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熱鬧。

沒良心站在床上，居高臨下和大王罵戰，尾不時掃到元墨臉上。

元墨眼帳頂，攤一條死魚。

“喵喵喵喵！”

“汪汪汪汪！”

狗同貓講，也不知吵個什麼鬼，聽起來都十分義憤填膺的樣子。

忽地，門猛地被推開，元墨側過頭去，就見姜九懷大步走進來。

吵得正歡的一貓一狗瞬間改了調子，得格外義綿綿，跟在姜九懷腳邊繞來繞去。

元墨不由睜大了眼睛。

他居然沒有穿外袍。

明明之前來看的時候穿的妥妥的啊。

而且眉頭還皺，仿佛強忍著什麼極嚴重的不適。

衫不整、面不愉——

這是……被人非禮了？

元墨還沒震驚完，姜九懷已經三步并作兩步到了床邊，一把把撈起來，摟在懷里。

這是……被別人非禮完了，在這兒找補回來？

床上墊的是玉石編嵌的涼席，手生涼，元墨一上午就躺在這上頭，一面躺熱了就翻個面繼續涼，整個人躺得涼沁沁的，涼意一過料、過，滲到姜九懷心里。

那揮之不去的惡心終于被驅散了，姜九懷輕輕舒一口氣，一時還不想放手，臉在的頭頸間蹭了蹭，汲取一點涼意，口里問：“還不起，要賴到什麼時候？八寶羹已經冰鎮好了，再不吃就要全進元寶的肚子了。”

這聲音就在元墨耳畔，低低的帶著一笑意，實在溫得不像話。

元墨給他又抱又蹭的，頭臉都有點發熱，含糊道：“嗯嗯，你先松開，我這就起。”

姜九懷便松了手，元墨剛坐正，元寶就跑了進來：“醒了醒了，春娘醒了！”

“真的？”

元墨大喜，一躍而起，外也來不及披，踩了鞋子就走。

“裳！”

姜九懷抓起的外，追上去。

走廊，平公公手里搭著姜九懷扔了的那件外，一轉過拐角就看見元墨“嗖”一下從前頭飛跑過去，上只穿里。

隨即，姜九懷大步跟上，手里倒是拎了件裳，上也是里。

他在皇宮和姜家混了幾十年，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主子這種天化日穿著里飛奔的景象。

“都給我站住！”平公公大喝一聲。

在平公公的強力干預下，兩人都穿上了外。

姜九懷拒絕穿那一件，元墨便把自己的給了他，把他那件拿過來。

、姜九懷重又給訂做了一箱又一箱的飾，大多是照著他的料款式來。這兩件裳皆是同款，長短相差也不是很大，一件淡青，一件淡藍，皆是大袖長衫，帶當風，清淡飄逸，目一片清涼。

平公公看著這樣兩道修長人影在朱欄間遠去，只覺得賞心悅目，甚是般配。

咦——不對！

他迅速糾正自己，哪能跟一個男寵般配？他家主子是要娶正妻的！

王府有兩名太醫，住在西院，為了便于救治，春娘便安置在西院，離后院有一段距離。

元墨和姜九還還沒走到，一名下人飛快走來，回稟：“古王爺來拜，已到廳上了。”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

這是來要人了。

古王爺和姜九懷品階一樣，都是親王，雖說古家遠不如姜家勢大，但古王爺大上兩輩，姜九懷不得還是親自去見。

能忍到將近中午，而非一大早或是連夜上門，已經是古王爺極盡忍耐之后的禮數。

古王爺的來意很簡單，聽說春娘病重，畢竟春娘是古王府的人，他特來接春娘和古沖回府。

姜九懷的答復也很簡單，正因為春娘病重，所以不便挪，古沖要在病榻前盡孝，恐怕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

兩人正說僵了的時候，元墨走來，向古王爺深施一禮：“王爺要見小豆子，請隨小人來吧。”

古王爺跟著元墨去西院。

元墨在前邊引路，段修長，氣質清朗，怎麼看不像一個以人的男寵。古王爺不由想起了古凝碧。

在他進姜家的時候，古凝碧剛剛出來，臉神雖是自若，但仔細一看，還是看得出眼角微紅，似是哭過。

“孫有負爺爺所托，讓爺爺失了。”古凝碧低聲道。

旁人家門前，他也不便教訓孫，只得將惱意放在肚子里，吩咐：“回去再說。”

他對古凝碧最大的期，就是嫁給姜九懷。

姜九懷拒絕，就因為這男寵麼？

哼，卑賤之人自然是不擇手段，什麼風霽月全是裝模作樣，背里地還不知道怎麼妖妖調調迷主子。

好比那春娘，為了留住他的沖兒，竟連砒霜都服得下。

“我不要！我不要！”

剛走進西院，便聽到小豆子的哭聲。

古王爺臉一變，急急大步進門。

才踏進門檻，“嚯啷”一聲，藥碗便砸在了地上，瓷片四濺，藥橫流，春娘在枕上，雖虛弱卻是咬牙切齒，指著小豆子，“你不聽話，這藥我便不喝了。”

