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看了半晌，站起，手掌朝下，沖勾兩下手指。

徐途站片刻，慢悠悠走進來。在長桌旁站定，兩手收在夾克口袋里：“干嘛？”

秦烈其實懶得看，昨晚妝沒卸，起來沒洗漱，不眼皮上，眼下也烏黑一片，臉倒是雪白亮，但是襯著蓬松的短發，更像是鬼了。

秦烈說：“昨天太晚，趁今天人齊全，認識認識。”

“哦。”漫不經心答。

秦烈最先介紹：“村長，老趙。”

徐途眼落到桌子旁，挨著的位置坐著個中年人，灰帽子，白襯，肩膀上掛了件長袖衫，一副正宗的本地人扮相。

村長疑的看徐途，立即反應過來，點頭哈腰的出手：“這位就是徐總的千金吧？”說完用詢問的眼神問秦烈，秦烈未，他已往前探，恨不得整個上去：“你好你好，徐總可是我們的大恩人，沒有他，別說修路，連挖個坑的錢都湊不齊……聽說你要來，我們窮鄉僻壤也沒什麼好招待的，但你有什麼需要只管跟阿烈提，我們一定盡力滿足。”

村長說完看秦烈，希他能附和著說兩句好聽的，秦烈卻閉口不語，急的他直瞪眼。手舉了半天，見沒有要握的意思，只好尷尬的輕咳幾聲，收回來在上抹兩把。

村長還想接著恭維幾句，秦烈沒給他機會，沖徐途繼續：“阿夫。昨晚一起接的你。”

徐途視線跟著他手轉了下，看見阿夫，他旁邊還坐了幾個年輕人，著樸素，健康，跟秦烈相似，個個材高大，型結實。

他沒仔細介紹：“許胖兒、常輝。”下指指另一側：“他是偉哥。”

徐途微愣，強忍著沒笑，雙繃一條線，“你好，偉、哥。”

秦烈皺了皺眉，目警告，指著遠的矮瘦男人：“支教老師，趙越。”

趙越沖點點頭。他是典型南方人，格靦腆，個頭矮小，戴無框近視鏡，白襯衫的袖口一板一眼疊到手肘上。他是青苗社團的負責人，“青苗”是自主自發的民間團，通過網上招募，他每年都會帶志愿者來坪待上一陣子。

前幾天也剛來，說是這次時間長，要待半年。

徐途微微笑了下：“哦。”

“那位也是支教老師，小波。”秦烈頓了頓，目一轉：“向珊，你見過。”

徐途反應慢半拍：“哦。”

全部介紹完，他眼睛睇向別，就簡單說了句：“是徐途。”

互相照了個面，就算認識。秦烈沒再管，坐下來，又和那幾個年輕人談事去了。

徐途獨自站了會兒，百無聊賴地撥弄幾下后腦的短發，將目投在不遠的水泥高臺上。幾個孩子原本在玩耍，自打徐途進來就的打量，這會兒目撞上，有的吐舌頭，有的肩憨笑，齊刷刷將視線移開了。

覺得好笑，問秦烈：“那們呢？”

秦烈幾人正討論修路細節，頭都沒抬，將晾一邊兒。

徐途悻悻，慢慢踱步過去：“小不點兒，你們干什麼呢？”

們都停了作，沒人回答，目不時瞟過來，清澈天真，寫滿好奇，沒有城里孩子的靈氣，卻個個真誠樸實。

徐途放松的笑笑。

“怎麼沒禮貌呢？”

后面一道聲音，徐途回頭，小波的老師走過來，聲對們說：“快點兒姐姐啊。”

幾個孩子扭半天，紅著臉說了聲“姐姐好”。

徐途把口袋里的薄荷糖分給們吃。

小波說：“昨天回來的晚，怕你休息不好，所以沒你。壞了吧，馬上就能吃飯了。”

面前孩兒和徐途個頭相當，扎著馬尾，出潔額頭，長相不是最漂亮，但五湊在一起，干凈致，怎麼看怎麼順眼，總之讓人很舒服。

徐途說：“不。”

小波笑笑，好像不知該怎麼聊下去，拿手指了鼻頭，“那，我去幫向珊姐做飯了。”

“你來這兒多久了？”

小波剛要走，聽見說話又轉回來，笑著說：“不到一年吧，本來也該走了，志愿者換了一批又一批，我就是沒舍得這群孩子。”

