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本來是想喝口茶，端到半空看見他，又放下去，將鄭玉衡上下看了一遍，視線停在他的額角上，倒是沒急著問緣由，只是輕聲道：“疼不疼？”

鄭玉衡眼眶滾熱，他極力地忍回去，皮卻很薄，眼角鼻尖都出忍耐的跡象，聲音短促地停了一下，語速飛快：“不疼。”

董靈鷲點了點頭，了個醫：“崔靈。”

名崔靈的醫便從旁上前一步，給鄭玉衡打了幾個月下手，跟小鄭太醫十分悉，而其人也醫湛，為人細心。

“你帶太醫去東暖閣理一下傷口。”

崔靈垂首稱是。

鄭玉衡這時候才心慌起來。他意識到自己很沖莽撞，或許給娘娘招惹了麻煩。

但若是再來一次，他還是要手的。人有能忍之，也有不能忍之，要是他能忍得下去那句話，他也不會是鄭玉衡了。

董靈鷲的這口茶放在案上，沒了想喝的胃口。等了小片刻，被五花大綁的何云押送到了面前，幾個侍將他按倒在地上。

他實在被揍得鼻青臉腫、大大地破了相，以至于董靈鷲第一眼都沒認出來，先是確認了一下這小太監的份，而后又罕見地略微迷茫，瞥了一眼鄭玉衡離開的方向。

……這孩子有這麼大的力氣嗎？

他當年考得是文舉沒錯吧。

何云在地上只顧哀嚎，旁邊聞訊趕來的宣靖云踹了他一腳：“還不拜見娘娘。”

小太監骨頭散了架子似的倒在地上，磕頭不止，嚎道：“求皇太后陛下饒恕，求陛下開恩啊。”

董靈鷲道：“聲音耳，在皇帝邊伺候過？”

何云像是抓住了一救命稻草，連忙道：“是是，奴婢是商大伴邊的，守過歸元宮的殿門啊！”

董靈鷲跟宣靖云道：“把商愷來。”

宣靖云應下，不多時，商大伴行匆匆地趕來，他當值的宮服還沒換下去，滿頭汗水，到了慈寧宮便拜：“奴婢請太后娘娘坤安。”

董靈鷲掃了他一眼，說：“賜座。”

瑞雪便將一張椅子搬來，親手請商愷坐下。商愷連連推辭，還是終于推辭不過，臉上汗如雨下。

商愷還沒坐穩，便聽太后道：“一個歸元宮的侍，跑到慈寧宮來跟陪侍的太醫爭執毆打，還打傷了朝廷命。”

的話停在這里，隨口問：“依商大伴的見識，怎麼置？”

商愷正要起回話，然而肩膀被瑞雪姑姑按下去，竟然沒站起來，坐回了椅子上，屁上像火燒得一樣，又不敢怠慢，只能趕回話道：“回太后娘娘，按照宮規，杖八十，逐出宮門，重可杖斃。”

他心中也在暗罵，這個不事的東西，就算勸不，也不該把事鬧得如此大，這樣陛下該如何更信任他？怎麼不讓人活活打死，也算死無對證。

“好。”董靈鷲道，“拖出去，開始吧。”

垂下眼，看都沒看被拖出去的侍，而是出手，招著一旁的白貓上來。皚皚翹著頭，晃著尾，輕盈地一蹦，就占據了董靈鷲懷中最舒服的位置。

殿外慘嚎聲時高時弱。

殿，商愷微白，面上還出恭敬的笑，請罪道：“奴婢沒管束好他們，驚擾娘娘了，但這事兒……”

他巧妙地頓了頓，等董靈鷲發問，然而太后娘娘只是著那只貓，置若罔聞，他只得尷尬地續下去：“陛下也是知道的。”

董靈鷲笑了一下，隨意地問：“皇帝讓宦打太醫？”

