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第25章 第25章

惠寧二年七月初五, 是一個吉日。

臨安世子早便登門與祝家相看過,孟慎對這樁母親千挑萬選的婚事并無異議。婚約自然如期舉行。

董靈鷲貴為太后, 不必太早到場, 所以隨行的眾宮人也并不急躁,謹慎細致。令鄭玉衡沒想到的是,連宣都知也要陪同太后娘娘出宮。

宣靖云陪著鄭玉衡從馬車上下來,笑了一眼前頭娘娘的車駕, 道:“這常服似是新制的, 鄭太醫可有日子沒回太醫院了。”

鄭玉衡道:“有勞都知記掛, 下……承蒙娘娘垂。”

宣靖云是領命照看他的, 所以沒有上前近陪伴太后, 他后領著幾個小侍,皆是沉默肅穆、行事規矩,而且手腳極麻利, 除了應答幾乎不吭一聲,讓宣都知培養教誨得非常好。

臨安世子的親事就在京中的王府故居中舉行。王妃這幾年上京就是居住在這里的, 有日子沒有回屬地了,連前些時日臨安王病重的消息都是遙遙傳遞過來的。只不過聯想到這對夫妻年輕時的齟齬,這種生死不見的刻骨疏離, 似乎也能夠理解了。

王府故居經人打點了一番,如今華貴面, 張燈結彩, 宴請員、眷的庭院分外兩眷們院,與王妃一同飲食用膳, 而在朝的邀, 則在前院由世子接待。

這一脈除了世子孟慎以外, 嫡系脈再無其他,至于臨安王的一些庶出子,都被慕雪華一手制著,別說參宴,就是上京也做不到。

幸好這是太后賜婚,早在數日以前,杜月婉便引著宮中有職務、食俸祿的侍協助王妃打理親事,所以即便王府人丁單薄,如今也一切有條不紊,井然不

太后的駕親至,在馬車隊列停在王府外的時候,就有通報的仆役傳遞喜訊,一直高聲喊進院。于是先到的員、有著誥命的眷夫人們,一同起參見。

婚姻在黃昏行禮,庭院點著兩排胭脂紅的風燈,彈唱的曲子停了停,眾人肅穆以待,各自攀談的王府倏然靜寂,落針可聞。

大門之外,仆役靠在兩門跪拜叩首,董靈鷲下了車駕,由使扶著從正門進,繞著隔著視線的進門石,一眼便見到慕雪華與孟慎在不遠靜候。

太后娘娘駕臨,這是潑天的尊貴和面,形式上幾乎可以比得上公主、皇子的婚姻大事。臨安王妃甚為,眼眶微紅,領著世子行禮下拜,道:“妾請太后娘娘坤安,太后如此厚,此此恩,慎兒一世用不盡。”

孟慎從軍伍中歷練回來,可以看得出,耿哲將軍并沒有因為他的貴胄份就格外照顧他。世子英姿發,只是皮曬得微微糙,他低頭道:“慎兒向皇伯母請安。”

董靈鷲也算是看著孟慎長大的,當年要不是出手,慕雪華未必能夠將這個孩子放在邊教養,那麼如今的世子也未必是這個模樣。

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孟慎的肩膀,淡淡道:“長高了不家立業,日后就要你來照顧你的母妃了。”

孟慎對非常尊敬,將一切從武兒郎的鋒芒爪牙收斂起來:“慎兒明白,請皇伯母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母親的。”

董靈鷲對他笑了笑。

太后與王妃、世子在庭中說話,其余百眷們不敢上前,只是靜默聆聽,悄然窺視。而在董靈鷲后的隨行人員之間,鄭玉衡也同樣見到這一幕。

他盯著落在孟慎肩頭的那只手,安靜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時,宣靖云恰好跟他道:“小鄭大人雖然屬于醫、侍奉天家,但終歸太醫院是員機構,您也是穿著服的百朝臣。等娘娘進了院與王妃敘話,奴婢送您去與諸位大人們同坐。”

鄭玉衡盯得走神,被這句話醒,才匆匆轉過目,應道:“有勞宣都知。”

