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玄里，似乎剛休息過，沒有束發，散于肩前，順綢緞上映著淡淡的暗紋，迫得人不過氣來，姜肆的心怦怦跳著，那一瞬的殺意幾乎要將吞噬。

惶惶找回自己的聲音，輕張紅：“陛下……是我……”

沒想到陛下在自己的寢宮里，竟然也如此警惕。

蕭持看到是，表也無于衷，手掌卡著腰，眉頭輕皺，低聲質問：“為什麼來晚了。”

姜肆掙了一下，覺到力道驟然一，心立刻提到嗓子眼里。

記得醫館隔壁的張屠戶要殺豬時，也是這樣一副表。

姜肆趕解釋，害怕腦袋不知什麼時候就搬了家，眼睛不知不覺染上一層迷蒙霧。

“路上見一個……一個公子從馬上摔下來，我給他看了看傷，幫他把胳膊接好，就耽誤了一些時辰……”

磕磕絆絆地解釋，也不敢看著他，這下別說給張公公求了，自己都自難保。

蕭持眉心跳了一下，眸微寒：“你這麼喜歡在路上撿人救治？”

不知為什麼，姜肆覺得陛下的關注點有點歪，眼中閃過一詫異，可惜也是敢怒不敢言。

低垂著頭，喃喃低語：“醫者本來就該這樣……”

“你說什麼？”

姜肆忽然覺得這人又在故意嚇唬，抬眸看著他，抬高了聲音：“我說——”

猝然撞上對面那雙悉一切的黑眸，又冷不丁了脖子，聲音也漸低了：“陛下既然已經知道民不是刺客，可否放開民……”

蕭持垂著眼，看著睫簌簌抖著，一面不肯屈服于他的強，一面又不自覺地到害怕，就這麼左右搖擺、糾結不定。

他的眉頭漸漸松展，頭往一旁偏了偏，然后回頭看一眼，退后半步，放開了他。

“下次不可再遲到。”

上的熱量褪去，錮著的手也松開了，姜肆松了一口氣，聽到頭頂的命令聲，暗自了酸疼的腰肢，忍不住腹誹。

往常都是病人聽大夫的，到這里倒好，大夫得全權聽憑病人的吩咐，還不能有任何怨言，誰他是皇帝呢？

“民知道了。”

姜肆彎行了一禮，端起手來的時候，蕭持忽然面一變，抓住手腕將拽到跟前。

“這是怎麼回事？”

姜肆猝不及防地向前一踉蹌，看到被他抓住的那只手上有一道暗紅的痕，腦中閃過剛才的畫面，恍然道：“這……是那個摔馬的公子上的。”

邊說，邊卯足了勁要掙他，誰知那人竟然像見了兔子的鷹似的，死不撒手。

姜肆越來越覺得離譜，瞪圓了眼睛看著他：“陛下——”

剛才誤會是闖進寢殿的刺客也就算了，現在這樣又是做什麼？

蕭持端詳著的神，抻平的角漸漸彎起一抹弧線。

“那天你撕開朕的服時，看起來力氣大的。”

蕭持一邊說著，一邊松手放開，姜肆沒控制住力氣，向后倒退了兩步，好不容易穩住，腦子里登時就燒著一團火，這跟那些惡作劇、土熊土熊的孩子有什麼區別？

很有意思？

姜肆深深吸了口氣，換上一副笑臉：“民自小從鄉下長大，經常做些活累活，像家小姐那樣滴滴的，沒人會要我，但我力氣再大也比不過陛下，您是真龍天子，武功蓋世，文韜武略，民樣樣都比不得。”

這話說得怪氣，姜肆也認了，想著反正將他得罪了，不如直接死個痛快，索將心里的話都一起傾倒出來。

向前一步，彎下請罪：“還有，陛下送到府上的那些東西太貴重了，民愧不敢當，非是民不識抬舉，還請陛下將那些東西收回去。”

