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去，就險些跌倒。

非是陷阱，而是足下蓬松，讓人仿佛站在云端。

地面是一種深紅的，元墨還沒有見過這樣濃郁深沉的紅，它無所不在，水一般漫在屋每一個角落。

見過這種地毯，名為紅茸毯，據說是來自遙遠異族的貢品，每一塊都值同等大小的黃金。在紅館極盛之時，屋子里也鋪著這樣的地毯，不過等到紅館的時候，最后一塊也換銀子了。

它比皮細膩，比綢厚，比棉花輕盈。小時候常常懶在紅姑的屋子里，和元寶一起在這種地毯上滾來滾去。

槅架靠壁豎立，放著幾部書籍并一些古玩。在這要命關頭，元墨還是忍不住想，萬一遇上個大風浪，這些看起來很值錢的瓷，不是一顛就全完了嗎？

后來事實告訴，貧窮果然會限制一個人的想象力。

這艘船上所有家都是特制的，比如這槅架另有固定的小機關，珍玩之能妥妥當當卡在其中，別說風浪，就是船翻了它們也不見得會碎。

“你還要站多久？”

里面傳出涼涼地聲音，不高，帶著久違的冷淡氣息。

元墨深吸一口氣，抹了一把臉，換上一個殷勤的笑容，邁過一架秋水遠山大畫屏，轉室。

和的芒在室流泄，不是來自燈，也不是來自燭，壁上懸著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明珠，芒不甚強烈，帶著一種珍珠般的暈彩。

再加上室暗彩輝煌，有不東西元墨兒不出名目，博山爐里煙氣裊裊，空氣中浮著說不出來的清淺香氣，元墨莫名就有了一個念頭：

——莫不是，誤東海龍宮了吧？

這這這，難道是傳說中的夜明珠？紅館就算是在極盛之時，也沒能用上這樣的東西，一直以為這是個傳說，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拿它來照明！

他倚在紫檀嵌云石矮榻上，雪白里照舊扣到頷下，外只披了一件黑綢外袍，長發未梳，水一般披泄在上，仿佛與那外袍融為一。

明明通只有黑白二，卻倒了這一屋子的輝煌與奢靡，所有的都在他臉上匯聚，仿佛為他整個人鍍上了淺淺一層金。

再一次見到這張天怒人怨的臉龐，元墨竟看得呆了，一時之間忘了百集，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哎呀，我家阿九真是若天仙！

榻上的人也在打量元黑。

全上下淋淋，發擺都滴著水，本就細膩潔白，沾了水，更是瑩潤如玉，在夜明珠的芒映照下，仿若一塊玉。

眼睛睜得圓滾滾，自帶一久違的蠢意。

榻上人心里頭不覺有一松泛，靠在錦袱上，懶洋洋問：“怎麼弄這付樣子？難不你是從水里游過來的？”

“可不是！”元墨口而出，說完才反應過來。娘咧，這位可不是流落在家樂坊的伎阿九，他是世間第一門閥的主人、權傾天下的姜家家主姜九懷！

趕跪下，磕頭請安：“小人拜見家主。”

“起來說話。”

聲音從頭頂飄落。

元墨憑著那段時間的相，本能地從這四個字里嗅出一不悅的氣息。

“小的不敢起，小人罪該萬死！小人——”

“讓你起來！”

聲量抬高了一點點，不悅之氣也更濃了一點，元墨不敢再多話，連忙起來，規規矩矩站好。

姜九懷心里和舒服了一些，雙眸如點漆，里面有細碎的，“你怎麼找來的？一直跟著我的船？”

“不不不不，小的哪兒敢？”

打探姜家家主的行蹤，撤自尾隨，半夜上船……這種罪名元墨可擔不起。元墨只說自己和衛子越一起下揚州，路遇水賊，跳水逃生……

“……然后就遇上了家主大人的船……”

元墨戰戰兢地說完，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因為姜九懷沒說話，屋中一片寂靜，只有江水拍打打船的嘩嘩聲響。

他越是不說話，元墨就越是害怕。

誰能料到江心還有船呢？又有誰能料到這竟是姜家的船呢？

如同方才在下面面對白一的審訊一樣，這他媽太巧了，自己都要懷疑自己是上來圖謀不軌的。

是羊虎口吧？他原本已經忘記置而卻自送上門來！

他正在盤算是把分尸喂魚還是一把火燒了干凈吧？

元墨越想，頭皮越是發麻，終于在這可怕的寂靜中，乍著膽子掀起眼皮往上瞄了一眼，就見姜九懷以手支頤，眼睛半垂，視線……好像落在腳下……

元墨一驚。

一路游過來，鞋早踢掉了，如今赤著一雙腳，站在如此珍貴的地毯上，發上下的水還在不停往下滴，所站的位置，紅茸毯已經了一圈。

“小人該死！”元墨大驚失，連忙蹲下，試圖用袖把地毯干凈，結果發現袖也是的，這下是越越，元墨整個臉都皺了苦瓜。

哧。

頭頂仿佛傳來一聲輕笑，元墨苦著臉抬起頭，才發現那是張過度的幻覺，家主大人正板著一張臉，喝命：“小七。”

年無聲地走過來。

姜九懷吩咐：“帶元坊主下去沐浴更。”

年領命，走到元墨跟前：“坊主請隨奴才來。”

“家主大人好意小人心領了，可衛家的人還等著家主大人救命，家主大人——”

