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

阿箬昂著頭看向寒熄, 從未有過如此膽量，與寒熄之間距離很近，近到一手便可以到對方的臉。

自沒有膽大到要去寒熄的, 只是一雙鹿眸深深地看向他的眼, 那茶的瞳孔清澈如一汪金泉，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模樣。

“神明大人？”阿箬輕輕地喚了對方一聲, 就看著那雙眼, 看到面前的人在喊出這聲稱呼后，瞧著的眼神沒有毫變化，就像本聽不見。

阿箬上前一步, 呼吸出來的氣息都噴在了對方的襟上。

寒熄的視線一直圍繞著，就這麼直勾勾地把看進眼里，又在靠近的那一瞬，微微垂下腦袋, 看似親近地朝湊了一寸，輕聲喚著的名字：“阿箬。”

阿箬微微一怔，出聲：“你聽得到我說的話嗎？”

寒熄朝輕輕眨了一下眼, 阿箬的背后起了一層薄汗, 寒意襲來。

突然明白了過來，寒熄不是聽不見說的話，因為他的眼睛能看得見, 會隨著阿箬的作而做出細微的反應。他的目一直追隨著的影前進或后退, 自然也能看得見阿箬的一張一合，正在對他訴說著什麼。

他之所以沒有回應, 是因為他聽不懂。

東方泛起了淡淡的白, 水潭旁的梨花樹重新掩埋在厚雪之下, 紛飛的梨花瓣了泡影, 若非寒熄還站在的面前，阿箬甚至要以為這只是的一場夢。

不是夢，也不是幻境。

寒熄從背簍里走出來了，他重塑了軀，與過去一模一樣，可這不代表他真的好了，那些尚未被找到的歲雨寨人的里，仍舊有他的仙氣。

寒熄的復蘇了，神識不在，神智也沒找回。

他還會創造結界，會引來空中浮的靈力發，可以使樹木復蘇提前開花，又可以將一切化為障眼法，重歸于現實。他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他只是……洗干凈了認知。

山林間白雪融化，結界消失，是不是說明白一他們也醒了？

阿箬再抬頭看一眼面前的男子，不死心地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寒熄的視線穿過了的五指，只落在的臉上。

阿箬有些喪氣地耷拉著肩膀，試想過很多種再見寒熄的可能，卻從未想過他會變現在這般模樣。

若那些尚未尋回的仙氣便是他的神智，那麼找到那些人并且奪回仙氣的時間，要大大短才行。

“神明大人。”阿箬朝他開口，寒熄只是眨了一下眼，阿箬到了邊的話便停住了。

說了，他也聽不懂的。

可阿箬深吸一口氣，還是繼續開口：“神明大人，要委屈你陪我走很長很長一段路了，阿箬不敢冒犯您，所以我走到哪兒，請您務必跟上。”

寒熄未聽懂，阿箬便只能轉朝那片野梨樹叢的方向過去，走了幾步，回頭去看，寒熄還站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盯著。

阿箬不知該如何應對，想了會兒，手指向林子的方向，再提起擺，雙做出夸張的步作，不清楚沒有神智的人能否理解的行為，有樣學樣。

寒熄見如此，微微歪著頭，彎了一下角，輕聲道：“阿箬。”

好奇怪，也好可。

阿箬放下擺，抓了抓睡得有些凌的頭發。

叢林上方飛過了幾只鳥，像是被人驚起，遠傳來了馬嘶聲，應當是趙焰和白一等人發現醒來沒看見，卻瞧見的簍子歪在雪地里，擔心的安危故而尋找過來了。

阿箬無法，只能垂著頭再朝寒熄小跑過去。

待走到他跟前，阿箬耳廓微紅，手心張地冒汗，小聲開口：“還是……冒犯了，神明大人。”

看向寒熄的手，好看得像是能工巧匠用凝脂玉雕細琢而，這只手方才險些到了的臉，又接住了的淚。

阿箬不敢去他，知道自己只是個卑微的凡人，一個意外得到了神明恩賜，卻給神明帶來厄運的罪人，又怎麼能用自己這雙骯臟的手，去天上的月亮。

彎曲兩手指，拇指與食指輕輕夾住了寒熄袖擺上的一片云紋，阿箬扯著那片云紋往后退。

寒熄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袖擺，再看向阿箬，抬步跟上了。

阿箬松了口氣，心中竊喜，雖不到天上的寒月，卻能到月影旁的一縷薄云，已然是萬份幸運。

牽著寒熄走的這一段，阿箬不時回頭看去，寒熄就這麼半抬著手跟著，不論何時回頭，立刻便能和他對上視線，好像他的目從始至終都落在上，不曾低頭看過路。

……或許，他真的沒看路。

阿箬想起了很久以前，還年時與何桑爺爺采樹做藥，夜了便只能靠天上的那月亮照明。不論走到哪兒，月亮都跟著，一抬頭就能看到，永遠在那個位置，不隨過幾個山頭而偏移一分。

此時的寒熄，正是那月亮。

他對阿箬來說，便是月亮，清冷高貴，難以，卻有難以言喻的溫。

阿箬的心里有的滿足，自知卑劣，又貪溫，在心底地想，只要不人窺見心思，月亮就是的月亮，獨屬于一個人的，哪怕短暫也好。

聽到了馬嘶聲，沒一會兒阿箬就看見了趙焰。趙焰的刀沒出竅，刀柄拍打著附近雜的樹枝，跟在他后的東里荼蘼和白一正左顧右盼，踮著腳尋找阿箬。

幾人一抬頭看見了，明顯松了口氣，又見阿箬后牽著一個人，心中驚異。

驚艷于那位男子的相貌，竟是世間罕有的好看；訝異于對方著華貴，卻不知為何會與阿箬走在一起。

趙焰問道：“這位是？”

