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第27章 春之葉:十

客棧有一方簡單的小院, 笤帚拖把等清掃之就放在小院的角落里,院種了兩棵桃樹,這個季節桃枝禿禿的, 上面因雨綴滿了水珠。

廚房與牲棚在小院拐角, 那面拐角的墻上還爬了一些不知是何花種的枯藤,要等開春了才能開出花兒來。

阿箬隨白一到小院時,回頭看了一眼后這面墻。

這墻是客棧的墻壁,兩側用木樁子支起了半截長廊, 上面茅草蓋上,雨水順著草尖落下,瞧著像是給打雜的夏日里避暑納涼所用,因著現在是冬天,四竄風,故而無人過來。

阿箬與白一兩人站在那茅草廊下,一人低著頭看向面前水洼中雨滴落下濺開的漣漪, 一人的心思卻順著桃枝所指的方向飄向二樓。

兩人之間有些距離,大約四、五步,與以往大不相同了。

白一看了水洼, 又看了不遠飄搖的墨綠擺, 記憶回到三百多年前的某天,他也看見過阿箬穿著一暗綠衫。跟在何桑爺爺后曬藥, 擺上濺了幾點泥,拼湊在一起像是梅花的形狀, 白一之所以看得那麼清楚,是因為他離很近, 近到只要一抬手便可以牽住的袖子。

如今他們之間相距, 又何止這幾步路呢。

白一覺得阿箬看他的眼神變了, 是從今早吃包子開始。

多年前他懼怕過阿箬,也怕自己會與其他歲雨寨的人一樣,遲早有一天慘死于的手中。不知事時躲躲藏藏,吃過許多苦頭,后來不再畏懼死亡,卻也找不到可以真心相待的人了。

前幾日小鎮街頭相逢,他與阿箬隔得很遠,可那時他們尚未如此生疏,似是在彼此心深,對方依舊與過去沒有多更改,可事實并非如此。

早間那小孩兒被紫林軍抓住時,他們都心知肚明披紫披風盔甲的軍隊到底是來找誰的。白一關上了窗,他與過去的選擇終是不同,他有其他更在意的東西,那些東西在他眼里遠比不認識的一條人命要重。

他以為這三百多年來,阿箬也變了,可關上門后沒多久,他聽到了哭聲中,夾著阿箬的一聲“趙軍爺”,那一瞬間白一站在窗后渾栗,豁然明白,阿箬只是看上去變了,的心到底是他們這群人中,最堅守的那個。

能為了一個不認識的小孩兒惹上麻煩的軍隊,正如當年能因為看他可憐,撿起一枯枝便朝欺辱他的人揮去。

早間阿箬看了他兩眼,那兩眼已經不再將他當做過去的白一看待了。

縱使他的容貌未變,里的靈魂也被這三百多年磨了另一幅模樣。

白一并未沉默很久,他只是在考慮,自己到底要不要出這幾步朝阿箬靠近一些,他想和阿箬靠近的,但到底鼓了幾回勇氣也沒敢踏出這一步了。

“我是從皇宮里出來的。”白一開口,向阿箬解釋緣由:“翼國的皇宮雕梁畫棟,但每一座宮殿都是一個牢籠。我以前為了躲你,給自己找了最牢不可破牢籠,曾慶幸自己在那里吃喝無憂,也不用擔心有朝一日會被你找到、喪命。”

“既如此,你為何又要出皇城?為何不愿與紫林軍回去?”阿箬問他。

白一小小的拳頭,發出一聲苦的笑:“因為我已經不怕死了,也有了比死,更怕的東西。”

白一道:“這些年我沒特地打聽,但我想歲雨寨的人從那之后,或多或都有些不尋常的能力了,我也一樣的……阿箬姐姐,我所說的話,一旦堅定了信念便能真。”

阿箬眼睫微,白一繼續道:“就像是神明的許諾,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我心里都有分寸,可為了生存,我仍會開口去說一些更改人世軌跡的話,以此換去更好的生活,更高的對待。”

若他想隨紫林軍回去皇城,這回大約那老皇帝都能跪在他的面前,讓他稱為天下至尊。

翼國一直沒有對外宣說,皇城中有一地,名義上是幾百年前翼國開國皇帝于宮中所尋風水寶地而建的圣宮龍殿,為祈禱國泰民安所用,實則那偌大的宮殿里,僅住著一個小孩兒罷了。

白一因背玄武,他所住的地方也玄武宮,他是僅皇親知曉的國師,翼國大大小小的事,皇帝都要費心去他那里過問。

白一有時不愿說,有時卻必須說,他像是一個預言家,只要是他口而出的話,不論翼國的皇帝如何造作,最后都會因為某些天時地利而應驗,他們更將他奉若神明,可因此白一更加不愿開口了。

他故弄玄虛,若是一般大小的事,他便裝睡打坐,要是涉及諸國大事,他便說兩句好話,破壞世間原有的平衡。

他這一生,因開口說話,更改了許多人的命數,東里荼蘼是其一。

當年翼國開疆擴土,因有白一“預言”在先,翼國與邊野諸國一戰,兵力人力損失極小,而邊野諸國付出慘重代價,紛紛撤兵,俯首稱臣。

當時皇帝問他如何才能穩固這些小國,讓他們每年進最好的朝貢,白一說,小國皇帝亦有子嗣,可讓他們每國都送一名皇嗣來翼國為質,以此為挾。

東車國當時只有一名公主,不曾有皇子,可翼國要定,他們也只能將東里荼蘼出。

五歲的東里荼蘼帶著一個東車國的宮上披著母親親繡的花,上面有兩只烏目鳥,祈禱到了翼國能平安喜樂。

東里荼蘼哪兒知自己是去當質子的,只聽母親哄說去翼國玩兒幾日,因那宮是從小陪著長大,為娘之,所以東里荼蘼哭了一會兒也就放心了。

翼國皇帝為人狹隘,為了能彰顯勝仗威風,那些邊野小國的皇子與當中唯一一個公主,是當著翼國百姓的面,如同被戲耍的猴般,一個個抬進了皇宮里早早為他們備好的院落,也是銅墻鐵壁的牢籠。

