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回躺在床上，雙眼閉，他臉頰已經褪了紅，淺淡面容蒼白，姜肆正為他把脈的時候，一個年近五十面帶長須的男人背著藥箱匆匆進來。

“是哪個要看病？”

霍岐跟在他后，一步作兩步登上臺階上前，托著雁大夫手臂將他往里面引，語氣焦急道：“雁大夫，這里！”

霍岐舉止匆忙，害得大夫亦步亦趨地跟著，很是艱難，這行為多有些失禮，王語纓走過來瞠了他一眼，接過雁大夫的手臂，溫和道：“在這邊，雁大夫莫見怪，病了的是府上的小爺，所以將軍才這麼著急，怠慢了您，還請您多擔待。”

王語纓話說得這麼客氣，雁大夫怎好見怪，霍岐聞聲自知不妥，也在后面不說話了，只是臉仍然焦急。

雁大夫著胡子，繞過沉香木制的雕花連錦屏，一眼看到床上的孩子，神微怔，轉頭疑地看著王語纓：“這……”

他是認得將軍府的小爺的，畢竟他常在顯國公府，而王語纓是顯國公的嫡親兒，生的孩子他自然記得長什麼樣，眼下這個明顯不是。

王語纓角的笑意一僵，卻在維持著面的笑容，道：“雁大夫有所不知，這是將軍發妻生下的嫡子，前不久剛剛找到，這不，剛一進門就病了，給將軍急得不行，您快給看看吧。”

王語纓份尷尬，卻還要替霍岐圓話，霍岐往過看了一眼，心中對更是愧疚。

雁大夫眉頭一皺，頓時覺得這況有些復雜。他走過去，將藥箱放下便要向前，這才發現床前還坐了一個子。

子穿著布裳，打扮地連府上下人都不如，可面容姣好，看著又不像普通人家出的姑娘，倒是有子尋常人不見的沉靜穩重，作也極為專業，雁大夫何許人也，他一眼便看出此人行醫。

王語纓走過來：“對了，這就是將軍發妻，姜娘子。”

雁大夫使勁眨了眨眼，早知自己便稱病不來了，他上前一步，沉片刻，輕輕喚了聲“夫人”。

姜肆沒理他，只是看著床上的阿回。

就在他要著頭皮喊第二聲的時候，姜肆一下子站起。對他福了福子，道：“勞煩大夫給我的孩子看看。”

雁大夫一看眼睛都紅到眼尾兒了，這委屈可沒啊。

霍岐忍不住在后面催促，他應了一聲，坐到床邊上，先翻了翻阿回的眼睛，看他口鼻，最后把脈。

只是這脈把著把著，面就越來越凝重。

他抬頭看向姜肆：“夫人生他時可是難產？”

霍岐猛地轉頭去看姜肆，滿眼皆是震驚，姜肆卻看都沒看他，對大夫如實道：“您不用問了，我懷阿回時在富貴人家做工，了胎氣，生他時摔了一跤，差點一尸兩命，孩子出生時沒有呼吸，好不容易才救回來，卻自小帶了不足之癥，這些年，我想盡辦法救他，都是治標不治本。”

姜肆每說一個字，霍岐就覺得心上被扎了一下，他竟不知，肆肆為了孩子過這麼多苦，阿回的子竟那麼弱，相見第一天，他還什麼都不知道去試探阿回，如今腸子都悔青了。

雁大夫站起，對姜肆道：“我觀你手法，還有你方才那些話，想必你也懂醫，這孩子心力弱，帶了不足之癥，虛，不得什麼刺激，方便問一下，孩子暈倒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嗎？”

姜肆張了張口，卻覺得嚨被什麼噎住了，眼淚瞬間便掉了下來，不想讓人看見，忙轉過蹭了蹭眼角，迅速整理好表，回對雁大夫道：“果然是這樣，我擔心自己關心則，您這麼說我就確定了，接下來我知道開什麼藥，勞您費心，一會兒幫我看一下藥方子。”