宣靖云窺著他的神,鬧不明白他這是在觀察什麼。不過他好奇心不重,也沒有問下去,等到眾人以此參拜、見禮,太后娘娘與王妃進院后,才帶著侍將鄭玉衡領向另一個方向。

王府中自然有迎來送往之人,侍們分為兩列,腳步靜謐地魚貫而。接駕完畢之后,彈唱吹拉的竹管弦聲才輕輕地、悠悠地再度響起。

董靈鷲到的晚,祝家已被接府中,只不過等候太后娘娘駕臨,才能行正禮。

這畢竟是件歡天喜地的事,邀在列的員們都沒有穿著朝服,而是稍顯隆重的常服、配腰帶玉冠。他們或是飽學的博學之士,或是在位多年的實干之人,自然都有誼談論的部圈子。

在此之中,鄭玉衡顯得稍微格格不

太醫院的銜并不算低,只是醫畢竟與文臣不同,于仕途無,遭人看輕是難免的事。但他是董太后的隨行太醫,所以王府格外重視,將他安排在了幾位已榮休的老臣的邊,讓鄭玉衡陪坐末席。

這幾位老臣都是當世大儒,在明德帝在位時,也曾經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也曾跟明德帝因某某國策爭得頭破流、幾日吵鬧不休。如今卸職榮休,養在京中宅院里安度晚景,滿朝堂起碼有一半的員要這幾位大儒一聲“老師”的。

如此尊崇的地位,即便沒有職務在,即便是讓鄭玉衡陪坐末席,也完全不算辱沒了他,甚至大大地抬舉了他。

鄭玉衡年紀太輕,對這幾位老臣并不識得,但他的嗅覺很敏銳,覺到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

他謹慎地隨著侍者席,陪坐在長席的最末尾,脊背直,姿態卻溫順而謙和,向幾位長者行禮致意之后,才座。

當他座之后,周圍的空氣仿佛更沉默了。

鄭玉衡有些茫然,但也不能出口詢問、或是掉頭讓人換個安排,只能脊背發僵地是這麼等著,這期間,他覺到幾位長者的視線以此路過自己的邊,那種似有若無的、帶著微微思索的目,幾乎從頭到腳將他刮了個遍。

鄭玉衡催眠自己,假裝自己是個一的花瓶。

正禮過后,前院的鑼鼓響了一聲,王府的仆役丫鬟為席間呈上酒水,諸人飲了酒,談的聲音才稍微大了些,模模糊糊地響起來。

“……是他麼?是隨著娘娘來的麼?”

“噢,就是這孩子,你看他的眉眼。”

“……還真是,這麼看就更像了。”

忽然之間,離鄭玉衡最近的一位老臣將杯盞用力放在案上,重音響起,四周霎時一寂,然后又有人笑著勸道:“韓老,你這麼大的氣是沖著誰發?連筆都提不起來了,往日里還能當個刀筆吏,用文章殺人,如今還管得住人的嗎?”

韓老冷笑道:“年紀到了這個地步,還對一個孩子議論紛紛,老臉都不要了。”

“我等不過驚奇而已,韓老不必這麼敏。”一個白胡須老者半闔著眼,慢吞吞地道,“但這是臨安世子的親宴,也該都收斂些。”

韓老這才甩開袖子,悶頭飲酒。

鄭玉衡察覺到他們的話題有可能涉及到自己,但完全尋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話去問。他甚至在這幾位人之間坐著,都覺得有些如坐針氈。

他垂著手,輕輕地挲著酒杯。

這一頭雖氣氛僵,但在筵席上的另一邊,那些從神武軍中請來的將軍、副將,早已經管束不住地鬧起來了,不喝酒時,還顧忌著太后娘娘,一飲了酒,上手上都沒了界限,一片喧嘩著、鬧騰地要灌世子的酒。

孟慎待這些人時,跟對待文完全不同,要麼便豪邁地一口飲了酒水,要麼便直接開口罵了回去,一時間,人聲鼎沸到了極致,院外的風燈又續起兩盞,火通明,將昏暗下來的穹宇照得華一片,堪稱不夜天。

在這個時候,一個神武軍將領吃醉了酒,從那頭撞了過來,一酒氣地奔到韓老邊,將膛拍得哐哐響,嗓門大得震耳朵:“韓老先生!當年您在講學的時候,說我洪豪腦子蠢笨、有勇無謀,就是進了軍營也是沒出頭之日的,老先生看看我如今!我和耿將軍在剿匪的功績,那說來、嗝兒,都說不盡——”

他話沒說完,一旁便連忙有兩個仆役去攔著他,口中道:“將軍醉了、將軍醉了。”

仆役本就攔不住,神武軍的其他幾個人一同上去攔著,一邊給老先生們賠罪,一邊不正經地笑話他道:“洪豪,人家什麼時候說錯了你,四肢有力頭腦簡單的蠢材。”

洪將軍倔得跟頭牛一樣,搖晃著肩膀掙扎著,喊道:“我老洪有腦子,真有腦子!”

