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切的魚鲙薄如紙，瑩如玉，衛子越贊不絕口。

元墨自己嘗了一片，評價：“這魚雖新鮮，但在桶里圈養過，中泛酸，鮮甜味還是差了那麼一點。”

衛子越：“竟然還有這般講究？”

元墨慨：“要做魚鲙，最好是魚兒剛離水，就一刀將其拍暈，趁其不備，就地片好。那時的才致鮮甜，口即化，我上次在江里釣到一條鯽魚……”

元墨說到猛然頓住。

上一次做魚鲙，就是那一夜在江上給阿九。

一想到阿九，的膛里就像是被貓爪子撓了一下。

阿九的事已經盡量告訴自己不要去想。

因為每每想起，心里就又疼又悶，既驚且惱又懼又怕，心太過復雜，不單影響食，還影響睡眠。

甩甩頭，趕將那個人影從腦海里抹去，和衛子越吃吃喝喝，劃拳賭子，一直忙乎到晚上。

其間下人送來掛的紫晶葡萄、烤得金黃的燒、香氣四溢的紅燒鯉魚、各點心果子并好幾壇江南特兒紅。

兩人一直到半夜才回房。

吃太撐，元墨在床上躺了好久，才蒙蒙眬眬睡去，半夢半醒之間，覺得船搖晃得好像有點厲害，甲船上約有急促的腳步聲……

遇到風浪了嗎？

元墨迷迷糊糊地想。不過遇上風浪也沒什麼，衛子越說過，這船堅固無比，別說是江湖這點風浪，就是海上的風浪也不在話下……

于是翻個準備接著睡，片刻后，猛然坐起來。

不對！

若是風浪，甲板上的水手定然要大聲呼喝，絕不會這麼安靜。

迅速披上裳，趴下，耳朵著地面。

厚實的木板卻底下的形忠實地告訴：凌急促的腳步聲、利刃出鞘的微響、還未正式開始便被掐斷的驚呼。

水賊！

這兩個字闖元墨腦海。

他們在趁著夜，將護衛扼殺于睡眠之中！

“快起來！”元墨放開嚨，拼命大喊，“遭賊啦！遭賊啦！”

一面顧不得疼，把屋子里的茶盡數往地上砸，又掄起椅子，把地板砸得“哐哐”直響。

這麼大靜，便是一頭豬也該驚醒了，睡中的人們紛紛醒來，打斗與喝罵聲從一樓傳來，護衛終于派上用場。

“元兄，干什麼啊？”隔壁房門打開，衛子越睡眼惺忪，“你別喝那麼多……”

話沒說完，元墨已經躥了進來，“有水賊！穿好裳！帶上你最要的東西！”

衛子越這時才注意到樓下的嘈雜聲響，頗為意外：“還真有水賊？元兄別慌，我那些護衛都是好手——”

一語未了，樓下傳來陣陣驚呼：“水！水！怎麼會有水？”

元墨和衛子越聞言一驚，撲到樓梯口，只見水從一層底板大量涌出，迅速漫過人們的腳面。護衛們本來正與水賊戰作一團，此時卻忍不住驚慌失措，轉眼落了下風。

“他們鑿穿了船底……”元墨倒吸一口冷氣。

衛子越也慌了神，護衛們力大無窮不錯，但水一漫上來，這里便了水賊的天下。

仿佛應到他們的視線，混戰中，一條高大的影回過頭，看向兩人。

那人正是白天那位漁夫。

他現在沒有穿蓑也沒戴斗笠，穿一黑水靠，越發顯出壯形。他的頭頂潔溜溜，一道蜈蚣紋盤踞，格外醒目。

原來他就是黑蜈蚣！

元墨拉起衛子越就跑。

“小的們，給我好好打掃，爺爺要去捉大魚了。”

后傳來黑蜈蚣的聲音。

衛子越同著元墨在走廊里狂奔，轉眼就跑到了盡頭，他的臉上滿是絕：“沒用的，逃不掉了，這艘船就這麼大——”

“跳下去！”元墨道。

這里是二層屋檐外的一角飛臺，平日里可以在這里眺遠方，乘風賞月，一圈花梨木欄桿外，就是黑漆漆的水面。

衛子越舌頭打結：“什、什麼？”

“快跳！不然來不及了！”元墨著急地催促。

“已經來不及了。”黑蜈蚣已經追過來了，他追得不不慢，手里握著兩支分水刺，一步步近，姿態甚至稱得上好整以暇，他打量著兩人，就像獵人打量著兩只獵，“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種船衛家只有兩條，一條是老太爺的，一條是當家大爺的。老太爺的常年不離揚州水岸，當家大爺的那條給了自己的兒子上京趕考。”

他說著向兩人笑了一笑，出一口白牙：“所以，你們二位，誰是衛家那位小羊呢？”

“嚇死我了，原來你要找的是衛公子？”元墨出恍然大悟的表，朝房一指，“衛公子還在房里，我們只是搭船的！”

黑蜈蚣冷笑：“騙你想爺爺，你還早八百年！白天明明只有你們兩個人……”

元墨猛然朝著他后的方向高：“衛兄，救命！”

