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歸元宮。

孟誠跟孟摘月屬于一母同胞的兄妹，關系向來很好。自孟摘月出嫁后，他偶爾對皇后說起，都十分思念這個妹妹。

可惜他的盈盈妹妹是個“小沒良心”，即便是進了宮、拜見了母后，一時三刻竟然也不到歸元宮來，孟誠得知此事后，還是讓他邊的掌印太監商愷遣人從慈寧宮請過來的。

公主進歸元宮中，也不行禮，而是在殿環顧左右，笑道：“皇兄竟孤零零地在這里，也沒個紅袖添香的人服侍，皇嫂怎麼不來探一探呢？”

不說還好，一說起，孟誠便想起上一次因徐妃的事，王婉被母后教誨，而后便跟他冷了幾天，居然到如今還不冷不熱的，像是還在怪他。

孟誠嘆道：“你可別提這事，提了我又要不明白了。分明也不喜歡的人，怎麼心腸倒這麼。回頭怪我無。”

孟摘月豎起耳朵，湊到案前，隔著層疊的奏章，問道：“什麼事什麼事？也說來給我聽聽。”

小皇帝在妹妹面前，素來不擺這個皇帝架子，但也恥于將母后訓斥過的事宣之于口，于是連連擺手：“不是什麼要事，已經理完了。”

孟摘月道：“是皇兄理的，還是母后理的？”

孟誠啞口無言。

公主見他神態窘迫，忍不住笑道：“兄長有四海，位登九五，還有這麼多煩惱，可見皇帝也不是好做的。幸好我不是個男子，不必讓母后那樣苛待，只管沖撒就是了。”

說到這里，又停了停，考慮道：“要是天下郎君盡宮當中，我也可以考慮考慮當皇帝啦。”

若是董靈鷲在面前，定然不敢這麼說。

孟誠已經很慣著了，還是讓這句話說得眼皮直跳。他抄起一本奏折拍在小妹的額頭上，手下留，聲音大雨點小，佯怒道：“這也是你能說的麼？堂堂公主！”

孟摘月哎呀一聲，捂住額頭，很委屈地道：“堂堂公主，被皇兄欺負也就罷了，還要被駙馬欺負！”

這麼一說，孟誠便停下手，問：“怎麼回事？你是為這個宮的？”

孟摘月便將跟母后說過的話，又跟皇兄再說了一遍。孟誠聽了之后，只道：“母后可曾說怎麼幫你？”

孟摘月搖了搖頭，苦著臉道：“皇兄也真是的，你可是皇帝呀，你命令他跟我和離不就行了？難道德行有虧還不夠嗎？”

孟誠盯著看了片刻，搖頭道：“你不懂，很多事是不能這樣做的，我要是下這種圣旨，勢必有天家以勢人之嫌，如今政治還算清明，那些個言就不說了，就是六科里的幾個老尚書，上朝時說起來的話，也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就不信，他們見母后、見父皇的時候，也是這個德行？”

新皇登基才一年，太后雖然還在，但這些老臣們已經從明德帝十幾年的統治中掙出來，有了倚老賣老、放高姿態的資格了。

以前明德帝在位時，這些個老臣面對一位的、手腕剛的君王，尚敢直言進諫，撞死在盤龍丹柱上，以為這樣死便可以青史留名。如今換了孟誠，換了這個年紀輕輕的皇帝，他們就更敢發揮手中的權力，給他這個皇帝添堵。

之前徐尚書著手中長泰行宮的款項就是其中的表現之一，只不過董靈鷲嚇了嚇他，他便趕放手了。

公主更加沮喪了：“哥哥你怎麼什麼事都做不？我聽聞父皇登基時，朝野上下一片爛攤子，宦禍災，親王窺伺，外敵環繞，結黨營私，地方各級一年侵吞的稅有上千萬兩雪花銀，父皇還不是把這些事擺平了？”

孟誠被這句話氣得沒法，手住妹妹的臉，狠狠了幾下，罵又止，怒氣沖沖地道：“可是父皇有母后！娶太子妃之前，父皇的東府連補窗戶的錢都掏不出來，要不是董太師把母后嫁給他——”

他口不擇言，說到這里才幡然醒悟，連忙按住話頭，臉了一半：“不許你這麼沒規矩。”

公主含淚捂著臉，兩兄妹又開始了一次嶄新的鬧別扭。

過了小片刻，孟誠手邊的茶都放涼了，他拍桌子道：“人呢？公主氣我，你們也氣我！”

侍連忙送茶上來，一旁陪同孟誠長大的掌印太監慈聲安道：“陛下生些氣，好不容易才見公主一趟呢。”

孟誠消了火，偏頭看，道：“……哥哥幫你想辦法，你老實點，回了公主府也別鬧。”

孟摘月出帕子，了眼角，小聲嘟囔道：“你能有什麼辦法。”

孟誠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聽見了也不跟計較，轉而道：“還有件事，你剛剛去見了母后，不知道母后提沒提起？下了一道賜婚懿旨，給臨安世子和一個……沒聽說過的人家賜婚了。”

孟摘月先是搖頭，然后撇了撇角：“這有什麼，二堂兄也該親了。就是不知道娶的什麼鄉下里的人家，不說侯門繡戶，起碼也得是勛爵人家，才配得上二堂兄吧？”

孟誠想從口中探知一點兒母后的心意，結果跟這妹妹聊起來，真是難上加難。他按著突突直跳的額角，開口道：“我是說，母后怎麼允他回京親了？”

昔年明德帝病中，董靈鷲下旨讓臨安王府世子進神武軍歷練，既不在封地，也不在京中，而在耿哲將軍手下的神武營。耿將軍是董靈鷲的人，如此一來，便形同監督。三年后孟誠登基，才登基不久，臨安王妃便京，又跟母后見了幾次面。