霍岐見姜肆哭，走過來想要安，卻被姜肆躲了過去，手便僵在那，不知該作何反應，王語纓見狀，把雁大夫往外請：“雁大夫，您一路奔波勞累了，在前廳稍坐片刻喝杯茶吧。”

雁大夫知道這是讓他暫避。

他還是頭一次給懂醫的人家看病，著實省了不麻煩，沒說什麼，他拎著藥箱出去。

王語纓拽著霍岐的服到角落里，小聲道：“有什麼話好好說，不是妾說您，這件事您辦錯了，給姐姐好好賠個不是，萬不要放不下段顧及臉面，他們母子的苦，跟您的面子比起來，什麼都不是。”

王語纓說完，跟在雁大夫后面走了出去，把下人也全部屏退，將門輕輕關上。

關上后，長出一口氣，轉又換上笑臉，親自為雁大夫指路。

屋里，霍岐一時有些無所適從，他走過去，張口要跟姜肆說話，姜肆卻轉過，去桌前寫著方子，霍岐知道還在生氣，只得嘆息一聲，坐到床邊，看著床上虛弱的阿回，眼睛也發。

他握住阿回的手，拇指蹭著他的手背：“是爹爹對不起你……”

姜肆“啪”地放下筆，拿著藥方走到門前，將門一推，門口站了兩個下人，把藥方給其中一個：“勞煩你將這藥方遞到方才離開的大夫手上。”

“是。”

看著那人跑出垂花門，姜肆關上房門轉，走到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霍岐，臉上沒有一表：“將軍，你可否出去？”

霍岐聽還在賭氣，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手去拽的手，姜肆后退一步，霍岐抓了個空。他扯了扯角，手心落到膝頭上，靜默半晌，幽幽說道：“五年前，我被府抓去上前線，因為不想再為朝廷賣力，所以跟幾個同樣被抓來從軍的兄弟一起逃到了對面的軍營，幸得齊王賞識，讓我做了他的親兵，齊王多疑，不許軍中之人私下傳信，所以我就想著，等到條件允許的時候，就傳書于你，讓你知道我還活著。”

“可戰場上瞬息萬變，我有好幾次踏進鬼門關，三年前上凌渡一戰，我軍慘敗，我心口上中了一箭，掉河水之中，漂了半日，幸得一子相救才撿回一條命。”

“若不是，我沒命見你。”

姜肆聽到他說中箭掉水中，眼眶一，神微微松。

“我昏迷不醒，足足睡了四天四夜，是不解帶地照顧我，我醒來后，只說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也不需要我為負責，我留下一錠金子當作謝禮，本以為事就這樣過去。”

“誰知道我回軍營不久，就有人前來狀告我，那人正是瑯玡王氏家主，也是當今的顯國公，我那時才知，救了我的不是什麼普通農婦，而是王家嫡。本有婚約在，那戶人家也不知從哪得到這消息，要與退婚。王家因此迫我娶，否則就要送出家為尼，我一再推辭，說我已有家室，他們便說，要派人將你接過來，也許你并不阻攔。”

“你也是這麼想的？”姜肆忽然開口。

霍岐卻苦笑一聲，他抬頭看向，這次再手拉，沒有閃躲。

霍岐讓坐到旁邊，搖了搖頭道：“你是什麼樣的子，我再了解不過，只是當時是與你傳信的最好時機，你若真能過來，一能與我團聚，二能替我擋了這樁婚事，所以我就答應了。可是……”

姜肆心中一，出口問：“可是什麼？”

“可是清水縣傳來消息，說你已經死了，整個清水縣都不知你的蹤跡。”

姜肆猛地站起來：“胡說！我只是——”

聲音忽地卡住，一下子愣在那里。倘若跟他說了自己被那縣令公子纏上的事，大哥會不會誤會，覺得跟那人有什麼？

霍岐跟著站起來，雙手包住肩膀：“肆肆，我不知道你還活著，我若是知道你活著，一定會去找你還有阿回的。”