元墨的話被姜九懷一個嫌棄的眼神打斷，姜九懷重新拿起了書，冷冷道：“收拾出人樣，再來跟我說話。”

元墨乖乖出去了，站過的地方，還留著一圈水漬，讓那一小塊地毯的比旁邊深出一截。

那雙纖秀的腳丫方才深陷其中，紅茸如，映得每一腳趾都潔白如玉，指甲泛出淡淡的，不知是因為夜明珠的芒，還是它們生來就是那般巧，像一片片流溢彩的小小貝殼……

姜九懷微微吸了口氣，讓江面帶著著清寒水汽的秋風進肺腑，好驅散中那奇異的覺——一點點，一點點麻，一點點。

然后他自己無聲地笑了一下。

失態了。

還好，那蠢貨看不出來。

小七不一時便準備好了浴湯，只是準備的時候發了愁。

小七趕來找平公公：“公公公公，元坊主不曾帶著換洗裳，怎麼辦？”

平公公正在屋沉痛反省，是不是家主在生長發育的過程中他看護不當，以至于出了什麼紕，導致家主竟然……竟然會寵上一個男伎！唉！

此時聞言，沒好氣道：“沒帶裳便給他找一套裳，這點子小事也不會辦，早晚要給家主趕出來！你前面那個可是在家主邊待足了二十天，你好歹給咱家撐上半個月再說吧！”

小七惶恐，道：“是，奴才還有一沒穿過的新裳沒，這就拿給客人。”說著便轉。

“回來！”平公公喝命，“糊涂，人家比你高一截，你的裳他能穿嗎？”一轉念，計上心頭，“你把主子的家常裳找兩件給他。”

小七遲疑：“這……主子可不喜歡別人他的東西……”

“讓你去你就去，天塌下來咱家擔著。”平公公說著，又代，“你好生送客人進去，就在里頭侍候著，給我仔細瞧著些，看主子待他怎麼樣，回來告訴我。”

“是。”小七依言而去。

浴桶深且大，元墨幾乎能在里面游泳，水溫恰到好，把一的寒冷疲乏都泡走了，若不是還惦記著救人的事，元墨差點兒就在里面睡著。

小七送了裳進來，隔著簾子，元墨道：“不敢勞小七公公，我自己來吧。”

“是。”小七退了下去。

元墨發現這位小公公真是乖巧極了，一點兒也不像大人邊的人。

確定小七關了門，元墨才起穿裳。

小七待穿好了才進來，抱起準備給下人去洗，元墨忙道：“等等。”

衛子越的寶貝還在里面呢。

的手往服前襟一掏，掏了個空，不由一驚，連忙把服抖開來了個遍。連子都遍了，卻什麼也沒有。

不可能啊！

就是怕在水中會掉，所以特意往里塞的時候，特意卡在革帶下，再說上船的時候再到了，雖說因為游了這麼長的路有些松，那也是躺在襟里，絕不會無故失蹤……

難道是在前面被審訊的時候弄掉了？

元墨連忙請小七帶路，去找一層的那位將領。

“哦，白一大人。”小七點點頭，帶著穿過迷宮般的樓層，下到一層，敲開房門。

有著細長雙目的白一拉開門，一臉焦躁，因為他想起自己方才審訊時可不怎麼客氣，如果那個男伎跟家主吹枕邊風……

同時又天人戰，覺得家主英明神武，怎麼可能跟那種人那個，一定是那個混蛋撒謊，也許他應該一刀結束那小子，而不是把那小子送到家主面前……

門開，那該死的小子笑站在面前：“啊呀，又打擾大人了，小人掉了一樣東西，不知道大人有沒有看見？這麼大，這麼長……”

元墨拿手比劃著，卻發現面前的人仿佛對的作和聲音視而不見，兩只眼睛直直地盯著上：“這是……主子的裳……”

上的服有點大，有點松，質地無比良，著異常，這尺寸，這質量，非尊貴的家主大人不能用，這點方才已經向小七求證過了，并且詢問了一下料的價格，小七雖不知道數目，但那個大概的數字已經讓元墨呆滯了半晌，終于知道當初斥巨資買的料為什麼會被某人瞧不上了。

“我的裳了嘛，家主宅心仁厚心地善良仁義無雙，所以就讓我穿他的。”元墨解釋，“呃……方才我說的那個東西，大人可曾瞧見？”

“沒有。”

白一聲音僵，兩眼僵直，腦海里只有一句話：他竟然穿主子的服竟然穿主子服！

元墨心想以自己眼下的份——家主的相好（尚未拆穿）——料白一也不瞞，看來沒有掉在這里，那就只能是掉在姜九懷的屋子里了。

元墨真是一百個不愿回到那間屋子里去，但那可是衛子越的寶貝啊，不容有失。

于是跟著小七回到三層。

姜九懷還是倚著榻，不過手里的書換了另一樣東西。

一樣很眼的東西。

——那截淡青詩袖！

怎麼回事？這東西怎麼會在他這里？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案上擱著一只錦封，從尺寸大小看，正是衛子越遇險之際也不愿割舍、生死之際也拼命護著的寶貝。

敢里面既不是地契也不是銀票，就是那截袖！

元墨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姜九懷抬起眼，在元墨臉上看到了諸如震驚、不敢置信、惱怒種種緒，慢吞吞道：“哦，看來我看到了你不想讓我看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