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京城，細雪如柳絮紛紛而落。

今日皇上在朝會上發了一通大火，命令金吾衛杖責了好幾位犯錯的員。

一時朝堂上雀無聲，翁汝舟站在列之中，只能聽見板子落在上的沉悶聲響。

抿單薄的，余還能覺到那暴戾君王掃過來的視線。

他的目如毒蛇一般狠，黏在上，又得心頭沉甸甸的，幾乎讓不過氣。

朝堂上，眾目睽睽之下。

被打的臣子往日里高風亮節，一派正氣，如今卻被金吾衛屈辱地摁在地上，堵住，喊痛求饒的聲音悶在嚨之中，嗚嗚咽咽，發不出來。

悶之聲在寂靜的大殿里回響，沒有人敢在皇帝盛怒之時為他們求，唯恐逆鱗，惹來殺之禍。

漸漸的，細微的息聲也停了下來。

看著頭發霜白的老臣在板子下咽了氣，高坐龍椅上的男人這才滿意，冰冷地吩咐一句：“扔出去罷。”

戰戰兢兢地堅持了一炷香的時間，終于熬到了退朝，翁汝舟了腳踝，只覺得雙如灌了鉛一般，重得很，腳已經麻了。

比起那些被杖責的臣子，犯了更大的錯，卻沒有被圣上罰。

翁汝舟只覺得自己逃過一劫，松懈之下雙一便了下來，旁的宋舒眼疾手快，手扶住了的腰，“錦斕，你怎麼了？”

腰間的大手溫暖干燥，翁汝舟無法忽視，強撐著子移開兩步，面上一派清冷：“無事，剛才不小心腳崴了。”

說罷，覺自己的語氣干的，冰冷的不近人，又放了語氣，“多謝宋兄。”

翁汝舟回看向宋舒，間抿出一笑意，接著道：“否則我就出糗了。”

的容貌天生惹眼，昳麗生姿，長眉凝翠，彎如弦月。

明明是一副誰也不想理睬的厭世清冷模樣，如今一笑，倒是秾麗的如霧中花，夭灼的似芙蓉影，看得宋舒都愣神一陣。

“小事而已。”

宋舒立即回神，連忙擺手，笑道：“你我二人這麼深，還提什麼謝。”

他生得高，長玉立，鬢若刀裁，平日里慣是不拘一格，灑不羈，很容易親近。

但為人風流，還沒娶妻便收了一院子的通房丫鬟。

翁汝舟垂下眼，又聽他道：“咱們的宅府都在朱雀街上，要不和我一道走？”

翁汝舟沒法拒絕，只“嗯”了一聲，提袍和他并肩走去，只聽宋舒又在耳邊各種找話題：

“聽說今日是云賢弟家中妹妹的忌日。”

這話題找的很好，足以現宋舒那低得令人發指的商。

翁汝舟的步伐頓了頓，繼續邁向前，“嗯。”

宋舒遲疑一陣，嘆了口氣，

“說來憾，我那未婚妻溺水而亡，若是活著，應是和你一般大。”

明明還未過門，還張口閉口未婚妻。

翁汝舟覺得不自在，又聽宋舒接著問：“你家妹妹長得如你嗎？”

這話問得奇怪，翁汝舟的眉心不由得蹙，目看向他。

宋舒了鼻子，笑道：“若是子的長相和你這般，那必然是傾城長相，我只是好奇，問問。”

翁汝舟撇過腦袋，語氣生，一緋紅服穿在上清冷無比，灼灼似火：

“宋兄忘了嗎？和你訂親的翁汝舟，只是我云錦斕的繼妹，沒有緣關系的人，如何相似？”

，翁汝舟。

潛逃離家，頂替死去哥哥的秀才名額，參加會試與殿試，過五關斬六將，終于登上朝堂，仕為。

這一層份也意味著，這輩子都不會與宋家聯姻。

更不會為宋舒的妻子。

宋舒察覺到翁汝舟的不悅，心下一慌，連忙道歉，“是我的錯，云弟別生氣，我只是——”

話還沒說完，太監尖細的嗓音忽然了進來，打斷二人的對話：“云大人且留步——”

翁汝舟心頭一。

和宋舒同時回，瞧見一個材高高瘦瘦的太監走了過來，三角眼里盡是刻薄的笑意，向人的視線如他主子一般滲著毒。

是劉蔚的宦……

想到劉蔚今日在朝堂上杖責老臣的一幕，翁汝舟只覺得心中慌張，垂在側的拳頭不由得悄悄收。

果然，那太監面上掛著笑意，盯著面前的人，一字一句，仿佛對翁汝舟下了最后的審判：“大人，皇上要見你呢。”

*

翁汝舟剛走進書房，還未來得及跪下，一沓奏折便劈頭蓋臉地砸了上來。

察覺到此時君王沸騰的怒意，翁汝舟什麼都不敢說，只悶聲跪下，膝蓋上了冰冷的地面，連骨頭里都滲滿寒意。

跪伏著子，以額地，“皇上息怒。”