東里荼蘼當時還小,也聽不懂翼國話,看到百姓圍觀,對他們指指點點,還以為是翼國歡迎的到來。出小手,臉上掛著笑,傻子一般與旁人招呼,沒看見后宮抹淚。

那是白一第一次見到東里荼蘼的模樣,與他的外形看上去一般大,上穿著好看的異國花,上面繡著的鳥雀上羽五彩斑斕,唯有一雙眼睛是烏黑的,的發上掛滿了珍珠大小的紅藍瑪瑙,一雙圓眼充滿了驚喜與好奇。

白一站在皇城墻上,披著暗藍的錦袍,后站定的是玄底龍袍的皇帝,皇帝自滿的笑聲,與百姓那一聲聲極盡輕浮傲慢的辱罵,了東里荼蘼笑盈盈宮的配樂,極其諷刺。

白一這一生,因為所言真這件事,害了許多人家破人亡,可他住在皇宮里,每日看見那些錦華服臉上洋溢著笑容的不同人,便謊騙自己,他至讓翼國的百姓過上了更好的生活。但曾因他的一句話而徹底更改人生的人從此就在他的面前,他便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了。

東里荼蘼因是唯一一名公主,不能與其他皇子同住,又因相貌出眾,皇帝似乎起了別樣心思,便將單獨安排了一個院落。那小院就在白一所住宮殿的后方,他上玄武宮的觀星臺便能看盡小院里發生的一切。

初來皇宮的東里荼蘼還未褪去天真,欣喜地與的宮從未見過這樣大的宮殿,也從未見過這麼多人,的小院里種了許多花,不出名字,味道很香,很喜歡。

除了不能離開小院太遠,其他吃喝住都沒什麼好埋怨的。

皇帝偶爾也來觀星臺看,彼時白一就在旁邊,能清晰地看見皇帝臉上戲謔又晦的笑容,像是提前看中了一顆青桃,只等循循

皇帝對還有興趣,所以東里荼蘼在皇宮里的日子還算好過,但沒過多久大選,宮的人多了,皇帝便將拋到腦后,若沒人提起,他也不會再記起這個人。

皇宮里往日對東里荼蘼恭維的,也懶得再做表面功夫,他們倒是不敢真欺負到一個公主的頭上,誰知哪日皇帝是否會心,便將一些氣撒在了東里荼蘼的宮上。

那宮長大,猶如的親姐,一開始上也只是破了些,青了些,宮總騙說是不小心磕到的。后來有一日宮披頭散發衫不整地從外跑回了院落,遇見東里荼蘼也只是短暫停頓,隨后奔進屋大哭了起來。

白一見慣了這宮里骯臟的一面,所有浮華奢侈的是主人所,那些最卑微的宮太監之間,見不得人的易數不勝數,見不得人的手段屢見不鮮。

起初是被一個人欺負,后來是不止一個人欺負,再到后來,是不止一個人同時欺負

愈發不說話了,整日渾渾噩噩,有時也忘了給東里荼蘼準備飯菜。

那段時間東里荼蘼很難過,語言不通,發現周圍的人也都不對笑了,了一整日再見到宮回來雙手空空的,便問怎麼沒有晚飯。不知自己哪句話中了宮的憤怒,往日待極好的姐姐竟對破口大罵,責怪,怨恨

五歲的小姑娘仍是一雙漂亮圓圓的眼,立刻蓄滿了淚珠,委屈地哭了起來。

白一聽見哭聲便去了觀星臺,他看見東里荼蘼一人站在月花叢中,手腕上佩戴著東車國的首飾,可上的裳已經換了翼國的裝束,唯有與翼國人完全不同的五,讓顯得與這里格格不

哭夠了便去生火,因不會生火煮米,燙紅了雙手,也燒掉了一截頭發,但好歹將飯煮了。

東里荼蘼帶著熱騰騰的飯去找宮時,那宮正呆愣地坐在桌邊不知想些什麼,東里荼蘼討好地把飯分給還喊姐姐,用家鄉話說,如果在這里玩兒得不高興了,那他們回家就好了。

反正出東車國前,母后告訴是來玩兒的,說不定向翼國皇帝提一句們想回家了,皇帝便會安排人送他們回去,又或者父王母后差人來接們。

看著那一碗飯,哭著對東里荼蘼道歉,東里荼蘼以為的道歉,是因為不好罵了自己一頓,還很大方地表示自己已經不在意了,只要宮的荼蘼花小荷包送給自己就好,很喜歡那個小荷包。

東里荼蘼的人生是在翼國想要出戰攻打邊野諸國,而白一說他能輕松勝仗起更改的。

的悲劇,便是在這一晚徹底不可逆轉。

吃了晚飯,安心睡了一夜,次日醒來便看見宮吊死在屋,桌案上放著那個東里荼蘼說很喜歡的荼蘼花小荷包。

昨夜的那句道歉,不是因為對發火,而是因為知道們可能永遠回不去東車國,而也不想再堅持下去。

從今往后,偌大翼國皇宮,各種惡意,都需東里荼蘼自己去面對了。

彼時,才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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