商愷的心都提溜到嗓子眼了：“都是這兔崽子辜負了陛下，咱們陛下向著娘娘著想，怕這日夜侍奉的鄭太醫心思不正，老奴才讓人試探試探鄭太醫的心，仔細謹慎地為娘娘打算著，哪知道選的人這麼不是東西……哎喲，奴婢真是老眼昏花了。”

董靈鷲靜靜地看著他。

在這平靜的視線中，商愷卻極敏地從的眼神中覺到一凝聚的輕微寒意。

董靈鷲道：“看來哀家也沒有理由罰你，你是奉了皇帝的旨意。”

商愷低頭，奉承了幾句。

董靈鷲的手拂過皚皚的脊背，貓舒適地在膝上，抖了抖耳朵。

“你是皇帝的大伴，跟別人不同。”道，“先帝登基之后，理了一批政的閹宦，其中就有哄著先帝長大的周老太監，你還記得除閹宦時，他的下場嗎？”

商愷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如芒在背，不得不回話道：“那賊宦被凌遲死。”

“對。”董靈鷲對著他笑了，“可惜誠兒跟他父親不同，心，專一。你要是死了，他得痛苦許久，一屆天子啊，竟然給你這麼大的面。”

這語句輕松至極，外頭的日灑進殿，滿眼炫目的金輝。但在這炎熱夏日里，商愷卻如數九寒冬：“奴婢一心為了——”

“再拿皇帝當借口，”董靈鷲盯了他一眼，“哀家剝了你的皮。”

商愷的話驟然咽回去，撲通一聲跪下來，一頭磕到地上，不敢言語。

董靈鷲這才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這時，外頭的慘聲停了，宣靖云一涼颼颼的氣，沒邁進慈寧宮的殿門，就在門檻外躬道：“啟稟娘娘，杖責已畢。”

董靈鷲道：“知道了，跪安吧。”

這話是對宣靖云說，也是對商愷說。

商愷一開始沒敢抬頭，直到有一個使搬去座椅，他才稍微抬起臉，見到上位的太后娘娘已經起離開，他大松了一口氣，保持著脊背彎曲，退出慈寧宮。

步出殿時，商愷見到了外頭刑凳下的跡。他心底一寒，只期何云不住刑快快去死，免得帶累他，更惱怒這人如此不堪用，這點小事都辦不。

商愷走過去時，撞見在前頭的宣靖云。宣靖云刻意放慢了腳步，等他上前時，才拱手行禮：“掌印。”

商愷卻沒像往日般這一禮，而是側避開了，言辭中也很收斂：“宣都知。”

宣靖云道：“掌印客氣了，看來還是奴婢辦事不牢靠，在后省打得太輕，這個年歲的小侍居然還這麼不記打，竟敢去鄭太醫的事。”

他一壁說，一壁用眼神上下審視著對方。

商愷皮笑不笑地扯了扯角，脊背上的汗已經風干了：“喲，那到底是位什麼主子？金玉一樣的，了就要償命？”

宣靖云知道他是試探鄭玉衡在慈寧宮的地位，語意含糊地道：“娘娘是金玉一樣的人，不恭敬，就要償命。鄭太醫侍奉娘娘，自然也同太后的福澤庇佑。”

商愷笑了一聲，轉過一個角去，正要回歸元宮，一旁的宣靖云卻突然道：“養了他五六年，一口干爹干兒子地著，就是狗也養了。”

商愷背對著他，呵笑一聲：“既然有陛下、娘娘那麼金玉一樣的人，就也有爛進泥地里的賤命，宣都知，你還是數著自己的好日子慢慢過吧！”

