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沖刷著劍上的跡，鮮紅的很快便與雨水融在一起，落在泥濘的地面上無無味地化去了。

阿箬垂眸看了一眼心口傷痕，破開的裳里，迅速愈合。

哐當一聲，隋云旨僵地扔掉了手里的劍，他在看見阿箬臉的那一瞬，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恐懼與愧疚霎時間吞噬了他的理智，就連呼吸都停止了。

小院中，淡紫的妖氣不斷從英枬的里涌出，隨著一聲高過一聲的妖鳴，那些紫氣越發濃烈，卷過地面上殘敗的花朵，群花立時枯萎。

隋云旨理智回籠，他想朝英枬過去，可在看見英枬的擺底下逐漸翻出了一條巨大壯的尾時，又怯怯地止步了。

那些赤的火線順著的軀燃燒，連帶著不斷在泥濘土地與雨水中拍打扭曲的蛇尾，潔的墨蛇尾上，一道道傷痕從皮下撕裂，鉆開了蛇鱗，流不止。

隋城主與隋云旨的恐懼震驚不同，他不懼怕英枬的妖形，甚至在痛苦地幻出妖形后落了一臉的淚水。他將英枬地抱在懷里，里不住地哄著，又對阿箬求饒。那原先被他帶來想要燒死阿箬的火把，已經被雨水熄滅，冰冷地倒在了一旁。

阿箬手了心口，傷口已經不疼了，可那一被隋云旨從背后穿的寒意還未消散。

“對不起，對不起……”隋云旨喃喃著歉意，不敢再看那柄劍，更不敢再看阿箬一眼。

他朝隋城主走去，瞧見英枬的蛇尾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心跳驟然停頓。

英枬已經徹底失去了人形，上因赤線增加的傷痕也越來越多，瓢潑大雨中腥的味道愈發濃烈，方才英枬那一揚尾，似乎已經耗盡最后的力氣，待到那條蛇尾微弱地了，赤線才于風中化去。

“不、不——英枬，英枬！！！”隋城主的聲音破碎，他跪在地上抱著一截癱的蛇，悲痛地彎下了腰，將臉重重埋在那浸滿水的華服之上。

隋云旨離他僅幾步之遙，在隋城主失聲痛哭的剎那，他渾無力地跪在了蛇尾旁，臉慘白，像是被人走了魂魄。他來時英枬分明還是活著的，在掙扎，可還留有半分人形，痛苦地發出一道道凄厲的尖，嚇得隋云旨不敢靠近。

這一猶豫，便連最后一面都見不到了。

隋云旨狼狽、自責、矛盾，多種緒在他的腔發酵，最終也只能抱頭痛哭。

阿箬不是第一次殺妖，卻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抱著妖的尸哭得那般撕心裂肺，想隋城主和英枬這對夫妻雖心狠手辣，卻是世間有的真。

沒去看英枬的尸，小院妖氣散盡，風中只留下槐花的香味和些微嗆人的煙火味道。

雷雨仍在繼續，阿箬一步步朝隋城主的方向走過去，隋云旨頭腦發昏，視線模糊，在阿箬的那一瞬突然想起自己之所以會刺一劍的原因。

英枬離開書房后，隋云旨便忍著雙腳的酸麻跟了上來，他的本意是想看看阿箬是否還活著，若他能找到阿箬，必定放離開，向致歉。走到英枬所住的小院外，瞧見院子里一片狼藉，英枬的哭聲不斷，又有幾道痛苦的哀嚎，隋云旨立刻拔劍沖了進去。

其實他沒怎麼看清阿箬的影，他只看見自己母親在地上打滾，而父親跪在一旁抱著，不住地的名字，便一熱沖上天靈，不管不顧地提劍刺向了唯一一個站著的人，那一劍刺下去，他才看清了對方一青綠。

他是想救阿箬的，卻刺了一劍。

而他將阿箬從天際嶺找回來，本也是想救母親的，最終卻害得母親亡。

英枬召喚毒蛇想殺阿箬，隋城主放火堵住口想燒死阿箬，他不明白，為何平日里積德行善的父母在這一夜間變得那樣陌生。可即便他們有害人之心，行害人之實，他們也是他的爹娘，他為人子，怎能袖手旁觀？

“阿箬姑娘！”隋云旨抱住了阿箬的，他渾哆嗦：“阿箬姑娘，求求你饒過我爹一命吧，求求你了。”

隋云旨抱著阿箬的求饒的模樣，與英枬先前對磕頭時如出一轍。

阿箬抬了抬，看著隋云旨的臉。

第一次見到隋云旨是在天際嶺的雪地里，他暈了過去，阿箬將他蒙臉的布巾摘開，出一張年輕俊逸的面龐來，那樣的臉，一看便是生慣養長大的爺公子。如今還是這張臉，眼下青黑，盡褪，早已不是氣年。

人之信念很脆弱，三言兩語便可攻破。

幾番心歷起起落落，隋云旨也不再是當初的隋云旨了。

“你也想殺我。”阿箬回了自己的，沒讓他再上，卻也沒再將他踹開：“你明知你爹娘做錯事，明知他們咎由自取，可還是因為他們殺我……我救過你的命，隋云旨。”

“是，是！”隋云旨道：“我不該刺你一劍，也不該偏袒他們，可人心長，他們是我親生父母，我又怎能真的看他們去死？！阿箬姑娘……人因而生，無心無那就是個死人了，我固然知曉爹娘之過，也不能見死不救，更不能大義滅親啊！”

“為何不能？”阿箬抿：“做錯事便要承擔結果，不是對錯的借口。”

