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行云一直懶得跟任何人說好話。

許平憂第一次見到他，幾乎要追溯到懵懂的年時期——

或許比那還要更早一點，誰都與所謂的娛樂圈八竿子打不著，智能機剛剛開始流行，都是小學蘿卜頭，高差尚未達到如今的地步，絕對能歸屬在‘小孩子’的范疇。如果生活順遂，關心的應該是學校小賣部與外面的一塊的價差，誰經過爹媽允許擁有了自己的智能手機，誰暗誰，哪門的老師最討厭，育課為什麼不能每天一節……

那會兒，還住在未拆遷前的東巷，老小區為主，筒子樓林立，一到飯點，各家各戶同時開干，彼此都能聞見鄰居家的飯菜飄香。今天炒的菜還是燉的湯，全都是公開的。

許平憂的父親開了一家小型的裝修公司，常年在外奔波，盡力為一家提供保障生活的經濟來源，母親李姿玉是舞蹈老師，在有自主意識之前，就已經為提前安排好了舞蹈生的路，在鄰居口中，除了模樣漂亮，還有一點點的‘為人清高’。

“清高有什麼用。”

小孩子的特權之一，是不被當做一個有完整思維的人。

九月的傍晚，自學校歸來，在老樹下的石桌上寫作業。

一扇窗戶之隔的一樓，被房主改造狹小的休閑場所，擺上茶幾桌椅，供附近筒子樓的居民們娛樂。

閑言碎語伴著嗑瓜子、麻將的聲響傳耳朵。

有人樂呵呵地調笑：“哎喲喲，你這話酸的，沒用也得有人吃這套啊。”

“人家是市里單位退下來的舞蹈演員，以前吃國家糧的，人長得還漂亮，要不是了傷，估計還能跳幾年，哪里得到姓許那小子娶回家里去……”

容也不是全部針對家，不過是被人當牌桌上的配菜，習慣反芻著東巷的蒜皮，今日終于到們這兒。

許平憂一言不發，埋頭翻看著自己的練習冊。

做完最后一道大題，太也差不多落了山。收起中筆，踩著斑駁的樹影進樓道，一路行至七樓，跑得臺階砰砰作響，最后著氣，慢慢地在頂樓停下來。

敲開門，李姿玉冷了一張臉，看起來已經等待許久。上沒說什麼，只是將一雙拖鞋扔至的面前，‘啪’地一聲，背得筆直，神端得冷靜。

許平憂最怕這份冷靜。

每次練功不積極，不上心，效果不佳了，就會如此待遇。

低著頭，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至餐桌前。

李姿玉指了一張椅子讓坐下，又自己慢慢地挽起頭發，片刻后，以一種冷然淡漠的語氣出聲，“……聽班主任說，你上課不聽講，被抓到畫畫，是不是？”

李姿玉生氣總是很平靜的：平靜地說話，平靜地做事，就連表也是一如既往的得，整個人好像一株破土而出的荷花，又像面目溫和的菩薩，看起來波瀾不驚，只有語言夾槍帶棒，讓人能奇異地生出畏懼與害怕。

此刻喝一口水，食指和中指微蜷，關節敲擊著桌面。手指旁邊擺著一把戒尺，大小剛好，正夠教學和教訓使用。

天暗了，屋里的燈只開客廳的一側，照不到兩個人所在的地方。

李姿玉淡淡出聲：“說話。”

許平憂低聲開口，說不上有什麼緒波。

“……我錯了。”

“錯在哪兒？”

“錯在不應該上課不好好聽講，走神，不用功……”

這些場面上的認錯話，說出口也非常簡單。話到最末，的思緒已近麻木，抬起頭，對上一雙漠然秀麗的眼睛。

荷花還是荷花，菩薩還是菩薩，不過沉靜地俯視著。

“錯了。”

空氣沉寂了片刻。半晌，李姿玉方繼續平淡地說：“是錯在你不該把多余的心思，花在舞蹈以外的事上。”

讓將隨的素描本拿出來，許平憂抱著書僵坐著，到底拉開拉鏈，出一本又一本的書：練習冊、語文課本、糾錯本……直到最后，才是一本書皮包著的素描本。封面是戴著皇冠的小王子，是在校門口的文店買的，從晨讀前糾結到放學后，心選出的合心意的圖案。