他不待宣靖云回復，便徑直遠去了。

……

慈寧宮東暖閣。

室收拾停當，里頭繚繞著一藥味道。崔靈剛給他止住，立在旁邊調制藥膏，手里攪拌藥膏的銀已經轉了一會兒，肩膀就被輕輕推了下。

抬起頭，見是瑞雪姑姑隨著太后娘娘進來，剛要見禮，就看到瑞雪將手指抵在間，便連忙噤聲。

董靈鷲的視線穿過，見鄭玉衡正側對著門口坐在椅子上，他不怎麼神，渾散發著低迷的氣息，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攪拌的聲音停了，鄭玉衡的思緒被拉回來一點兒：“崔人，我自己上藥吧。”

他抬起眼，并不是崔人，反而看到的金線織祥云的紋路，樣式繁復的圖樣依附在綢上。一只戴著護甲的手抬起他的臉頰，指腹抵在頷骨上。

董靈鷲抬起他的臉頰，仔細地看了看：“還好。”

鄭玉衡怔了好一會兒，墨黑的瞳孔都輕微震了震，他忍不住問：“娘娘……”

“我說你的臉還好。”董靈鷲輕描淡寫地道，“也沒有傷到眼睛。”

他的臉這麼重要嗎？鄭玉衡有些沮喪地想。

這點微妙的表變化，本逃不過董靈鷲的眼睛。的心明明不算晴朗，可是看他如此懊惱、如此愧疚，臉糾結又沮喪，奇異地到放松，覺得很有意思、很可。

董靈鷲道：“你們先出去吧。”

兩位便低頭告退。

東暖閣的門被瑞雪關上了，護甲上的珠玉冰涼涼地抵著。

鄭玉衡突然到一急迫的危機。

他一邊心中跳不已，為這份危機大腦急速運轉，鉆研對策，一邊尷尬地想，為一個男子，居然也有這種害怕被強迫的危機，對方還是太后娘娘，這也……這也太不要臉了。

鄭玉衡臉皮薄，但他總是從耳朵開始臉紅，再是脖頸，最后才上臉，所以即便耳滾燙，表面上的小鄭太醫還是端著清清靜靜的架子，很矜持地斂著目，沒有跟董靈鷲對視。

太后松開手，把護甲給摘了。

鄭玉衡更張了。

不會要對我做點什麼吧。小太醫鑼鼓地思索著，年輕沒有見識的缺點暴出來，表變來變去，完全沉不住氣。

鑲嵌著玉石的護甲擱在桌案上，發出輕輕的“叮”地一聲。溫暖的手落在臉頰左側，捧起他的臉。

鄭玉衡的心跳響得快要蹦出來。

會低頭嗎？太后娘娘會為了……為了跟一個人親而低頭嗎？……是不是應該反抗？貞潔烈、烈男？

鄭玉衡腦海中紛紛地浮現出很多歷史上的男寵、面首，全都是臣賊子，無一例外。

雖然小太醫的腦子里想了這麼多，但實際上只是短短的幾個呼吸之間。就在他渾僵，打算守住底線抵死不從的時候，清涼火辣的藥膏抹到了額頭的傷口上。

鄭玉衡疼得差點出聲，這才抬起眼睫看了一眼。

董靈鷲在親自給他上藥。

這張臉艷到幾乎晃人的眼，就像是開放到最后花期的牡丹，只要接近，就能聞到那達到頂端、快要腐敗的濃香。但這朵牡丹即便只有枝頭上的最后一天，仿佛也會永遠端正地待在枝頭上。

想要擷取，是一種不容饒恕的罪。

歲月沒有在上留下潰爛的傷痕，而是將這香催生到極致。

就算所有人都能一眼在董太后的上看出不再年的痕跡，但卻不能將青春正盛當自己的資本，恰恰相反，越是不經世事的人，越會在面前到稚、笨拙、自慚形穢。

鄭玉衡幾乎為自己的青到愧。

就在此刻，給他上藥的手突然重了一下。小太醫猛然清醒過來，吸了一口涼氣。

董靈鷲收回手指，含義不明地遞了道目：“走神了？”

作者有話說：

太后：有件事……

小鄭：我愿意。

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