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途》第19章
***
雨勢漸大,打在屋檐上噼啪作響。
屋子里線昏黃,房頂雨,下面拿個破瓷盆接著,雨滴溢出來,周圍土地洇一片。
徐途從門外湊頭往里看,對面床邊坐個男人,半弓著,把被角往里掖了掖。床上小姑娘睡得沉,臉頰朝外,皮有幾道臟污,兩側的麻花辮也早已散開。
房間靜謐,一時只剩落雨聲。
徐途沒有打破這份寧靜,抿抿,悄悄退出來。
轉撞上劉春山,徐途口:“媽呀,嚇我一大跳。”
劉春山撓兩下額頭,一咧,忽然笑了。
徐途踮起腳他的腦袋,鼓勵說:“春山哥,你做得真好。”也不由舒一口氣,這會兒繃的神經松懈下來,才覺到一涼氣從腳心往上躥。
趙越問:“悅悅還在睡?”
徐途說:“可能白天嚇著了,這會兒睡得沉。”
趙越說:“如果這邊沒事兒,我先去山腳和阿夫他們會合,然后回家報信兒,別讓們跟著干著急。”他拉上拉鏈:“你和秦烈等雨停再走。”
徐途想想:“也好。”憋了一下:“今天給你添麻煩了。”
他笑著一擺手,把帽子扣上,埋著頭,沖進雨里。
徐途目送他離開,那抹瘦小影子很快淹沒進黑暗中,回過神兒的時候,肩膀在房檐外,已經被雨淋了。
徐途往后退了退,坐在靠墻面的小板凳上,拖著下,目有些遲鈍。雨幕就在眼前,水滴砸下來又分散開,大部分濺在的小上。
徐途從兜里掏出香煙盒,抖出來一了,表面,勉強能。拿火兒點著,吸滿,頓了兩秒,口中的煙霧才沉沉吐出來。
就那麼坐了會兒,等煙完又點了一,上的涼氣才消散不。
扭頭看劉春山:“你是怎麼發現秦梓悅的?”
他坐門檻兒上,和還有一段距離,懷里捧個籃子,翻來覆去的數蛋,也不理。
徐途問:“你下午不是和秦燦姐在一起?分開之后上的山?”撿起塊兒石頭扔他腳邊:“說話呀!”
半天也不見他吭聲,徐途放棄,托著腮自己的煙,眼睛向雨里,一時出神,就連秦烈出來都沒注意。
秦烈腳下坐著劉春山,他沒過去,斜倚著門框側頭瞧。下雨天天格外沉,半邊子在黑暗里,借著門口的廊燈,秦烈往側臉掃了眼,抿一下,弓從劉春山的籃子里撿起蛋,在他反應過來以前又折進去。
再出來半刻鐘以后,他側繞過劉春山,走到旁邊:“趙越先回去了?”
徐途一繃,抬頭瞧瞧他,應了聲,又埋下腦袋吸煙。
秦烈直接坐地上,靠近了,聞見煙味兒,竟覺得格外嗆鼻。他幾不可聞的皺了下眉。
隔了會兒:“想什麼呢?”
徐途瞄他一眼,嘆口氣:“我在想,你畫圈兒已經不夠用了,還是找兒繩,直接把我栓起來更安全。”
秦烈回憶幾秒,想起那日關于“畫地為牢”的對話。他哼出一聲笑:“你這算是反省?”
徐途彈彈煙灰:“你說是就是吧。”
難得乖巧,秦烈不歪頭看,把手中的東西往地上磕了磕:“能反省說明有長。”
“你不怪我?”
秦烈沒答。他背靠著墻壁,一條蜷著放倒,另一條曲起來,手肘自然搭在膝蓋上,輕聲問:“嚇壞了?”