古王爺見小豆子哭得滿面淚痕，已是心頭火起，再聽得這一句，然喝道：“賤婦爾敢！你不過區區一條賤命，死便死了，竟敢要挾沖兒，毀他大好前程，當真無恥！”

一面喝罵，一面去摟小豆子。

哪知小豆子拼命掙開他，哭道：“我不要！我不要！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見你了！我再也不會去你家了！”

古王爺這一下氣惱，非同小可，差點氣暈了過去，不舍得惱孫兒，一腔怒火直瞪著春娘：“賤婦！你便是這般教兒子的嗎？由他跟著你吃糠咽菜，看著你做皮買賣養活他！虎毒尚不食子，你卻要親手毀了他，簡直是禽不如！”

“小豆子你、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春娘原本就十分虛弱，急惱攻心，登時暈了過去。

太醫正拿著針囊進門來，見此立馬又是診脈，又是扎針，向小豆子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知事？代你順著些你娘，讓喝完藥我好替行針，怎麼又把人氣暈了？”

小豆子哭得渾搐：“娘要我去王府，一定要我去王府……我不想去，我真的不想去，我不想等到哪天回來，就再也見不到娘了……”

太醫道：“不管去不去，你何妨先答應，讓把藥吃了？”

小豆子哭道：“娘教過我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不能說話不算數，答應了我就得走！”

元墨深深嘆了口氣，將小豆摟在懷里：“小豆子很乖，你娘把你教得很好。你直管跟你爺爺去，哥哥答應你，一定好好照顧你娘，不管你什麼時候回來都能見著，好不好？”

“娘不讓我回來，要我就當死了，忘了，再也不要回來找……”說到這句，小豆子肝腸寸斷，抱住元墨，哇哇大哭，“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什麼王府，我只要我娘！長這麼大，我只有我娘！”

古王爺看著哭得淚人兒一般的小豆子，再看看床上昏死過去的春娘，怔住了。

他自詡老謀深算，但這一回，事同他想的，完全相反。

元墨將古王爺送到門口。

“王爺，人的地位或許尊卑有別，但人的不會。或許您覺得尊貴之人也更加尊貴，卑下之人也更加卑下，但您看到了，春娘為了小豆子可以傾盡一切，不惜命，事實上，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風從樹下吹來，元墨輕聲道，“如果春娘真的死了，或是母子永世不再相見，只怕會為小豆子心中永遠的痛。以小人的愚見，小豆子回王府福自然是好的，但又何必要他斬斷母子骨親？說句該死的話，王爺您已是花甲之齡，就算再疼小豆子，終于離他而去的一天，等到那一天，春娘若在，世上不就還有一個人疼您的孫兒嗎？”

古王爺發出一聲長嘆，抱拳拱了拱手：“如此，便拜托二爺，多勸勸他們母子，只要能讓沖兒來王府，其他都好說。”

元墨長施一禮：“小人定當從命。”

十五天后，春娘恢復得差不多，乘上了前往揚州的商船。

怎麼也不肯留在京城，也不愿認姜其昀當干兒子，笑著向姜其昀道：“多謝十七公子好意，但沒得壞了十七公子的名頭。”

元墨心中嘆息。

是不愿自己的份連累了小豆子的聲名吧？

小豆子終于肯去王府，并答應春娘好好讀書，乖乖聽話，這樣的話，明年春天就可以去揚州看春娘。

這是春娘和小豆子的約定。

也是元墨想出來的折衷法子。春娘不用以死全，小豆子也不用放棄前程。

只是，他們母子朝夕相相依為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上船那日，小豆子來給春娘送行，后跟著古王爺。

古王爺對這個孫子當真是疼到了骨子里，日日跟得寸步不離，生怕一個轉，大孫子就不見了。

天氣炎熱，下人替小豆子打著傘，小豆子穿著極輕盈極涼快的綃，小小發髻上束著書生巾，嵌著塊極潤的白玉，臉上白白的，仿佛比那塊玉還要白些。

春娘這些日子為了趕他去王府，不是斥罵就是訓話，這會兒行將遠別，拉著他的手，著他的頭，抱了又抱，親了又親，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放開手。

小豆子眼圈兒一紅：“娘，你等著我。”

春娘眼里含著淚，笑著答：“哎，我定然等著你。”

“你要是死了，我就逃出王府，到街上去做乞丐，跳到這河里去做水鬼，總之我也不會好好活著——”

“呸呸呸言無忌！”

兩個人的聲音重在一，春娘和古王爺異口同聲，臉上都是一模一樣的焦急。

春娘忙道：“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我還等著你娶妻生子，給我抱大孫子呢。”

古王爺不知是不是遙想到了那一幕，出一臉向往的表，向春娘點了點頭：“這麼多年，辛苦你了。”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也委屈你了。”

春娘淡淡道：“沒什麼好委屈，是我有眼無珠，看錯了人。”

最后看一眼小豆子，像是要把小豆子的模樣刻進腦子里，才一咬牙，轉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