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衡注意到公主的目，便擱下筆，自然地起行禮，開口道：“下太醫院鄭玉衡。”

孟摘月仔細地打量著他，的眼睛黑白分明，靈至極，視線在這俊俏男子上轉了兩個圈兒，然后又抬頭看著平靜如常的母親，心里略微別扭了一下，拉著董靈鷲的袖子，悄聲道：“娘親，他是誰？”

董靈鷲道：“人家不是告訴你了嗎？”

“兒臣不要聽他說。”孟摘月抬起下，出一點兒屬于公主的矜傲，“兒臣只聽母后的話。”

董靈鷲了的頭發，很溫地道：“那是太醫院的小鄭太醫。”

孟摘月眨了眨眼，心想，從來太醫院都是論年資排序，越是年長的太醫就默認越是醫高明，這個小鄭太醫能有什麼本事？居然能陪侍慈寧宮、伺候母后？要是說沒有沾了這張臉的，是萬萬不信的。

公主疑地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幾乎寫著“哪來的小狐貍？”這句話，即便太后當面，不敢說，鄭玉衡依舊覺得臉上發燙，卻又沒法反駁。

“你管他做什麼。”董靈鷲敲了敲公主的手背，“說你的事。”

孟摘月回過頭，鼓了鼓臉頰，委屈地道：“兒臣就是信了哥哥的話，以為這新科狀元郎真是才貌雙全，可他也跟尋常男人一樣，貪花好，兒臣不要他。”

董靈鷲接過瑞雪遞來的溫茶，提起盞蓋，慢條斯理地潤了潤嚨：“天家兒，從一生下來，上就帶著責任和宿命，朝臣百都盯著公主的德行，如若你休棄駙馬，而你哥哥又準許，勢必引起員們的激烈批判。”

孟摘月賭氣道：“那是我的事，跟他們有什麼關系？憑什麼因為這個罵我哥。”

董靈鷲道：“先帝喜食魚，曾經夜中在向膳房索取，此事傳出去后，京中的魚價飆升六倍，世家爭相模仿，民生大影響，市井為魚價所苦。四年前屬國進獻了一斛珠，賜給了當時的淑妃，用珍珠制彩羽，出席宮宴，一日之間，珍珠價格到了難以企及的地步，高門子以持有一件珍珠彩為榮，奢侈風。”

公主好像有些明白了。倘若子可以休棄男子，朝中百必定畏懼效仿，所以極力阻攔此事。

“那……那我和離不行嗎？”孟摘月的聲音漸漸弱下來。

“駙馬同意和離嗎？”董靈鷲問。

孟摘月面更苦，喃喃道：“他怎麼會同意，既然他有外室養著，兒臣也要相幾個面首留在公主府。兒臣跟皇兄都是母后的孩子，他有后宮三千，兒臣卻只能守著駙馬一人，這怎麼公平？”

原以為自己說完這句話，母后一定會訓斥，然而董靈鷲只是靜靜地看著，態度平和地道：“你知道上一個說這話的人，后來結局如何麼？”

孟摘月不是沒有過教導，自然知道上一個豢養了三十多個面首的山公主，最后被皇太后手諭賜死在家中。垂頭喪氣地道：“娘親，你不會對盈盈不好的。”

董靈鷲嘆了口氣，手彈了一下的額頭：“你們倆的子真是反過來了。”

孟誠空有三宮六院，可離了他的結發妻子“王姐姐”，便不愿意跟其他的子有親流，可他為皇帝，開枝散葉是職責之一，因此屢屢被問及家事，煩不勝煩。孟摘月貴為公主，夫婿敬重，可三心二意，即便沒有駙馬豢養外室，再過個一年半載，也會和離求去的。

孟摘月捂住額頭，了半晌，小聲道：“母后還把俊俏男子放在邊呢，我是不信您能只看著他……”

說到這里，覺母后的視線籠罩過來，便立刻閉口不提，甜甜笑道：“娘親——有您在，只要皇兄稍稍施，駙馬肯定會甘愿讓兒臣跟他和離的。我這就去找皇兄，他肯定也明白兒臣的苦衷。”

說罷，孟摘月便起。恰好歸元宮的侍前來，侍請公主前往歸元宮敘舊，兄妹倆心有靈犀似的。

公主拜別太后，前往歸元宮。待孟摘月走后，鄭玉衡才心弦稍松，重新坐下來。

瑞雪就在董靈鷲側侍候，將公主的話語都聽在耳朵里。點燃香爐，晦地看了鄭玉衡一眼，跟太后低語道：“娘娘，讓殿下看到鄭太醫，恐怕不大好。”

檀香繚繞，經過窗外清風徐徐，一直盈進懷中。

“嗯。”董靈鷲道，“但哀家跟鄭太醫，并無不正之事。”