徐途微頓,香煙舉到邊又吸了口:“也還好。”
秦烈笑笑,沒有點破:“虛驚一場,不是沒事兒嗎。”他一點點撥掉蛋外皮,給遞過去。
徐途有幾秒中的停頓,迎著不算明亮的燈看著他,客氣的擋了下:“我不,你晚飯都沒吃,你吃吧。”
秦烈垂眸,看一眼著他手背那只手,小小的,涼涼的,可能太冷的緣故,顯得更加蒼白,覆在他麥、糙的皮上,形一種強烈對比。再細看,那竟像握在中間的蛋白,吹彈可破。
秦烈眼神暗了暗,手撤回來:“你臉沒消腫。”他換了個方向遞:“應該管點兒用。”
徐途:“……”
把煙掐了接過來,兩手替的捧了會兒:“好燙!”低聲嘀咕了兩句,才將蛋放臉上輕輕滾。
秦烈握拳的手臂垂落,在地上磕兩下,掌心一翻,又變出一顆蛋。
徐途余始終關注他,因此也看見秦烈手里拿的蛋。
他作很專注,一手著頂端,緩慢轉,另一手慢條斯理的剝掉紅外皮,手指盡量不蛋白,到頂端的位置就停下來。
秦烈側頭,徐途視線被抓個正著,連忙繼續滾臉的作,看向別。看看雨,看看廊頂的燈,又過幾秒,才若無其事把目移回他臉上。
卻沒想,秦烈依舊垂眸看,角輕彎,帶著促狹的笑意。
徐途坐立難安:“怎麼了?”
秦烈把手臂移過去,手指托著蛋,擱在兩人中間:“趁熱吃。”
徐途心中微,隔半秒才去接:“給我吃?”
秦烈低低應一聲,后腦勺低著墻壁,稍微側過頭,默默看,半天沒有移開眼。
好一會兒,他才正回視線,看屋檐兒上緩緩下落的水滴。
這院子破落,經雨澆灌,地上泥濘不堪,坑坑洼洼的地方積攢一汪水,淺淺的倒映著灰暗的天空。
良久,邊的人輕輕說:“我以為今天不會吃到呢。”
他抓住重點:“今天日子很特殊?”
徐途愣了愣,說:“沒有啊。”
這樣說,秦烈便也沒再過問,安靜的坐了會兒,他說:“雨季要來了。”
“那怎麼呢?”
“耽誤修路。”
徐途并不懂,想了想,問起別的:“秦梓悅的哮病經常發作嗎?”
秦烈說:“現在好多了。離開爸媽那幾年犯得次數多。”他頓了頓:“還有剛回坪那陣子。”
徐途對世有所耳聞,但真實況并不了解,試探著問:“是你收養的?”
秦烈沉默了會兒,卻問:“你煙還有麼?”
徐途一頓,把旁邊的煙盒和打火機一并遞過去。
他點煙的時候微微探著,垂眸,輕皺著眉頭。火乍亮,他短促吸了兩口:“沒親人了。”
秦烈呼出煙霧:“三十幾年前,秦梓悅外公和我父親下鄉來到坪,共同蓋了這間小學。這地方偏遠閉塞,政府方面不能面面俱到,加之人們對提高文化程度的意識偏低,大多數孩子讀完小學就回家種地,搞學校的效并不大。后來我父親堅持留下,他爺爺返回城里結婚生子,有了悅悅爸爸。他父親影響,他多年來堅持往返洪和坪之間,資助過三四個孩子,如今都在城里念高中。”
徐途心中異樣的了下,秦烈格涼淡,一般時候都生人勿進,好像從未對說過這麼多話,況且話題涉及到他的至親和過去。
有一種覺,好像他給打開一道門,通往了他的世界。
天氣涼,徐途拇指酸痛,送到邊吮了吮,輕聲問:“那后來爸媽……?”
“一起事故。”秦烈并沒瞞,側過眼看著:“那年秦梓悅三四歲,剛記事兒。”
“什麼事故?”
“洪新城有個朗庭酒店,你知道嗎?”
徐途皺著眉,“不知道,新城我很去。”想了想,總覺得這名字特悉,在哪兒聽過或見過,就是一時想不起來。
秦烈說:“爸媽死于五年前朗庭酒店那場事故。”
他剛說完,“砰”一聲悶響從門邊傳過來,兩人側頭看去,劉春山毫無預兆地犯病了,他扔掉籃子,口劇烈起伏,腦袋一下一下撞向門框,中低不斷。
徐途連忙起阻止,劉春山手上沒輕沒重,將往后狠狠一推,秦烈及時接住,兩人向后連退了幾步。
劉春山跳起來,發瘋般沖進了雨里,眨眼功夫就跑沒影了。
話題中斷,沒有繼續聊下去。
秦烈進屋看了眼秦梓悅,小姑娘睡得香甜。他問徐途:“你去床上跟一會兒?”