黑蜈蚣瞬間轉。

走廊里空空如也。

而后響起一聲驚呼，兩下水響，原本靠在欄桿上的兩個人不見了蹤跡。

“媽的！”黑蜈蚣的分水刺狠狠一揮，大步下樓，“給我下水！統統下水！別管這群蠢貨，給我把那姓衛的小子找到！敲不到衛家十萬兩銀子，我就把你們統統腌作咸魚！”

秋夜的江水冰涼。

衛子越一水就哇哇大，不免嗆了幾口水，愈加驚慌，更要。

元墨不得不勻出一只手捂他的，“小爺！你是生怕他們追不上我們嗎？”

衛子越死死抱著元墨的手，驚恐萬狀：“我、我不會水啊！”

“你別拽這麼，我帶著你。”

衛子越一臉：“元兄，你真是我命中的貴人，大恩大德，我必定報答……”

話沒說完，上“撲通”、“撲通”的落水聲不停傳來，那是水賊們紛紛下水。

衛子越心膽裂，“快，快，元兄，快！”

上帶著個秤砣似的家伙，怎麼能快得了？而水賊們一個個游魚一般，箭也似地躥過來。

偏偏這個時候，衛子越一聲驚呼：“我的東西！”

黑黢黢地，元墨約見到水面上有什麼東西正漸漸漂開。

衛家的爺，外都沒顧得上穿，卻也依然帶在邊的東西，顯然是極其貴重之。以元墨貧窮的想象力，猜想大約是房產地契什麼的，或者更值錢。

出于對錢財的尊重，元墨一咬牙，抓過一塊被水賊們拆下來的船板，讓衛子越趴上去，然后自己力向那東西游去，一把抓住，塞進懷里。

正要回之際，忽見遙遠的天邊，有一片明亮的星星。

水路走多了，已經知道，那不是星星，那是亮在黑暗里的燈火。

有人家！

元墨大喜。

有人家，就有府，就能得救！

立刻回游向衛子越，手剛剛及木板，至有五名水賊冒出了水面，當先一人正是黑蜈蚣。

“逃進水里，可等于是逃進我的老巢啊二位。”黑蜈蚣出一個淋淋的微笑，“現在可以告訴我，誰是衛公子了嗎？”

元墨拉著木板，在水中緩緩后退，“嘩啦”一聲響，又有幾名水賊冒出水面，截斷了的退路。

“不說也不要，反正兩個一并抓起來，船上的人會告訴我答案的。”黑蜈蚣說著，揚聲，“手！”

“慢著！”

元墨與衛子越同時開口。

衛子越訝異地看了元墨一眼，忽然，他明白元墨要做什麼了，他怎麼能讓朋友代他赴難呢，他正要喊出自己的名字，就見元墨的手指一指過來，跟著大聲道：“他就是衛子越，衛家長孫，你們要的人！”

衛子越僵住。

“哈哈哈哈！”黑蜈蚣仰天大笑，“衛爺，看來你朋友的眼不怎麼樣啊。”

“呃，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夫妻尚且如此，何況朋友？”元墨轉頭拍拍衛子越的肩膀，誠懇地道，“我知道衛兄你心地善良，品行高潔，一定不愿意連累我，所以我先代你說出來，你不會怪我吧？”

元墨回頭向黑蜈蚣一笑：“大爺，既然這里沒我什麼事，那我——”

一個“我”字剛出口，倏地鉆進水下，消失不見。

眾水賊吃驚，正要去追，黑蜈蚣道：“算了，雜魚而已，大魚在就行了。”

衛子越著黑漆漆的水面，人生觀和世界觀都遭到了重創，驀地，悲憤道：“混蛋！把東西還給我！”

這話立刻激起了黑蜈蚣的警覺：“什麼東西？”能讓衛家長孫念念不忘？

衛子越閉上。

“還愣著干什麼？”黑蜈蚣大吼，“給我追！”

水賊們立即四散開來搜尋，片刻后，一一空手而回。每個人的話都一模一樣：“我，那小子游得比魚還快！”

元墨拼命向著那片燈的方向游去。

水面會扭曲人的視線，很多東西看起來很近，其實十分遙遠。那點燈看上去已經那麼遙遠，游過去更不知道要費多力氣。

所以在擺水賊們之后，元墨稍稍放緩了一點速度，游了大半個時辰，元墨欣喜地發現燈火近了不，它們看上去已經不像遙遠的天邊星辰了。

再游一陣，已經可以看清亮是方形的……那是窗戶的形狀。

真是奇怪啊，難道是老天爺在幫嗎……

直到看清燈火的那一瞬間，元墨才明白，接近得如此之快，并不是因為在靠近燈火，而是燈火在向靠近。

那是一架龐然大，一艘山一般高的巨船。

和衛子越的船比起來，樂坊的畫舫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可和這艘船比起來，衛子越的船就了玩。

它高四十尺，長一百八十尺，高有三層，每一層都有數不清的窗戶，正值夜深，絕大多數窗戶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幾扇亮著燈。

就是這幾盞燈，給了元墨希！

“救命！救命啊！”

抓著船側大喊，盡量避開槳板——這只龐然大的槳板每只都有山羊大小，稍稍一就能把攪泥——并不停捶打船板，以發出更大的響。

船板堅如鐵，才拍得幾下，的手都震麻了，而且事實證明不用這麼干，因為才喊完，頭頂就扎下兩長矛，矛尖上雪亮的銀在夜中也清晰可見：“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