蔣嶠西的屋子里。
蔣嶠西看上去本不在乎林其樂買的禮,哪怕這花了林其樂幾乎一年的歲錢,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這有時就是未來一年的積蓄。林其樂和余樵、杜尚跑了那麼多專柜,挑挑揀揀,一起湊錢,才買到了這只最合心意的手表。
林其樂不太甘心,到了蔣嶠西邊。
蔣嶠西坐在臺燈下繼續寫奧數題目,他突然說:“我在省城見到陳明昊了。”
林其樂一愣,心里還想著怎麼告訴蔣嶠西這只手表有多麼好。
蔣嶠西抬起頭來了,他著林其樂那懵懂的,因為過于幸福,總是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笑著的臉孔:“他不記得你是誰。”
林其樂站在原地,看著蔣嶠西,安安靜靜。
蔣嶠西低頭看自己的奧數書,說:“我提醒他了。他說,是不是就是那個戴著個紅塑料珠子,還以為是琥珀的小孩。”
屋子里安靜極了。
林其樂走了。蔣嶠西抬起頭來,他沒有聽到林其樂哭,甚至沒有見到林其樂生氣、哀怨,甚至憎恨誰的模樣。
蔣嶠西想低頭繼續寫他的題目了,卻一時半會兒無法寫下去。
他剛剛對說了什麼?
*
林電工推開紗窗門,見是蔣嶠西在門外,一愣:“櫻桃不是……給你送生日禮去了嗎?”
蔣嶠西說:“剛才走了。”
林電工笑著說:“沒回家,那估計是去誰家玩了吧。”
蔣嶠西向林叔叔道了再見。有那麼一會兒蔣嶠西想,如果林叔叔知道他剛剛怎麼和林其樂說話,可能就再也不會像這樣對他好了。
還沒走到余樵家門口,蔣嶠西就聽到杜尚的聲音了。
“櫻桃,看我,看我啊!”杜尚說著,突然就響起了清脆的竹板聲。
“竹板這麼一打呀,是別的咱不夸!我夸一夸——”
杜尚模仿得惟妙惟肖。哪怕蔣嶠西本沒看過今年的春節晚會,也在大街小巷收音機里聽過郭冬臨的這一段了。
他沒走進余樵家,就隔著那片紗窗門。夜中,他看見林其樂坐在沙發上一邊笑,一邊抹眼淚。
林其樂連哭的時候都能開心地笑。頭上戴著一片黑的發卡,這會兒還沒摘下來。余樵媽媽也在旁邊被杜尚逗得樂不可支,剝著手里的炒板栗,把剝好的塞到林其樂手心里,像對自己的親閨。
夜里十點多,蔣嶠西在他的書桌上埋頭學習,聽見外面客廳里突然又響起了敲門聲。
蔣政在外面打開了房門,意外道:“櫻桃來了!”
蔣嶠西下意識就站起來,他離開了書桌。
林其樂卻不是來找蔣嶠西的。手里端著一筐熱騰騰的棗面饅頭,抬頭對蔣政道:“蔣叔叔,媽媽讓我過來給你送這個。”
蔣嶠西隔著臥室的門,看到林其樂頭發上那片黑發卡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蔣政在客廳里笑道:“我就跟你爸爸提了一句,想要一個明天路上和司機當早點吃的,怎麼拿這麼多啊?”
林其樂對他甜甜笑道:“我媽媽蒸太多了!多給你一點。”
蔣嶠西覺得奇怪:為什麼林其樂這麼快就恢復如初了,好像從沒有聽過什麼難聽的,讓人失的話一樣。
“蔣嶠西,”蔣經理在客廳喊,“你同學來了,你也不來送送人家。”
兩家就住隔壁,有什麼需要人送的。可蔣嶠西還是把臥室的門打開了。林其樂看到他,除了眼眶有點紅以外,林其樂什麼異樣都沒有。蔣嶠西走過去,推開家門送林其樂回家。
今天明明是周六,可對于群山工地的電建職工們來說,周末往往形同虛設。
十點多了,家家都早早熄了燈,畢竟第二天一早還要上班。
蔣嶠西出了家門,等到林其樂也出來,把門關上。
“櫻桃。”蔣嶠西說。
林其樂穿一件印有米老鼠圖案的珊瑚絨外套,從臺階上走下來了。
“蔣嶠西,”林其樂小聲說,走到他面前,不卑不的,低頭從自己領里找到那個琥珀,拿出來,“你覺得……這個真的是塑料做的嗎?”
還不如開口罵他。這樣問,讓蔣嶠西更加無以對。
見蔣嶠西不說話,林其樂低頭又看了看的“櫻桃琥珀”,輕聲說:“其實我覺得還好看的呢。”
“櫻桃,”蔣嶠西著頭皮說,他此前從沒過“櫻桃”兩個字,這太親昵了,“謝謝你的禮。”
林其樂看他。
“我剛才都是胡講的。”蔣嶠西說。
大年初一那天,省城總部蔣經理家來來去去,都是省電力系統的大小人。這些人中間,有一位帶了自己的兒子過來,那個孩子陳明昊。
陳明昊聽到蔣嶠西提起“林其樂”這個名字,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還是蔣政說了一句:“群山工地林海風的閨,林櫻桃!”
陳明昊想起來了,提醒他父親:“就是那個,戴一個紅塑料珠子,還當是琥珀的那個小孩。”
這會兒蔣嶠西說:“我也不知道你的琥珀是真是假的。”
林其樂低下頭了,看的櫻桃琥珀。
“是我大姑送給我的,”林其樂抬起頭,對蔣嶠西說,圓圓的臉頰一笑,“你覺得好看嗎。”
蔣嶠西點了點頭。
“你真的見到陳明昊哥哥了?”林其樂問。
蔣嶠西一愣。
“你們都住在總部基地大院,對不對。”林其樂說。
蔣嶠西說:“我見到他了。”
“他還記得我嗎?”
“他想你的。”蔣嶠西說。
林其樂說:“那他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蔣嶠西說:“學習太忙吧。”
夜深了。林其樂坐在家門前的臺階上,蔣嶠西在邊坐下了。
兩個小孩子,說悄悄話,聲音更小。
“蔣嶠西,你不喜歡黑嗎?”
“……”
“那為什麼你所有的東西都是黑的?”
“因為我哥喜歡黑。”
也許林其樂會問,你哥是誰?
畢竟所有的人,幾乎所有蔣嶠西邊的人都會一次又一次地提起那個素未謀面的哥哥。
林其樂卻問:“那你喜歡什麼?”
蔣嶠西說:“我沒有喜歡的。”
“那你現在想一個。”林其樂說。
“紅吧,”他想也沒想,說,“我喜歡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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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注釋:
*“竹板這麼一打”:2000年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由郭冬臨和馮鞏表演的相聲《舊曲新歌》經典片段。
許我向你看
那一天的很多細節,韓述都已經成功地忘記了,記憶好像有塊黑板擦,悄無聲息地抹去了他害怕回想的片斷,留下滿地粉塵……唯有一幕他怎麼也擦不掉——她站在被告席上,而他在臺下。韓述不敢看她的眼睛,卻期盼著她能望他一眼。可是她沒有,他知道,一秒也沒有。桔年的心里住著一個人,她堅信那個人只是閉上了眼睛,很多年后,她做了一個夢,那個人終于睜開雙眼對她微笑,然后她卻哭了。521級臺階上的那顆石榴樹,年年開出一樣火紅刺目的花朵,曾經一筆一劃刻下的“hs&jn,誰陪著誰一起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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