徐途瑤瑤頭,靠著門框抬眼看他,和的線從上面灑下來,臉孔分外好看,頭發長長了許多,冒出的黑發順健康,部分聽話的在脖頸上,這麼看來,也沒之前那樣乖張古怪了。
秦烈下:“有話要說?”
停幾秒,徐途問:“我們以前見過,你還記得嗎?”
問完便靜下來,雨聲掩蓋住一切雜音,秦烈默默和對視,然后說:“不太記得。”
他沒料到徐途會提這個問題,不及細想,隨便給了個答案。
“真不記得?”徐途眼神研判的盯著他,“可是,我在秦梓悅房間里看到一幅水彩畫,下面落款是我的簽名,還明確標有時間。你有印象嗎?”
秦烈眼神波瀾不驚,抄著口袋靜默地看著。
徐途說:“那年我十五歲,剛剛參加中國青年繪畫比賽回來,得了二等獎,全家人為我慶祝,我記得,那天你好像在。”不知怎麼,想起一些陳年舊事:“徐越海應該開心,還把我以前的作品拿出來跟你顯擺,一時興起,非要你選一幅帶走。”
徐途看著他:“你選的就是那幅畫。記起來了嗎?”
當時穿簡單的白和牛仔,一把長發全部束在腦后,著潔飽滿的額頭,臉頰像冰雪娃娃一樣潤,笑起來稚氣未,還帶著可的嬰兒,乖巧聽話地站在徐越海旁邊。
徐越海說,秦叔叔。
就的笑了下,乖乖的喊秦叔叔好。
秦烈勾了下鼻梁:“好像有這麼回事兒。”
聲音很輕:“那副畫你一直留著?”
秦烈輕描淡寫:“悅悅喜歡。”這是實話,他那日邀前去用餐,的確是心不在焉,和向珊于冷戰期,說去參加單位組織的旅游,已經幾天幾夜沒回來,留下高燒不退的秦梓悅,獨自躺在家中。心欠佳,還要強撐著應酬,徐越海把堆畫稿擺在他眼前,畫的什麼他沒走心,隨便挑了張帶回去。
那天徐途留給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覺得小姑娘家庭優越,漂亮。
再次見到是一年以后,儼然變攀禹初見那幅扮相,炸頭,煙熏妝,穿鉚釘外套和乞丐,渾上下流里流氣,沒有一樣討人喜歡。
所以,從那時候起,他對全無好。
秦烈一時想得出神,反應散漫,表看上去沒太走心。
徐途忽然覺得無趣;“不說了。”直起:“我進去看看秦梓悅。”
要走,秦烈攔了下:“你現在還畫畫嗎?”
徐途聳聳肩:“不畫了。”
秦烈沉著眼看。
徐途舉起右手拇指往他眼前晃了晃,不在意的說:“一拿起畫筆就抖得不行。”
秦烈驀地頓住,突然想起經常吸吮手指的小作,沉默良久:“怎麼回事?”
徐途說:“徐越海搞外遇,我媽得了神病,不小心被給砍的。”說這話的時候還淡淡笑著,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講別人的事,一切都與無關。
一陣夜風吹過來,頭發向后飛了下,出整張白皙的小臉,眼睛黑亮,好像含著水分。
昂頭微笑:“你看什麼?”
風熄了,頭發落回來,卻有幾立在頭頂。
秦烈繃,忍不住手把那幾發下去,游移片刻,安孩子般,將手掌蓋在頭頂,作并不輕,卻沉甸甸。
徐途鼻尖驀地一酸,千萬種緒涌上來,心中脆弱的防線差點被擊垮,努力制著,笑著揮開他的手:“這樣不能長高個兒,你知不知道?”
秦烈掌心一空,攥拳。
他目深邃的鎖住,**的雨水好像澆在他心頭,在中沸騰一陣,轉化蒸汽蒙住眼前的世界,只有最清晰。
秦烈輕輕咽了下,手指碾磨一陣,猶豫再猶豫,最終還是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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