說這話時，滿面笑意的看著那幾個小姑娘，目和善，眉眼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溫。

徐途喜歡這孩兒：“小波姐，你是教什麼的？”

小波意外看向，這稱呼出人意料，看徐途打扮另類，原本以為不是一路人，卻沒料到，要比想象中好相。小波說：“我教數學語文，有時候也教教自然和音樂……你呢？”

笑笑：“還不知道。”

兩人站了會兒，徐途視線落在那幾個孩子上，們很開心，為了一塊薄荷糖笑笑鬧鬧。

“們都是誰家的孩子？”

小波哦了聲，指指其中兩個大的：“小燕和秋雙，們住的太遠了，每天上學要翻兩座大山，又都是孩子。秦大哥不放心，就讓們住在這。”

“那個是袁萍萍，”小波近了些，輕聲說：“爸爸和劉芳芳的爸爸，被三年前碾道山坡給埋了，了孤兒，之后就一直在這兒了。但劉芳芳還有個爺爺，帶著一直住乞村，沒有過來。”

“秦梓悅，是秦大哥的孩子。你應該知道吧？”

徐途搖搖頭：“現在才知道。”

秦梓悅和同齡孩子比起來，顯得略微瘦小，皮蠟黃，蹲在那兒看見一顆大腦袋，扎了兩個羊角辮，朝嘻嘻笑，長相也不知隨了誰，機靈活潑，尤其漂亮。

徐途頓了頓：“那，秦烈和向珊……”

話剛問出口，那邊忽然有人打斷，長桌旁的男人們站起來，天不早，敲定了最終方案，準備回去。

阿夫又：“小波，過來。”

徐途看著，眼見小波臉變得緋紅，抿了抿，撇下低頭跑過去，阿夫眼睛一直追著，直到跑到前。

兩人高差距很大，阿夫目低垂，眼中掛滿。

他們不知說了些什麼，阿夫塞給一個小紙包，又低語幾句，才不舍的離開。

談話被中斷，徐途要問的話最終沒問出來。

那邊飯菜端上桌，幾個孩子歡天喜地跑過去坐好。小波招呼徐途一聲，長桌旁圍了滿滿一圈兒人。

山里沒有什麼好東西，炒了一盤土豆，一盤青菜，中間是白菜燴豬。零星幾塊豬幾乎沒人，小波分別夾給四個孩子。

徐途吃了幾筷子青菜，土豆沒，米飯還剩下大半碗，放下筷。

秦梓悅坐旁邊，大眼睛從飯碗溜出來，瞧。

徐途撐著下：“好吃麼？”

小心思被發現，秦梓悅吐吐舌：“好吃。”

笑著逗：“那你好好吃飯啊，老看我干什麼？”飯桌上沒人說話，氣氛沉悶，徐途輕輕點著桌面：“你吃過巧克力嗎？”

“當然吃過，”秦梓悅抬起頭，炫耀的說：“巧克力特別甜，媽媽每次過來都給我帶很多。”

秦烈筷子一頓，向這邊看過來，終究一句話沒說，又埋下頭去。

徐途說：“一會兒去我屋里玩兒嗎？我那兒有好多巧克力。”

秦梓悅眼一亮：“真的嗎？”

“當然。”

小姑娘笑起來，出白瑩瑩的牙齒：“姐姐，你那個真好看。”

徐途順目垂下頭，前帶著機械熊的裝飾鏈，是有一年竇以去法國給捎回來的。

拎著鏈子：“你說這個？”

“嗯。”

“喜歡送給你。”

小姑娘沒等答應，旁邊向珊聲阻止：“悅悅，好好吃飯，我教過你的，吃飯時候不能講話。”

秦梓悅很聽的，就真的埋下頭認真吃飯。

徐途角笑容收回來，裝飾鏈放回前，起：“各位慢用。”

“等會兒，”沉默一晚，秦烈難得開口：“你飯還沒吃完。”

“不行不行。”說。

秦烈頭沒抬，夾一筷子菜放碗里：“昨晚的話我不說第二遍。”

徐途挑挑眉：“那饅頭呢，你還送不送？”

