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懷慢吞吞道：“哦，看來我看到了你不想讓我看到的東西。”

“沒有沒有。”元墨立馬變臉，謙卑地，“小人在家主面前絕對沒有什麼好瞞的。”

“一直帶著？”

姜九懷抬起眼，不知是不是換了男裝的原因，他的眼神跟以前比起來好像也不同了。以前他的眼神風淡云輕，看誰都像是看一粒塵埃。現在他的眸子漆黑異常，而的臉清晰投映在他的瞳仁中。

不知怎地，連聲音好像都有點低啞，不再像阿九那種介于男之間的清冷——要是當初他就是用這種嗓音說話，元墨打死也不可能把他當人啊！

“家主大人的墨寶，乃是稀世奇珍，貴重無比，是小人最寶貴的財產，小人當然得帶著。”

姜九懷看了案上的錦封一眼：“唔，還專門做了火浣布封套。”

“家主大人的墨寶，自然不能有任何閃失。”元墨恭恭敬敬地答，在肚子里把衛子越罵了個狗淋頭。

大約是這份恭敬博取了家主大人的歡心，家主大人擱下那截袖，懶洋洋靠在枕上，“既收得這樣妥當，那便好好收著吧。”

“謝家主大人。”元墨貓著腰上前，輕手輕腳飛快地把東西收起來，往懷里揣著，眼角余一瞥，發現姜九懷眼睛半合，下頷線條頗為放松——據經驗，家主大人此時心不壞。

“狐！狐！”

平公公來回踱步，氣得角哆嗦，“明明是個男人，竟然用這種狐手段！”

一定是主子平日里和人的接太了，以至于對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毫無抵抗力！

“接著說！”

“然后那坊主就求主子救人，主子就讓白將軍帶著人去了。”小七據實以答。

有求必應，昏亡之兆！

平公公踱步的速度更快了。

來回走了好幾圈，見小七還在，惱怒道：“杵在這里干什麼？還不快去伺候著！”

“主子說不用奴才伺候了。”

平公公一聽到這句話就頭疼：“你又做了什麼？”

“奴才什麼也沒做，主子說有人伺候了。”

平公公訝異：“還有誰在哪兒？”主子向來不喜歡人在邊，小時候是他親自在邊服侍，這兩年年紀大了，熬不起，便安排一些小子聽使喚，卻從來沒有人能堅持過一個月。

小七道：“就是那位元坊主。”

“什麼？”平公公的眼睛猛然睜大了。

元墨靠在門邊，上裹著小七留下來的毯子。

為什麼會從一個有人服侍沐浴的客人變守門的下人，元墨自己也沒弄明白。

趁著姜九懷心不錯，提出救人的請求。

姜九懷臉上難得的那點輕悅之意消失了：“你當真不是跟著我來的？當真不知道我的船在這里？”

“真得不能再真，小人不敢有半句欺瞞。”元墨面上老老實實答，肚子里是腹誹滔天。

——我為什麼要跟著你的船過來？

——你是姜家家主哎，你的行蹤那是我等凡人能探知的嗎？是我想跟就跟的嗎？我半夜巧上來差點都被當刺客就地解決了，要是明目張膽跟著你，現在早就投胎轉世了吧？

——再說您老人家一指頭就能滅了我，我為什麼要跟過來送死啊？難道我看上去有那麼蠢嗎？

“你什麼都不知道，卻在深夜躍進大江，你知不知道江面如此廣闊，若是沒有船只經過，哪怕你水再好也熬不到天亮嗎？”姜九懷聲音抬高了一點，“你不顧命，就是為了救那個衛子越？”

元墨知道，家主大人生氣了。

但家大人氣什麼，元墨卻有些不準。

若說家主大人是勸珍生命，遠離夜泳……就算把的腦袋錘一張餅，也是不信的。

那，定然是嫌衛子越只不是的一名客人，為著一名客人來擾他的清夢，顯得不知輕重。

“若是一般人，小人自然也不敢過來。只是衛兄和小人是過命的，遠非旁人可比，所以小人才甘愿冒此大險。再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區區水賊對大人來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還家主大人垂憐！”

