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駕離京是件大事，哪怕只是去京城旁邊的西山，也夠宮人與六部忙碌一陣的，至需要三五天來準備。

姜九懷表現得十分迫不及待，再三催元墨同他先去西山等皇帝，元墨自然是一百個不樂意，但到底挨不過皇帝的意思，還是委委屈屈上了馬車。

還沒到炎園，好巧不巧迎來一陣暴雨，平公公連忙就近尋了院落給主子避雨，正好敲開了和妃別院的大門。

即便不下雨，拉車的馬也有可能失蹄，或是車拔了，或是公主突然不適，或是家主大人吩咐休息……總之他們的馬車一定會在這座別院門前停下。

別院的管家帶著人急忙迎上來，將姜九懷和元墨請廳中奉茶。

葉守川帶來的羽林衛被迎東院，白一帶著的姜家府兵則被迎西院，別院不算大，兩拔人馬人數不，頓時將別院得滿滿當當。

上次來的時候，府兵并沒有搜出什麼名堂，元墨和姜九懷也只是在門口同和妃略說了幾句話，未能一睹這座別院的真容。

進來只見廳上陳設雅設，不見一兒奢華，壁上掛著觀世音畫像，案上供著香爐瓜果等，檀香的氣味化在雨汽中，無所不在。

“坐了半日馬車，我骨頭都顛散架了，要歇歇。”元墨擺出弱的公主款來。

管家連忙引著元墨去后院，給接領的嬤嬤方退回去陪姜九懷。

姜九懷自然有一百種法子絆住管家的腳，元墨狀若無意地向嬤嬤打聽，發現這里侍候的人大多是新來的，“娘娘嫌從前看屋子的那起下人憊懶，雖說娘娘難得來，但窗上的灰都積上了，所以娘娘怒，替換了一批人。”

是替換，還是滅口？

不過據嬤嬤說，管家倒還沒換，希姜九懷那邊能打探出一些名堂。

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東壁上也供著菩薩和瓜果，整座別院好像都被檀香味籠罩著。

院子里種著一大片木芙蓉，或紅或白的花朵綴滿枝頭，開得格外繁盛，即使是在雨天里也明人。

元墨把侍候的人打發了出去，不多時，門被悄悄推開，姜九懷帶著葉守川和白一走進來。

“怎麼樣？”元墨問。

葉守川和白一都搖頭：“沒有室，也沒有暗格，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也許我們來得有點晚了。”元墨皺眉。

師父和煙霞客決斗之時，和妃就在這別院，定然是在理罪證，如果當時他們能搜索得細致一點，說不定能找到什麼蛛馬跡。現在時隔這麼多天，以和妃的慎心思，該收拾的大概都已經收拾完了。

“那管家還是舊人，可以從他手。”姜九懷道。

白一點頭：“屬下這就去把他帶過來。”以主子審人的功力，應該很快就能問出點有用的東西。

“不。”姜九懷止住他，“其他人都被換走，只有他還在，一是說明和妃留著他有用，很可能這院子里依然有某些需要他看守，二是說明和妃對他頗為放心，大約手里已經住了他的命門，他不敢背叛。”

葉守川頷首：“對這樣的犯人，若是審，恐怕會狗急跳墻，一死了之。”

“那還是先別審了。”元墨趕道。除了趙姑姑，這管家很可能是唯一的人證，不能有失。

可不審的話……難道指他自己突然良心發現，自首告白？

“你們有沒有發現，這座別院什麼東西最多？”姜九懷忽然道。

元墨的視線順著他的，落在東邊的香案上，“……佛像？”

說起來，和妃在宮中也是每逢初一十五必然持齋，手腕上整日戴著一串念珠，十分虔誠的模樣。

葉守川皺眉道：“旁人信佛，會在家里辟出一間佛堂，這里卻是每間屋子都有香案，不大對勁。”

白一道：“我問過下人，他們說這是管家的意思，因為山里蚊蟲多，所以四點香，除了禮佛，還能驅蚊……”