出奇地靜了幾秒，所有人都將目投向，向珊手中筷子攥，不由抿。

秦烈卻像沒聽見，吃他的，睬都沒睬。

徐途翻個白眼，扭頭，轉回去了。

走后，飯桌上氣氛更加沉悶，沒人說話，都埋頭吃自己的飯。

向珊坐在秦烈對面，有些心不在焉，反復瞟了他幾次，見秦烈放下碗筷，連忙起說：“我給你盛飯吧。”

“不用，我吃飽了。”秦烈低著頭，翻出煙盒卷煙。

向珊尷尬回手，生生坐下，碗中食沒了味道，口腔酸難當。

不知怎樣彌補一些錯誤，挽回他的心。

幾年來，都需要借助志愿者的份，才能明正大回到他邊，離開的時候又會想，再冷的心腸也總有融化的一天，何況之前相伴的那些個年頭不容抹去，即使做錯過，分開了，也有舊。

時是最寶貴的籌碼，一場豪賭，上了全部，就賭他對的一點兒仁慈之心。

沒有流，向珊埋下頭，默默將碗里的米粒吃干凈。

桌上人陸續離開，剩下小波和向珊收拾碗筷。

秦梓悅把最后一口飯塞到里，著急和燕子秋雙玩兒，敏捷地跳下長條凳。

“慢點兒。”秦烈一皺眉：“悅悅，你先過來。”

秦梓悅用手背抹抹，乖乖走過去。

秦烈掐著腋下一提，將抱坐在膝蓋上：“告訴你多次不能跑？”他刮鼻頭：“怎麼不長記呢？”

小姑娘脖笑。他拿手指蹭了蹭鼻梁，斟酌良久才道：“以后要向珊阿姨，不能媽媽。”

“為什麼？”

“你清楚的，本就不是你媽。”

**歲的孩子什麼都懂，秦烈對世未曾瞞，自打懂事那天起，就知道和他們之間的關系。

秦梓悅睜著大眼，眼眶泛紅：“不是就不能嗎？”

“當然。”

“可你也不是我爸爸。”說著，小姑娘眼里泛起淚：“我能你爸爸，為什麼不能媽媽？”

秦烈：“……”

幾下鼻子：“媽媽為什麼不能留在這兒？你們為什麼要分開？不能像以前一樣，我們三個永遠在一起嗎？”

秦烈啞口無言。幾乎每年見到向珊，這些問題都要重復問。他深知一個孩子對母的和依賴，即使沒有緣，曾經共同生活三四年，這份早在孩子心理有了寄托。

他弓背坐著，視線跟進廚房，追著向珊看了會兒。曾經這影他很悉。

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話也斷斷續續：“……我想……和你們在一起。”

秦烈驀地回神，幫順背：“好了，悅悅，你答應過我什麼了？不哭……別激。”

他耐心的勸著，秦梓悅深呼吸幾次，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那會和我們在一起嗎？”

目滿含期許。

秦烈幫去眼淚，小小的軀坐在上，仿佛沒重量。

他終究忍不下心，模棱兩可的應了一聲。

黑暗完全降臨，夜晚變得寧靜深遠。

過很久，秦烈了院子里某個房間，里面傳出震耳聾的搖滾樂，這個晚上比往日吵鬧，但他耳邊只剩小姑娘不依不饒的說話聲。

音樂很久才停。

徐途抻個懶腰，起在屋里活筋骨，走到鏡子前，愣住了，被自己的鬼樣子給嚇到。

九點鐘，帶上換洗去洗澡。

外面靜悄悄，長桌上空燃著黃燈泡，隨風左右輕擺，整個院子也仿佛搖晃起來。

徐途趿拉著拖鞋往后院走，那里是個用木板圍建的簡易浴棚，有燈從窄小隙出來，水聲淅淅。

顯然有人在用。

徐途轉要走，卻聽里面有人提到名字。腳步微滯。

人說：“看打扮就像個壞孩子，悅悅，你平時不要和玩兒，會被帶壞的，知道嗎？”

“那個姐姐人很好啊！”小姑娘聲調稚，說話間還帶著濃重鼻音：“你不喜歡嗎？”

隔半晌：“不喜歡。”反問：“那悅悅喜歡嗎？”

“喜歡呀！”小姑娘口而出，又隔了幾秒，試探的問：“我說了喜歡，你是不是不開心？”

人半真半假道：“是啊，不開心！”

“那我不喜歡了，我也討厭。”立即說，聲音里蓄滿了討好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