眾所周知,越是這麼喊的人,一般都比較腦回路簡單。偏偏這個洪豪還力大無窮,輕易兩個人制他不住,一手,洪豪直接到了鄭玉衡與韓老之間。

他醉醺醺地跟老先生講話,將韓老氣得臉難堪,可這個洪將軍沒反應過來,那頭跟文臣有矛盾的武將們也沒刻意去攔著他惡心人,只做做場面。

洪將軍跟韓老說完,一扭頭,拉著一旁的鄭玉衡就要談天說地、高談闊論,然而一把沒薅住人。

鄭玉衡早就避到了角落,離洪將軍遠遠的,很是謹慎地著他。

洪豪沒薅住人,醉醺醺的眼睛詫異地睜大,隨后,他的雙眼瞪起,忽然大哭道:“您來了怎麼不跟末將說一聲!”

這位洪將軍年過四十,龍虎猛,老當益壯,一頓能吃三大碗飯。雖然比年近花甲的韓老等人小上整整一,但年齡卻比鄭玉衡的父親還大幾歲。

他這麼一聲“您”,差點把鄭玉衡嚇住了。他連忙放下杯子,意,結果被洪將軍的手按住肩膀,那一個真誠又狂野的搖晃。

“老洪是真想讓您看到南方平患的場面。”洪豪老淚縱橫,醉得不知天地為何,口齒居然還清晰,“神武軍在外頭打了這麼久,您最后一封旨還在神武軍營中的陣圖底下,您怎麼就拋下娘娘、拋下我們這些舊臣了呢……熙寧千秋,熙寧千秋啊!”

明德帝只用過“熙寧”這麼一個年號,所以他駕崩后,民間也認為他別稱“熙寧帝”,熙寧千秋是他在位時一個常用的說法,大多是臣對君言,意思是,“臣希陛下在位的景,可以延續千秋萬代。”

只是熙寧沒有千秋,只走到第十七年。明德帝的“風華正盛”,也只到四十歲為止。

鄭玉衡被他晃得頭暈,這個嗓門兒震得耳朵邊嗡嗡響。不遠,尚未飲醉的孟慎臉一變,給清醒的幾個武將遞了個眼

這群剛剛還放水看戲的將領當即上前,三下五除二地把洪將軍撈走,與他平級的一個老將還戲謔道:“老洪這什麼海量?幾碗下肚就不知道天圓地方了,醉這樣,凈說糊涂話!”

他一言既出,立刻有人搭茬兒,一來二去地把洪豪捂著架走,這就算是糊弄過去了。

鄭玉衡剛松了口氣,就見到世子孟慎穿著朱紅的喜服,前來敬酒。

他好像知道自己像誰了。

但知道之后,這頓飯的氣氛就更詭異了,空氣冷凝粘膩,得人都有點兒不過來氣。

世子先給幾位老先生敬酒,場面一團和氣,到了鄭玉衡這里,孟慎端著酒杯,神很平淡地看著他,道:“太醫院醫正鄭大人。”

鄭玉衡道:“不敢,下鄭玉衡,世子請直呼名姓即可。”

不知道是他們姓孟的都有這個通病,還是皇家的教育使然,即便是在這個謹小慎微的臨安世子上,鄭玉衡都能很明顯地覺到他們出高貴的天然傲慢。

皇帝孟誠如是、嫡公主孟摘月亦是如此,世子也不能免俗,再加上當年明德帝差點砍了他的腦袋,鄭玉衡還真覺得自己跟這個姓氏犯了點沖。

世子道:“直呼其名多有不恭,我你鄭太醫吧。”

他將杯中酒飲盡,忽然靠近一步,聲音悄然而起:“鄭太醫是攀上了皇伯母這顆大樹,才與祝家撤去婚約的麼?”

鄭玉衡微微一怔,低聲道:“并非如此。”

孟慎凝視著他的眉目,道:“我作為晚輩,不會饒恕任何一個對皇伯母圖謀不軌的人。鄭太醫,人貴自知。”

說罷,便很自然地退開了。

鄭玉衡抬手飲酒,心中忍不住補充道,你們姓孟的人還有另一個通病,那就是對董靈鷲不是有過分的依賴,就是有過分的保護

他一派安靜溫潤地聆聽著,看起來君子如玉,文質彬彬,但在頷首飲酒的間隙里,孟慎聽他似乎小聲說了一句。

“……有病就去治,不要耽誤了。”

孟慎的腳步頓了頓,轉頭見到他人畜無害的溫順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作者有話說:

表面上文質彬彬,背地里不僅嘀嘀咕咕,還會告黑狀哦,要小心貓貓太醫~

    人正在閲讀<太后>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