白一說到這里頓住，四個人視線到一起，都明白了一件事。

這是管家的借口。

山里蚊蟲多，但主人不在，他們只要薰自己的屋子就可以了，沒必要將檀香點得到都是。

真正的原因，很可能是，他在害怕。

怕什麼？

黃昏時雨漸漸停了，但公主午睡懶怠起，大家也不好催促，且下過雨之后路，車隊也不好上路，遂留在別院過一夜。

平公公擔心這邊的下人準備得不夠周到，命人去炎園喚了一大波下人來，將別院的下人都打發出去，赫然是將這里當作了主子的臨時行館。

別院的下人倒樂得自在，服侍貴人雖是臉面，指不定哪句話沒說對就要倒大霉，他們索待在下房里懶得出來。

管家拈著香，在佛像前暗暗祈禱，在素日的經文之外，外加求明天一定要天晴，好讓這兩位祖宗上路。

這一夜也不知是擔心還是張，管家只覺得睡不安穩，半夢半醒間，約約聽到哭泣聲，還有慘聲。

這些聲音都很遠，像從前很多次一樣，穿過了好多層門才傳到他的耳朵。

他猛地驚醒了。

室寂寂，檀香濃郁。

他爬起來在佛像面前上了一炷香：“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救救我……”

一低低的呼救聲響在耳邊，管家回過，全的都要凝固了。

一條人影從暗幽幽地浮現，的發披散，裳凌，全都是跡，的臉鐵青，七竅都是，雙手直直地出管家：“救救我……救救我啊……我好痛……好痛啊……”

管家看著離地的雙腳，再看看飄忽的形，心膽俱裂：“不是我！不是我！你要索命也不要來找我！我什麼都沒做！不關我的事！”

“你看見了……是不是？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我一點一點被折磨死……煙霞客已經報應了，他在十八層地獄里下油鍋……”

鬼的語氣森然到極點，一點一點向他飄近，“現在……到你了……”

“我沒有！”管家的眼珠快要驚出眼眶，拼命往佛像邊。

元墨覺得再嚇下去，他恐怕就要嚇瘋了。

地道：“我知道你不是兇手……可我還是死了……你現在去我尸骨前上一炷香，替我超度，我要是能轉世投胎，就放過你……”

“好，好！”管家宛如將要溺死之人抓住最后一稻草，“我這就去！”

他的神志已經被沖了，拈著香就沖了出去。

房梁上，葉守川和白一緩緩放下手中的黑繩索，姜九懷從門外進來扶住，元墨雙腳落地，呼，扮鬼可真不容易。

葉守川和白一已經追了出去，元墨和姜九懷也快步跟上。

那麼多伎失蹤，他們一定要為煙霞客理尸骨，元墨原以為管家會去西山某，哪知道管家直奔后院，把手里的香在那片木芙蓉花前，鼻涕眼淚全嚇了出來，全都在發抖：

“我也是沒有辦法，我的老婆孩子都在主子手里……我只能照主子的意思做……你們是苦命人，我又何嘗不是？這麼久一來，我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我我我明天就請高僧來超度你們，明天就給你們做水陸道場，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說著，磕頭不止。

待管家走后，四個人從屋檐下走了出來，都有點不敢相信。

竟然就埋在后院？

難怪管家會怕這樣。

難怪旁的別院沒有查覺一點異常，一切就在這座別院里悄然發生，每間別院相隔都十分遙遠，誰也不知道這里發生過什麼。

白一帶著府兵開始挖開樹下的土地，大概一炷香之后，花海下的泥土全被挖開。

不知是誰先吐了出來，即使是訓練有素的姜家府兵，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

月穿過繁盛的花樹，照出一片人間地獄。

尸首與尸首相疊，斷骨與斷骨錯，層層疊疊不知疊了多重，每一骸骨在生前就被折斷了每一個骨頭，每一枯斷骨都訴說著主人生骨的痛苦。

“挖出來……”元墨已經吐過兩遍，從里到胃里全是酸的，連牙都了，死死咬著牙，聲音從牙里出來，“全都挖出來……我要帶給父皇看看，看看他寵信的妃子到底是什麼心腸！”

“不可。”姜九懷拿帕子替拭角，“就算把這些帶到陛下面前，只要推說一概不知，把罪責全往管家上推，你要怎麼辦？”

而管家為了保住妻兒，真的可能會一口認下這罪名。

這就是和妃留下他的原因，這片罪惡的地獄需要有人看守，免得被人無心翻，而看守的人絕對靠得住，關鍵時刻還能為的替罪羊。

“那你說怎麼辦？”只要想想和姜九懷也曾經上過那輛馬車，曾經差一點兒就被埋進了這片花下，的胃里就不斷翻涌，“我要看下地獄！”

“阿墨，別怕。給我，我會讓人贓并獲，逃無可逃。”姜九懷的聲音鎮定，清冷，一如既往，他輕輕抱住，聲音變得輕，“謝謝你，阿墨，如果當初不是你，我很可能已經是那里面的一枯骨。”

元墨心中的恐懼再也忍不住，抱住了他。

去年三月十七，假冒伎被擄上那輛馬車，是人生當中做過的最正確的事，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