瑞雪沉默了下，道：“依奴婢之見，這種清白，只是娘娘跟鄭太醫彼此之間的清白，旁人是不會信的，白白地虛增罪名。”

董靈鷲笑了笑，忍不住也向小太醫所在的方向，道：“你覺不覺得，要是沒有這份清白給他支撐，他早就被愧疚和恐懼給嚇跑了？”

瑞雪嘆息道：“多余的風骨。”

董靈鷲卻道：“有些風骨是好事，遇到什麼事都有個底線，能站得住。就要照顧他這一點才對。”

瑞雪對太后娘娘不僅視為恩主，多年相下來，已經視為親人長輩一樣尊重，所以如果鄭玉衡能讓太后娘娘心稍霽、略略放松，什麼綱常倫理、清白面，其實都是不在意的。

太后娘娘也有能力不在乎這些。沒有人敢指責，沒有人覺得會犯錯。

幾乎整個慈寧宮的人都是這麼想的，能夠侍奉太后，讓開心，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偏偏這個小鄭太醫總是把握著分寸和距離，娘娘稍微走近，他便拿著后退。

太后娘娘不急，他們這些人卻都要被這勁頭兒急得不行了。

瑞雪也不便再勸說，兩人低聲談，只有彼此能聽見。轉而道：“公主殿下那邊……”

董靈鷲道：“我記得公主府的季都知是你的同鄉？”

公主府的都知太監掌管一府之事。而這個季都知，是昭公主親時從宮中撥出去的，在離宮之前，曾是瑞雪的對食。

瑞雪一聽，語調便下意識地和許多：“是，都是娘娘給他的臉面。”

“讓他看著點公主府的事，要是盈盈真的挑起了面首，找幾個溫順、好拿的人。”董靈鷲思索著道，“不要讓別有居心的人接近公主邊，至于駙馬……他養在長平街的外室，無論用什麼辦法，把世背景拿到手，若有奴籍，就以金銀財帛收買，令其狀告駙馬。”

有了這個把柄在手，也容不得他抓著公主的擺不放了。

按大殷朝律，已婚配的男子豢養奴籍外室，而不告知正妻、并取得對方同意者，徒一年。

“是。”瑞雪頷首記下，又問，“若是沒有呢？”

董靈鷲的手指輕輕地敲著桌案，平靜地道：“一定要有。”

瑞雪心領神會：“是，奴婢會告知他的。”

兩人談結束，瑞雪便毫不耽擱地出宮，取走腰牌，換下宮裝，在宮門關閉之下離宮辦事。

離開之后，宮中的一等使們面面相覷，躊躇猶豫，都沒敢立刻上前。在屏風邊上換鏤空香球的蔣人不知道讓哪個宮人推了一推，遞了杯茶。

“給娘娘送去。”

蔣人不知所措地端著茶水，探頭向正殿，張得不知如何是好，跟對方道：“我不行的。瑞雪姑姑呢？月婉姑姑呢？我膽子小，我是侍候不好娘娘的……”

對方道：“月婉姑姑去掖庭宮挑小宮去了，瑞雪姑姑剛走呢。”

蔣人正要推辭，見滿殿的一等使們都盯著自己看，頗有些進退不得的架勢。幸好角落里謄抄公文的鄭玉衡擱下筆，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跟相的小鄭太醫道：“您幫奴婢送去吧，奴婢不敢跟娘娘說話的。”

這只是舉手之勞，鄭玉衡自然應允。

他將公文放到書案上，又把茶盞送到太后手邊。此時董靈鷲已經裁定完所有職務空缺的任命，移手過去拿起茶杯，沒有一下子抓住茶盞，反而到了另一人的手。

瑞雪奉茶時，總會放同一個位置。鄭玉衡并不知道這一點。

董靈鷲到了他的手指，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玉衡？”

“嗯……”鄭玉衡應答的話都說了一半，才驚醒過來，發現對方不一般的稱呼，他語調一頓。

盯著對方出驚訝神的臉龐，墨眉星眸，清俊溫雅，那樣純凈、無辜。有那麼一瞬間，常年居高位的董靈鷲，在極為平靜和的表面下，翻涌起一縷將他心中的清白自持全部摧毀的念頭。

鄭玉衡默默地道：“臣……臣惶恐。”

董靈鷲問：“那你母親怎麼你，讓哀家學學，衡兒？”

鄭玉衡的臉變得很糾結，他敗下陣來，想了很久，還是道：“……臣更惶恐了。”

董靈鷲忍不住笑，短暫的一言一行之間，那一縷殘酷侵奪的想法被收束得無影無蹤。

作者有話說：

公主：哪來的小狐貍

小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