案后面的君王眉鋒蹙，一雙冷眸烏黑發沉，如同永無晝日的長夜。

他并沒有看向跪地的翁汝舟，只是煩躁地著眉心，手端起了案上的茶盞，提蓋刮著茶沫，命令道：

“云錦斕，你現在拿起奏折，給朕跪著讀。”

皇上發令，翁汝舟只能抬起頭，爬著到地上離最近的奏折前，兩手規規矩矩的將奏折捧起來，念道：

“寇賊南起蜀中，猖狂作，攻陷恩池、檀州，朝軍士卒疲敝，府庫空匱，難以抵寇……”

劉蔚冷冷截斷念下去的話，“你可知，這寇賊是何人？”

他的聲線浸滿寒意，翁汝舟敏地察覺到危險的近。

心中有了猜測，卻只能裝作不知，恭順地彎下頭顱，領后白膩的后頸隨著作了出來。

“臣不知。”

“呵。”

劉蔚冷嗤一聲，低著頭向地上跪著的臣子，只覺得手里的茶都滾燙了幾分。

他聲線冰冷，向翁汝舟的目摻著刀子似的，只念出三個字：“衛、予、卿。”

衛予卿，平南王府的世子。

他的父親平南王戰死南方，尸骨未歸。

衛予卿接到消息，第二日便南下尋找其父的尸骨，劉蔚特地派遣翁汝舟去護送他。

然而平南王功高蓋主，劉蔚早已視衛氏一族為眼中釘中刺，翁汝舟接到的皇令明為護送，實則暗殺。

“云錦斕。”

劉蔚已然沒有什麼耐心，只是著太，語氣冰冷的道，“你那日回來跟朕說過，衛予卿已經死了。”

“為什麼他沒死？還當上了叛軍的首領！”

察覺到劉蔚的緒已經到了暴怒的邊緣，翁汝舟攥手心，磕頭拜道：

“陛下，臣那日分明是看著他的馬車滾下山崖，那山崖高達百丈，又如何能生還？”

“是嗎？”

劉蔚倏地睜開眼，拍案而起，撈起茶盞當頭便擲了過來：“一派胡言，朕半個字都不信！”

瓷片碎裂開來，滾燙的茶水潑在潔凈的服上，片刻便洇開痕。

與此同時，疼痛頃刻彌漫，翁汝舟低下頭，到溫熱的慢慢從額上流淌下來，鮮滴落在服上，暈染出一片花。

“臣發誓，方才所言，字字屬實。”

珠漫進眼睛里，發著疼，翁汝舟閉了閉眼，極力忽視痛，神平靜的道：“若有半字不實，臣將來必會尸骨無存，首異。”

聽完的話，劉蔚盛怒的火氣像是兜頭澆了盆涼水，降了下來。

他子向后一靠，靠上椅背，垂目打量了翁汝舟半晌。

跪在地上的人腰桿筆直，服妥落，鑲珠嵌玉的腰封往腰間一扣，倒是勒出了細瘦的腰。

一搦楚宮腰，不像男子，倒似子。

劉蔚眼微瞇，從龍椅上站起來，一步步慢慢踱到翁汝舟面前，站定。

繡金履云的朝靴出現在視野里，翁汝舟不敢妄，只如雕塑一般跪著，忽然，一片影籠罩下來，龍涎香的氣味涌進鼻尖。

下尖兒被一只有力的手攥，翁汝舟被迫仰起頭，屏住呼吸直視眼前的君王。

劉蔚冷眼打量著，擒在下頜的手用力幾分，冰冷的目進的眼底：“云卿當真不會念及摯友的分，對衛予卿心？”

翁汝舟知道自己不能怯。

目直直地回視劉蔚，誠懇道：“當真，衛予卿的命，不如君王之令。”

劉蔚聽到回答，笑了笑，臉上碩大的胎記跟著一，瞧起來十分猙獰：“朕再問你一次，你當真不顧衛予卿和你的分了？”

“是。”

劉蔚滿意極了。

他不需要一個滿口道義的標桿廢，而是要一個忠心耿耿，說一不二的臣子。

翁汝舟倒是明白得很，起碼比今日朝上那些古董老臣懂事多了。

“很好。”

劉蔚松開了手，翁汝舟終于得以從他的桎梏下掙出來，心中隨之松了一口氣。

十分清楚劉蔚的子。

這個君王，就是一個十足的瘋子，暴戾狠，易怒魯莽。

劉蔚轉走回，坐在龍椅上。宦適時捧上一盞黃山霧芽茶，他輕啜一口，盒蓋道：“既然云卿和衛予卿沒有分……”

翁汝舟心覺不好。

果然，劉蔚眉間冷，間勾出一笑意來，慢慢道：“那討賊的檄文，就讓你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