元墨說著，恭恭敬敬，一揖到底。

頭頂又是一片寂靜。

元墨最怕這位大人不說話，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冒犯到了，心里直打鼓。

良久，姜九懷慢慢地道：“過命的，非旁人可比……你們何時竟這樣好了？”

肯聽解釋就好辦了。元墨忙道：“這些日子家里的生意多虧了衛兄照顧，我一路南下，吃的用的都是衛兄的，衛兄還答應我，等到了揚州，他還會幫我一名花魁——”

說到這里，元墨猛然發覺不對覺，但想止口已經晚了，“花魁”兩個字，悠悠飄到空氣里。

倚榻而坐的姜九懷姿勢沒有任何變化，目卻定在了元墨的臉上，元墨只覺得屋子里的空氣驟然冷下來。

元墨直想自己一個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雙一，撲通就跪下來。

姜九懷起，一步步走向。

一面悔青了腸子，一面開始盤算，朝南的那面窗子好像沒關，如果直接跳下去也許能逃命……呃不，的作再快，也快不過家主大人的奪命暗。

只要家主大人一抬手，的上就會多出一個昂貴的……

就在腦門直冒冷汗的時候，清冷香氣襲近，姜九懷彎下腰，兩手指住元墨的下，迫使抬起頭來。

看到他沒有一表的臉，逆著明珠的，他微微瞇起眼。

“真是人的友。”他一字一字地道。

這個瞬間，元墨覺得自己死定了。

但是沒有，姜九懷隨即便松開了手，喚白一進來，命他去救人。

小七走來，小聲問道：“主子，夜深了，是不是給元坊主準備一間客房？”

小七從第一天被派到家主面前起，平公公就麼復待一句話：“主子沒說話，你千萬別開口，就當自己是啞。”

這是小七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主意，因為這位元坊主看起來深得家主大人的寵，這個提議想必能被家主大人認為“善上意”。

結果，家主大人回過頭了，冷冷地：“不必，你退下，元坊主在這里值夜。”

元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

目睹了偉大家主扮作花魁的一切屈辱時刻，又不知死活舊事重提，家主大人居然沒有殺滅口。

元墨激涕零：“嗚嗚，大人你真的太好了……小人這就好好給您守夜！隨隨到，哪怕一只蚊子都不會讓它飛進來！”

然后就伶伶俐俐地走到門邊，撿起小七的毯子。

毯子不大，也薄，靠著板壁又很，好在地毯深厚，比棉褥子還蓬松，元墨折騰了半夜，幾乎是一靠上去就睡著了。

不單睡著，很快便從坐姿調整為舒適的睡姿，一會兒弓得像只蝦米，一會兒攤得像條死魚。

每換一下，躺在床上姜九懷就醒一次。

家主大人的屋子里很留人，就是因為他的睡眠特別淺，一靜都會醒來，所以被派來的人都是千挑萬選，別說彈，就是氣都不敢大聲。

而元墨不單翻來覆去，還說起夢話來。

“衛兄放心，全給我——”

在夢里，元墨武功蓋世，上天地，無所不能，把水賊們揍得哇哇喊娘，黑蜈蚣直接跪地求饒，跑著的大喊“爺爺饒命”！

“呵呵……哈哈……衛兄，看到我多厲害了吧……”

然而就在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時候，黑蜈蚣忽然用一條鞭子勒住了的脖子，把勒得不過氣，呼吸困難，就像離水的魚，一陣掙扎，猛地醒了過來。

一醒來差點被嚇昏過去——一個人影蹲在自己面前，不能呼吸的覺不是夢境，而是真的被扼住了咽。

姜九懷！

他終于反應過來要殺滅口了嗎？

元墨正要反擊，扼在脖子上的手松開了。

“你再敢弄出半點靜，我就把你扔進水里去喂魚。”姜九懷聲音冰冷。

元墨已經繃的趕卸下力道，用力點頭。

姜九懷起離開，走出兩步，回頭，聲音里帶著濃濃的惡意：“連做夢都忘不了你的衛兄，還真是過命啊……那水賊未免太過廢，怎麼不干脆讓你們死在一塊兒呢？”

——小人逃生是小人的本事，衛兄活著，是因為水賊要用他換錢。

元墨想這樣答，但是不敢。

只能在黑暗中默默地目送家主大人回到屏風后。

好可怕……這起床氣也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