“偶遇的朋友。”阿箬面不紅心不跳地撒謊。

趙焰朝寒熄拱手，又問：“這位兄臺如何稱呼？”

寒熄沒有理會他，甚至可以說，他的眼里本就沒有這幾個突然出現的人，他不曾因為阿箬與趙焰說話，便挪給趙焰一記眼神。

阿箬知道他聽不懂，可能也不太在意趙焰的寒暄，好在寒熄的外表看上去足夠唬人，雖長了一雙溫的桃花眼，周氣場卻很冰冷，給人生人勿近難以接的覺。

趙焰問話得不到回答，微微蹙眉，他本是京都皇親貴胄之后，何曾這般人冷落？趙焰收了刀牽著馬匹韁繩，也有些心高氣傲地轉走了。

東里荼蘼一直與趙焰保持些距離，見他先走一步，便湊到阿箬跟前來：“阿箬姐姐，我們方才都很擔心你。”

阿箬看了東里荼蘼一眼，又看向白一，見白一始終看著寒熄，眼神在牽著寒熄的袖擺來回打量，必是在心底猜測寒熄的份。

他不曾見過寒熄。

當年歲雨寨的人見過寒熄的之又，那畢竟是他們第一次吃人，誰敢在吃之前特地去瞧一眼死人的模樣？

除了剖分寒熄，掌勺的吳廣寄，和幫廚的鄒靖，便只有何桑爺爺與何時雨了。

阿箬不擔心白一認出寒熄，先對東里荼蘼道謝，再問：“待出了煊城，你們打算去東車國？”

東里荼蘼一瞬驚住了，有些膽怯和慌地白一的手，生怕自己的份暴，可心里又覺得，阿箬或許什麼都知道，只是沒有說。

白一點頭，應了阿箬的疑問。

阿箬道：“那我就只等你到東車國。”

說的是你，無所謂東里荼蘼的去留，特指白一。

那些過往阿箬不愿再去回憶，哪怕白一的確無辜，他或許也是不死不滅的害者，可阿箬不會對他留，也不能。

等到東車國，白一該還給寒熄的，仍舊要還。

出了深林，一行人沿大路繼續往煊城行走。

許是因為趙焰與寒熄搭話未得回應，故而他騎在高大的馬背上，遠遠走在前頭，因答應了阿箬等人會送們去煊城，這一路也沒棄人而去。

東里荼蘼不認得前往煊城的路，只能跟在趙焰的馬后不敢離得太遠。和白一一道，與走在最后面的阿箬有一段距離，又怕阿箬走丟，時不時回頭來看一眼。

東里荼蘼看阿箬時，目于寒熄的上去過幾次，許是看的次數多了，就連邊的白一都有所發覺，在東里荼蘼又一次回頭朝阿箬和寒熄看去時，白一終于蹙眉，松開了的手。

“怎麼了？”東里荼蘼低頭看向他。

白一臉不太好看，一瞧便知是生氣了，可東里荼蘼不知他生的什麼氣。

東里荼蘼上的銀兩有限，要從京都一路走到東車國，不敢有太多花銷，吃喝用度一應都是最基礎的。

遇見白一時，白一上穿的是綾羅綢緞，被人養得白白的，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公子，說是皇子也不為過。他說他孤一人，東里荼蘼才帶他一同上路，即便沒給白一吃喝過什麼好東西，可他卻一點沒有嫌棄。

小孩兒雖有些冷淡，但從不挑剔，不論東里荼蘼說什麼他都答應，便是為了方便，把他扮小姑娘他也都照辦了。

想不通，好脾氣的白一怎麼突然就生氣了？

“白一。”東里荼蘼的聲音其實有些，因小時候不怎麼開口說話，在該改聲音的時段里沒用過嗓子，一旦放低，聲音便容易。

白一聽過低聲地自己許多次，每每耳通紅，這次也不例外。

他不太愿意生東里荼蘼的氣，便問道：“你為何總看那個人？”想起自己見到寒熄第一面時的驚訝，他又問：“是不是因為他好看？”

“那位公子自然是頂好看的。”東里荼蘼沒聽出白一話里的酸味兒，認真道：“我從小到大，在皇宮里也見過許多容姿絕艷的男，卻從未見過他這般好看、又貴氣的。”

白一聞言，腳步停頓，抬眸瞪了一眼。

東里荼蘼的手指輕輕抓了一下臉頰，道：“可你不覺得奇怪嗎？”

不等白一詢問，東里荼蘼便認真道：“我每每回頭去看他一眼，都覺得他好看得令人驚艷，可只要目從他的上挪開，便不大記得他的相貌了，就好比現在……”

白一聞言，回眸朝后看去，耳畔東里荼蘼的聲音繼續：“我方才那一眼明明看得很仔細，可連他瞳孔是深是淺都不記得，記得好看，再看一眼又覺得新鮮，回頭還是會忘記。”

白一看見，阿箬拈著那位白公子的袖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謙卑重視的姿態，讓白一想起了一個人，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

東里荼蘼忽而福至心靈：“啊！我想到這種了，就像是被抹去了關于我對他的記憶，只留了初見的印象。”

白一瞳孔微，收回視線，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