“難道你我這個位置，也能做到明辨是非，秉公滅親嗎？”隋云旨剛問出口，便聽見阿箬淡淡的一句：“我能。”

他愣住了，抬頭迎著大雨，一滴滴豆大的雨滴落在了他的眼中，砸在了他的臉上，與眼淚混在了一起。

阿箬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明明只要一手便可到對方，卻好似離了十萬八千里的鴻。阿箬的眼神太過冷靜，冷靜到方才那句“我能”好像已事實。

那邊隋城主的哭聲漸漸弱了下去，子一歪，昏厥在了英枬的側，饒是如此他的手也沒放開英枬的袖擺，與那條千瘡百孔的蛇躺在一，口中溢出，看上去就像是死了。

悲痛絕摧肝腸，隋城主的五臟損，無需阿箬手，也大減壽命，活不過幾年了。

“父親！父親！”隋云旨見隋城主倒下，連忙起去扶他。

他剛將人扶起來便見他口鼻溢，心慌之余再看向那條傷痕累累的蛇，隋云旨子也了下去：“……母親！”

要殺了他們父子二人嗎？

阿箬離他們十幾步距離，臉淡然，心中的那些氣惱恨意，好像隨著雨水沖刷干凈了，剩下的，便是厭棄唏噓，似是有涼涼的風，直鉆心口。

阿箬要想殺人，隋家父子倆毫無還手余地，一個年才知愁滋味，一個半生殘命將土，細細瞧去，哪兒還有他們點火執劍時的力量。這二人宛若不堪一折的枯枝，隨時能應風而斷，又何須去手呢。

阿箬輕輕眨了一下眼，鹿眸上卷翹的睫，幾滴雨水順著的臉頰落，到了角化了無聲的嘆息。

“罷了，我可憐你。”阿箬輕聲道。

隋云旨已經聽不見說了什麼話，他不知該如何理那條蛇龐然的尸，也沒法兒用力抱起癱的隋城主，他的雙膝在爛泥里越陷越深。

阿箬沒再看他，轉走了。

出了英枬的小院，院子里那難聞的氣味終于消散，阿箬借著雨水洗了一把臉，穿過幾條長廊，就在城主府的園子里找一間庫房，挑挑選選，取了件換上。

再從庫房出來，屋外的雨勢小了許多，不到半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深黑的夜空逐漸轉藍，雨打蕉葉，廊亭蕭瑟，阿箬一靛青的長，背著巨大的包裹，撐了一把畫梅的油紙傘就近找了個側門出了城主府。

出側門便是一條長巷，薄雨從兩間屋子上的琉璃瓦飄下，無聲染上油紙傘，阿箬的眼神有些空，慢慢朝巷頭而去。

隋云旨問，若落到他這種境，難道就真的能明辨是非，秉公滅親嗎？

阿箬回，能。

是真的能，也是這麼做的。

三百多年前的某夜，歲雨寨的人圍著篝火唱歌時，便沖出去了。他們算作一個村落里的伙伴，一起隨流遷徙，一起生活過許多年，阿箬認識他們每一個人，除了極個別討厭的，其他人其實都喜歡的。

可他們都做錯了事，他們都是罪人，他們以命相抵也抵不過所犯下的罪過，若不拿命來賠，他們還能賠什麼呢？

那一晚的阿箬其實看不清那些人的長相，的眼睛被水糊住了，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地鼓著，隨著殺的人越多，也越來越快。大火燃燒了半邊樟木林，歲雨寨集聚的村落里流河，橫尸遍野，然后便用那把沾滿上百人鮮的屠刀，狠狠刺了自己的心口。

死的覺很痛，可死亡的覺未能持續太久。

一場大雨澆滅了樟木林里的火，也將那些死去的人重新喚醒。他們上的化了水，他們皮開綻的傷口漸漸愈合，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站了起來，驚恐一場真實的噩夢，更驚異自己的不死之軀。

阿箬也睜開了眼，屠刀就在側，歲雨寨的人也都活著。

“阿妹瘋了！要殺了我們！”

“快，快把抓起來！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不能再讓拿到刀了！”

“把趕走！留著這麼個禍害在咱們歲雨寨，晚上都不敢睡覺了！你這瘋子，簡直比那外頭生吃人的蠻人還要可惡！”

那樣一句句指責、辱罵，那樣一道道憤怒的、仇恨的、驚恐的目全都落在了的上。

阿箬便站在人群里，朝他們一個個的臉上看過去，捂著自己的心口，那里已經沒有跳了，他們分明都死了，卻重新活了過來。

阿箬看見其中吳廣寄罵得最狠，于是揚起屠刀，再度尖著朝他砍了過去。這一次鮮濺上了的臉，猩紅的冷卻便化作了水，吳廣寄慌地著自己的傷口，著著，那傷口也就不到了。

那些人是怎麼說的？

他們說這是老天保佑，是上天的恩賜，讓他們在這荒世中擁有不死之。

可分明不是這樣的，分明……不是這樣的！

他們是邪惡的，被\控到喪失的惡鬼，是殺人不眨眼的屠夫，他們恩將仇報，他們罪孽深重，他們的不死之從來不是恩賜，是負罪枷鎖，是詛咒！

因為他們……吃了神。

……

走出長巷，阿箬將油紙傘歪了幾寸。抬頭看向深藍的天空，細雨如線，從短短一截巷子出來，那些紛雜的過往和糟糟的緒，也被拋于腦后。

阿箬深深吸一口氣，仿若聞見了花香。

輕聲笑了一下，啟喃喃：“我們去買背簍，神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