得到這樣的旨意，他總覺得王妃跟母后之間，做了什麼換，所以孟慎才得以回京奉旨婚。

孟摘月想了想，猜測道：“應該是王妃說了，求母后的吧？”

這話說給別人聽，或許有人相信，但以小皇帝對他親媽的了解，董靈鷲向來公私分明，即便有，也十分寡淡。只要政治清明、時局安穩，讓天下人能從中獲利，過上無波無瀾的太平日子，他母后很難有不肯犧牲的東西。

孟誠擺了擺手，心說自家妹妹真是福的命，無奈道：“你還真是不了解母后。”

公主不滿地想，你才不了解呢，母后往邊養的那個小太醫，長得那麼白凈俊俏，你還不知道多找幾個差不多的來伺候母后，哄高興？

本想說出來嘲諷一番，想到皇兄是男人，恐怕跟那幫子對貞節無比重視的男人們站在一邊，是同繩兒上的螞蚱，就又忍住了，低哼一聲：“我都待這麼久了，皇嫂都沒來問一聲，你肯定是惹了皇嫂生氣了。”

孟誠被中心事，咬著齒往外頭蹦字兒：“盈盈……”

……

董靈鷲本以為這對兄妹要敘舊很久，估著盈盈還會被留在宮中幾日，結果出乎意料，孟摘月在歸元宮待了不久，便出宮回去了。

但在昭公主離宮之后，皇帝據說被氣得著急上火，里起了個泡，吃飯都食不下咽。晚膳時，瑞雪在邊提起此事，董靈鷲沉片刻，吩咐道：“讓皇后經營他的飲食。”

經營飲食，不免就要一同用膳。王婉一過去陪他，孟誠這火氣消下去大半，連著吃了幾天飯，很快就跟皇后和好如初。

惠寧二年六月，仲夏時節。

仲夏多雨，天長夜短。慈寧宮中放了幾大盆的冰，冰盆安置在殿中各角落，有侍、使看顧，常常更換，所以外頭暑氣再重，一進殿，還是涼氣撲面，清涼無比。

任職庶吉士的公文下達之后，經過吏部的幾番推敲、提議，而后又經太后裁奪，終于確認了一份名單，為了最后的決議，吏部尚書甘文議親自宮。

朝臣踏足廷，在明德帝病前都是不允許的。當時董靈鷲邊所任命的都是一些宦，由宦及朝臣，下達命令略有繁瑣，有時也會不便。自明德帝病后，皇后代下圣旨，便破了這條規矩，此后掌權者在廷接見朝臣，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甘文議是老臣，年過五十，他是親眼看著先帝從東府、到登基，再經十幾年治理天下的。此人對先帝與太后的能力信任非常，因此總容易將孟誠跟先帝做比較，在廷議時不免顯得傲慢。

但此刻在慈寧宮，他卻恭敬尊重，隔著一道珠簾，俯首道：“所有缺空職便是如此，娘娘所問的昔年廢卷，老臣也都尋到了。”

瑞雪將那幾張當年被黜落的文章呈到案上。

董靈鷲沒抬眼去看，而是繼續校對這份名單，挲著紙面，平淡道：“積年廢卷，尋來十分辛苦，想必耽擱了你幾日？”

甘文議道：“皇太后娘娘索取，臣不敢不放在心上。”

董靈鷲笑了笑，道：“您老人家跟哀家的父親幾乎同齡，還讓尚書你費這麼大的心。”

甘文議渾一震，連忙道：“老臣實不敢與董太師相提并論。”

董靈鷲的父親董太師，如果還活著，那應當是極為貴重的份。

“就按照這議定上的名額來填補空缺吧。”董靈鷲一語敲定，瑞雪便拿起皇太后寶印，蓋在公文的末尾，以示太后允準。

甘尚書雙手接回，松了口氣，又問了一次太后娘娘坤安，才后退離開。

天氣悶熱，憋悶了一上午，等到甘文議要走時，終于酣暢淋漓地下起雨來。他行匆匆地步出慈寧宮，在回廊轉角上跟另一人撞到，對方連忙行禮致歉。

甘尚書抬眼一掃，本想揮揮手說無礙，結果這眼神瞟到他臉上，突然下意識地將他攔了下來。

鄭玉衡也是一怔。

“這是去慈寧宮的路。”甘尚書先是這麼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而后仔細地打量著他的面貌、氣度，神忽然有點兒變了，“這位太醫，你是伺候慈寧宮娘娘的麼？”

鄭玉衡著服，并不意外自己會被認出來，道：“是，下太醫院鄭玉衡。”

甘尚書喃喃道：“……這有些像……”

他這份璞玉般的溫文氣度，和些許斂的書卷氣，以及眉眼間，都有些像年輕時的先帝，那樣純澈、清朗，又帶著點寶貴的溫氣息。

這一點孟誠跟孟摘月是認不出來的，別說小皇帝不知道自己親爹年輕時長啥樣，就算知道了，也很難從一個人的氣質上認出來。

廊外雨聲正響，鄭玉衡沒聽清他說什麼，試探道：“大人？”

甘尚書回過神，擺了擺手，只道：“沒什麼，你好生保養娘娘的。”

說罷便行匆匆地走了，神里還有一憂慮。鄭玉衡回頭看了他一眼，冥冥之中覺得，自己仿佛錯過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作者有話說：

太后中意的類型一直沒變呢……

要不是前夫哥氣質很好娘娘也不會嫁給他hhh

曾經喜歡過先帝是因為喜歡這個類型

以后喜歡小鄭是因為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