李姿玉翻開看了幾頁，依舊坐得筆直，態姿薄如紙片。

紙片似的人，連撕東西這件事，都能做得優雅適度。脆弱的紙張一張張斷裂，許平憂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試圖將思緒放空，控制住的本能反應。

“手攤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面前的人著紙團，終于出聲。

一下、兩下……攤開手掌，下都快要咬出，就是沒有掉淚。

“以后還畫不畫了？”

許平憂開始還試圖倔強地保持沉默。

直到李姿玉不再留，語調發冷，力度加重，才瞧著地板上拉出的兩道人影，漸漸開始發起抖。兩滴眼淚打在人影上，模糊的視線中，整個人哆哆嗦嗦的，幾乎快要融化水，“不、不畫了。”

“大點聲，再說一次。”

李姿玉提高音量，如同平日里教導練基本功，如常端坐，語氣平穩。

“……不畫了！”

耳邊嗡嗡，視線模糊。

夜徹底降臨前，喃喃地對著菩薩發了誓。

許平憂躺在床上，一團，著空出的床鋪角落發呆。

深藍的被單床套，既像天空，又像海洋。

展開雙臂，沉進海洋，忽然想到樓下小姑娘家的那只狗。

一只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小狗，純白，垂耳，會咧看著每個人傻笑。

在東巷，一直游離在同齡人群之外。白天要上課，晚上要練功，周末還要繼續加練，另有安排的學科補習，要想出門，李姿玉也不會給規劃以外的零花錢，更不許參與到稚無聊的孩游戲，因為那不夠藝，也不夠得。

孩子們的總是直接，久而久之，的標簽自然就了傳說中的‘小氣’‘孤僻’，倘若不是因為還有一兩個住得近的小姑娘，幾乎沒什麼人主與說話。

這個年齡段，就連炫耀的事大都做的淺顯易懂。小姑娘的原話坦，與談論暑假的自駕行：“我爸媽帶我出去旅游的時候在高速服務區撿到的，說是品種還不錯呢，肯定是哪家帶出去玩兒走失的……不過也沒什麼，以后我肯定會好好養它，還能帶去其它地方玩。”

拿著手機，給看照片，夾雜著山川河流，平原星海，一看就不是出自孩之手。

許平憂過一眼，悶聲不響。

“你話真的好啊，”對方這樣抱怨，“要是再這樣，我們還算朋友嗎，他們都不讓我跟你玩兒來著。”

許平憂也不知道算不算。

瞧著床鋪，只意識到這方空著的空間，或許剛剛好容得下一只小狗。

如果有就好了，不必一定要人家那樣小可，雪白俏皮的……哪怕灰不溜秋，調皮搗蛋也好，至，可供聽人說一兩句無聊話。

第二天一大早，在熹微晨中出了門，李姿玉去舞蹈工作室更早，將早飯留在餐桌上。喝了一小碗南瓜粥，抓著包子出門，聽著灑水車的音樂聲，走路也繃直得像一竹子。

“你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麼，”后桌的男生姓蘇，總喜歡抓的辮子，笑話，“悶葫蘆今天改，不畫畫了？”

不說話，他還越來勁，“不是吧，還真為昨天的小事兒恨上我啊？我平時也老被老師抓到上課干別的，也沒見跟你這麼要死不活一樣，何況，我也不是故意告老師，只是巧合……”

許平憂不答他，托著下，食指在桌面上打圈。

老師領著一個從未見過的男生進來，也全無興致，盯著一長串的詩句發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背記之余，僅僅抓住長篇大論最后的總結，“……費同學剛剛從國外回來，可能會不太適應環境，大家平時要多多幫忙，同學之間互相關，好不好？”

“我去……老外啊？”

后桌男生被轉移了注意力，大大咧咧地瞪著臺上的人，愣是不帶腦子，喊完才想起要遲疑。

怎麼又好像不是來著……他訕訕地找補。

其實不怪他——淺棕的頭發，灰棕的眼睛，整個人穿著一不符合年齡的黑，面淡然，廓鋒利深邃，是誰都能瞧得出的不同。視線穿過前排，仿佛沒有落在教室的任何一，漫不經心得很、飄忽得很。

作者有話說：

明天如果更的話還是晚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