這話說得有些不敬，本以為那人又會生氣，誰知他轉走到床邊坐下，面并無任何變化。

只是問：“朕送去那幾套沒見你穿，你不喜歡？”

姜肆看都沒看，哪里知道喜不喜歡。

誰知蕭持不等回答，直接擺了擺手道：“你不喜歡，就當賞給霍岐了。”

姜肆心里一堵。

霍岐又不是人，那些賞賜最后不一定去了哪。

覺口上憋著一氣，張了張，幾次言又止。

蕭持靜靜看著，手指在的綢緞面上輕輕挲著，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姜肆擰著眉，隔了很久，終究忍不住道：“陛下還是賞給我吧。”

“想通了？”

“想通了。”姜肆鄭重點頭。

不想便宜了霍岐，那還不如攢起來留給阿回，就算攢棺材本爛到土里也絕不給霍岐一分一毫！

姜肆在那里義憤填膺，蕭持已經閉上眼，愜意地往旁邊一靠。

“想通了就過來。”

姜肆抬頭，見他一隨意搭在床上，坐姿沒了之前的端方，看著有幾分隨意散漫。

那意思好像是想讓過去給他按。

昨日還是在榻上，今日就到床上了。

姜肆有些躊躇，一邊取出帕子手一邊道：“在那兒我使不上力。”

蕭持毋庸置疑的口吻，瞥了一眼：“那是你的事。”

姜肆臉黑了一下，默念幾句靜心的格言，不與他計較，慢吞吞走過去，心里比劃著該怎麼才能正常給他按。

忽然眼前一亮，從藥箱里拿出一塊布，走到床前，對蕭持道：“陛下往里面一點兒。”

蕭持不知道要做什麼，什麼話都沒說，往里挪了挪。

姜肆把方方正正的白布鋪到床的邊緣，四角都平整了，然后坐上去。

蕭持眼中終于出現一困。

姜肆坐下后便是正對著蕭持，病人不躺著，多有些不自在，臉也有些發燙，看到對面發出無聲的疑問，解釋一：“怕弄臟了您的床。”

蕭持看了一眼下的白布，洗的泛黃了，但應該是常年洗過之后都熨平，沒有一褶皺，再去看那個人，眼神便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探究。

霍岐不在的這五年，一個人帶著孩子，卻還把生活過得如此認真。

或者說較真。

姜肆試著夠了夠他的頭，發現這距離太過于曖昧，以前在醫館的時候，第一次行醫時便紅著臉說什麼都不肯給男子醫治，游老在一旁罵，罵得多了，也看得多了，方知道在生老病死面前，男那點界限實在沒那麼重要。

到如今，姜肆已經能坦然面對任何傷者。

可眼前的人是皇帝。

無論如何也沒法將他跟那些人相提并論。

姜肆挽了挽袖子，囁嚅一句：“陛下可以將眼睛閉上了。”

姜肆覺得陛下應該能懂是什麼意思。

誰知他會反問：“為什麼閉眼睛。”

“您昨日不就閉眼睛了嗎？”

“朕今日不想。”蕭持說得理所當然。

莫生氣莫生氣，我若氣死誰如意……①

姜肆心里默默叨叨，子卻湊過去，屏著呼吸，就這樣正對著那人，手在他頭頂兩側按了起來。

其實兩人挨得并不近，可姜肆總覺得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為了不讓自己胡思想，姜肆故意轉移注意力。

陛下不說話時，模樣是很周正英俊的，那雙飛眉順著眉骨而起，似銳利的鋒刃，如此朗的五卻配了一副冷白的皮囊，更襯得他多了幾分亦邪亦正的味道。

姜肆看著看著才發現，他兩眼之間的鼻梁竟然有一顆小小的痣，在鼻梁偏右一些，似溫潤剔的白玉上多了一點瑕疵，卻又平添了幾分。

“嚯——”姜肆驚疑出聲。

興許是看迷了，竟然忘了眼前的人是皇帝，也忘了自己是在養心殿里，午后寂靜，這一聲顯得尤為突兀，蕭持當即就掀起眼簾。

四目相對，姜肆心跳驟停。

這已是在他面前第二次犯錯了，到底該如何補救？

“霍——岐是不是曾做過齊王殿下的親兵？”