姜肆覺得心里很，霍岐把一切說得合合理，似乎只有和阿回的存在是多余的，倘若他們真的死了，霍岐與王家娘子的故事，何不是一樁談？

王家娘子沒做錯什麼，大哥沒做錯什麼，難道和阿回就錯了嗎？

姜肆滿腹的委屈，像被困在籠中的囚鳥，怎麼也尋不到出口，低垂下頭，聲音極輕極輕：“大哥，你會怎麼辦，讓我給你做妾嗎？”

霍岐一下子急了：“你在說什麼傻話？”

姜肆抬起頭，目仄地看著他：“難道你會讓國公府的貴給你做妾？”

霍岐目微怔，突然沉默了。

姜肆心頭一凜，冷笑著道：“正頭娘子只能有一個，你會怎麼選？大哥，你若是心里有答案，就不會一直瞞著我到京城了，可你什麼都想要，到頭來總會失去一個的。”

霍岐被說中了心事，啞口無言，半晌后，他了聲音：“肆肆，我……我可以去求陛下，讓你做平妻——”

姜肆的心被石頭重重砸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著霍岐，就好像從沒認識過他一樣，多想他能給一句承諾，哪怕是騙一騙也好。

可他心底想得始終是怎樣才能兩全其。

這怎麼能兩全其呢？

“你出去。”姜肆的聲音冷若冰霜。

“肆肆……”

“出去！”

姜肆低聲向他吼著，霍岐沒見過這樣的，聞聲怔了一怔，見全豎起尖刺，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都無用，最后看了一眼阿回，只好無奈地轉離去。

門關上的那一刻，姜肆好像失去了全上下所有力氣。

“阿……娘……”

姜肆一震，轉看到床上的阿回已經睜開眼，急忙撲過去，下心頭難過和委屈，手指著他的臉：“還難不難？”

阿回眼睛清澈如水，他看著姜肆，問：“阿娘，你難嗎？”

姜肆一怔。

“阿娘，要不，我們走吧，我不要爹爹了。”阿回低聲說著。

姜肆心里何止是難，更替阿回覺委屈。阿回趴在肩膀的時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

想什麼才會那麼痛苦？然后引發心疾，病倒過去。

可醒來后，他卻在安。

姜肆拍著阿回上的被子，告訴他別多想。

忽然，聽見窗子外發出一聲響，轉過頭，看到窗子被人從外面推開。

姜肆眸一變，趕拿了旁邊的玉枕抱在手里，輕手輕腳走過去，剛要揚手去打，卻發現外面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小老頭。

“師父？”姜肆瞪大了眼。

游為仙蹲在窗臺上嘿嘿一笑，又變了臉：“丫頭，你怎麼哭了？誰惹你了？”

姜肆后知后覺地掩了掩眼睛，岔開話題道：“師父怎知我在這里？你不是去皇宮了嗎？”

“嗐，別說這個了，老夫找你有重要的事，”他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放到姜肆手上，著急忙慌地，“皇宮里那個皇帝小兒頭患惡疾，近來是越發不是人了，老夫惜命，伺候不起，我已向他引薦了你，以后你就替老夫為他看病，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他應該不會對你怎麼樣。”

“就這樣，老夫還有事，再會！”說罷，也不管姜肆答不答應，向后一跳，關上窗戶，一氣呵。

留下姜肆在那里干瞪眼。

游為仙飛出將軍府，剛跳下墻，就看到旁邊立著一個人。

“呦，這麼不放心，還親自來督看。”

“怎麼說。”

“你派人到將軍府接人就是了，”游為仙哼了一聲，隨即又跑過去，哈腰道，“但這丫頭膽子小，你可別嚇，還有，我把當親兒看待，你傷害，我可是要找你拼命的。”

蕭持瞥他一眼，“你走吧。”

說完，跟千流一起離開巷子。

游為仙不滿地小聲嘟囔：“卸磨殺驢，當年就不該從大火里把你救出來，一點都不可。”

完了又“咦”一聲。

“我是不是把自己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