姜肆眨了眨眼，雙眼無辜地看著他，像是隨意問起的閑話。

蕭持打量著的臉：“怎麼？”

“民只是想問問，齊王的營中是不是不讓士兵們互通書信？”既然問都問出來了，索直接問個明白，“霍岐說他剛做齊王殿下的親兵時不能給家里去信，所以才一直沒告訴我他在哪里，我對齊王殿下軍中的規矩不是很了解，想著陛下應該知道……”

“不是。”蕭持一口否認。

姜肆怔了怔，這聲回答出人意料，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原本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無意中得來的答案竟然人這麼失。

垂了垂眼，偏頭看向別。

蕭持發現眼尾微微發紅。

口不多出幾分煩躁，蕭持把手換了個位置，道：“不過為了防止軍中出現細作，主帥邊都會嚴格一些。”

姜肆抬頭看他，眼中有些驚訝。

他這句話說得有些刻意，像是故意解釋給聽的。

姜肆想起自己腹上傷醒來的那天，阿回告訴，是黑叔叔把珍貴的藥丸給吃了，才撿回一條命。

原以為只是萍水相逢的兩人，沒有任何集的兩人，在對方命懸一線時都以援手。

或許，他也沒有表面上看得那般冷漠無。

姜肆把手到他后腦，按著他后面的幾道，無形中拉進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指尖順過他的發找準位，另一只手扶著他肩膀，忽然開口問他：“陛下昨日見到民第一眼時，心里是怎麼想的？”

蕭持正看著的耳垂。

有一個耳，沒有配飾，耳尖像芙蓉花蕊一樣。

他沒聽到說什麼。

“你說什麼。”

姜肆一邊按道一邊說：“我出貧寒，嫁給的男人一飛沖天平步青云，本該是皆大歡喜的事，可他已娶了家室更好的子為妻，倒顯得我們母子有些多余，這兩日在將軍府里，我時常聽到一些閑言碎語，還不知道外面傳了什麼樣。陛下在宮里見到我第一眼時，是不是也在笑話我？”

其實心里一直很憋悶，不知這些話該跟誰說，更明白不能跟眼前的人說，可他剛剛在細微給予的面，還是讓覺得心里有個地方破防了。

蕭持忽然握住手腕，隔著服袖子，又輕輕放開，似乎只是為了讓停下作。

他道：“你若覺得自己沒有錯，這世間任何嘲笑便都與你無關。”

姜肆心頭一，微微泛起酸意。

陛下第一次在面前這麼鄭重其事地說話，就好像有什麼東西重重擊打在了的心上。所有人都知道沒錯，可所有人都以為該讓步，即便是同和惋惜，總帶了幾分幸災樂禍的唏噓。

他那話有些無，像石頭一樣邦邦的，但姜肆就需要這樣的無。

忽地垂頭，蕭持看著，剛要說什麼，就見拂開他的手起，背對著他，快速地了臉。

“陛下恕罪，民失儀了。”

在陛下面前這樣，實在不該。

很快轉，從藥箱里又拿出那塊帕子手，重新坐過來。

蕭持微微皺眉，看著的手。

姜肆笑了一下緩解尷尬，解釋道：“剛了淚，手臟了。”

真干凈。

蕭持目落到前：“你服也臟了。”

姜肆低頭一看，前有兩道水漬，應該是淚痕。

“去換。”蕭持說得很快，不給人拒絕的余地，“張堯！”

張堯耳朵著實是好，隔著這麼多道墻都能聽到，不久就看到他顛顛跑進來。

蕭持吩咐他：“去，帶姜醫下去換裳。”

“是，”張堯應聲，“姜醫，隨奴婢來。”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姜肆猶在眨眼：“這……這恐怕于理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