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憂第二次產生此刻適合作畫的——

站著，對面的人坐著，視線高度卻沒差多。

費行云搭著一只，右手松松垂在吉他前，骨節突出，皮偏白，弧度比白日里在教室睡覺還自在。抬眼波瀾不驚地瞧，神自然得就像談論日常天氣。

日穿過門檻房檐照進來，人影落在紛繁雜的商品貨中，容易讓人誤認爺的模樣，舉止氣質卻不是。

和自己正巧是兩個極端，正面反面：沉默自憐，自在隨。

虛虛的一團深藍影子由骨架架出細瘦的廓，莫名使人想起巷子里一些老人常常掛在邊的生活經驗：所謂‘手大肩寬骨頭’，這種丫頭小子往往不需要怎麼個營養飲食講究，天生就能長得很高。

將來長不長得高不知道，至此刻，還在年人的年紀，未來全是未知和可能。

……

“試什麼？”平靜地問。

費行云不答，下朝手里的吉他點了點。

許平憂有些恍惚，抿了抿，一時半會兒不知道繼續回什麼，僵直片刻，果然聽到對方輕出一口氣，稍顯不耐的靜，“怎麼又不說話……剛剛不是看了好幾次，想試就痛快點兒。”

原來這也沒逃過他的眼睛。

“我沒……”

剛剛沒看，還是沒想試？

許平憂和人對視，反駁的兩個字卷在舌邊，還是心里發虛，有氣無力地沉寂下去，凝滯半晌，重新抬頭，又變平平穩穩的一句，“我先回去了。”

對面的人沒聽清，反問自鼻腔出來，有些莫名：“嗯？”

“幫我跟阿婆說一聲，我先走了。”許平憂說。

說走就走。

剩著的一小半作業點評不聽了，葡萄也不吃了。略點了下頭，抓過書包，人影跌跌撞撞撞向日夕。

一口氣經過悉的巷道、榕樹，一樓麻將館熱鬧非常。

一對夫妻正為著該不該沒日沒夜離不開麻將桌吵得不可開。妻子出來抓人，還要上手揪人耳朵，扯人服；丈夫要躲人唾罵，還要躲人手腳；老板娘在其中老道地周旋回護，左勸一句右勸一句，還要分神拉上單元門，把聞訊而來的圍觀群眾擋出去。

偏偏外面的人還要笑，還要鬧，手指著人，道：“你也太霸道了吧，這兒是公共用道，還不讓人看了，這麼熱鬧的事兒，趕給我打開！”

老板娘擼起袖子，扯著嗓子，翻起白眼，“就知道催催催，催命呢！趕回吧，沒什麼可看的，真有那看熱鬧的心啊，跟你家那口子不是一樣吵！”

回懟的更來了勁兒：“你還別說，我在家真就不吵！”

“假清高，就使勁兒裝吧你。”

……

是有的毫無興趣的過路人。

艱難地穿過人堆，回到七樓，開門后書包往地上一扔，又沉默著抓起來，放回臥室桌椅。起去了臺，準點提起噴壺，與花草為伴。

重新平靜下來，許平憂幾乎能想象到自己走后會得到的評價：可能又是別扭，又是糾結，還可能有直白點的矯，不知好歹……

假清高。

腦子里忽然出現老板娘直來直往的回懟聲。

假清高當真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嗎。興許不僅知道，還自我厭棄，自我……

一墻之隔，房門響，鑰匙伶仃作響。有人回家了。

澆完最后一盆綠植，卻不急著進屋，直到樓下一聲突兀的喇叭長鳴，才如夢初醒，放下手中的噴壺。

……

運會開了兩天，許平憂就獨來獨往了兩天。

第二天的下午是大多數比完項目的學生的自由活時間，不高年級的學生膽子大，常年索出一套混出校門去別的地方的辦法。

許平憂默不作聲，卻明白這是好時機，跟在這群人中，拿著這些天攢的零花錢，買了一整只哈瓜往小賣部去。

到的時候，鄧阿婆正在躺椅上織著一條灰圍巾，訝異之余，要不要再帶東西，左右為難，索去廚房就地分起瓜。

天氣開始涼了，上也換了校服外套。

費行云帶著板回來，還是專心致志地聽著講課，分毫不擺出來的果盤。

他不參與，直接往阿婆后的座椅塞了一個枕頭，又拿來一塊薄毯。

看他一眼，立刻意識到了什麼，耳微燙，待人離開，才開口：“阿婆，我們去室吧。”

室只能是書房。

一張雕花大桌，兩把紅木椅。桌面一排筆和一方墨，墻上還有山水圖一幅。

出來時日頭還沒落，電視機打開，放著不知道哪兒的相聲評書，和弄著陣陣吉他聲，辨不清音調。

被阿婆安排在前面，等最新的作業評價，這一次頭也不抬，不對任何東西抱有好奇心，和一本作文選集為伴，站起拿書包也沒有靜。

“喂。”

“……喂。”

半晌沒個回答。

……

真是木頭楞登一尊雕像！

費行云表微妙，一副沒辦法的凝噎樣兒，看三子打不出一句話，竟然干脆直接起，單手拎著吉他，朝這邊走了過來！

氣定神閑，步調從容，面無表。距離離得越來越近，大眼瞪小眼也沒用。

許平憂沒料到事態發展，被驚得下意識要往后躲，結果腳下一空，愣生生狼狽地跌回自己的座位。

閉眼皺眉間，膝蓋上多了沉甸甸的一份重量。

驚愕迷茫中重新睜開，肇事者已經又回過，悠然自得，隔著個煙酒柜臺探，單手去拎自己的板凳。

“一天到晚到底在別扭什麼，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

“……又不是要跟你手，”費行云還有要說的，十萬分犀利，話鋒一轉，“拿穩當了。”

他背對著，后背卻好似長了眼睛，提點得慌慌張張，不自覺了攬抱吉他的作。

稍后，凳子便‘砰’一聲被人搭穩，人跟著在斜前方，面對面地坐穩當。

許平憂是完完全全的生手。

生手心里新鮮，面上手生膽子小，抱吉他像抱一尊易碎的佛像，生怕出一點差錯。

費行云眉眼一抬，下一托，語調容照舊八分道理，讓人不得不按照他的指示，繼續老老實實順勢調整姿勢，膝蓋哪邊高那邊低，握住琴頸，扶穩琴弦。只在最后語氣微微和，閑散的鼓話：“對，就這樣，隨便撥一下。”完完全全一副盡職介紹的模樣。

他對人倒是不吝嗇分自己的好。

許平憂頭一遭吉他，垂了眉目，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老實地跟著對方的話做起來。

琴弦震一秒，指尖皮也跟著生起熱，與畫筆是全然不同的驗。

拇指、食指……最后又是拇指。

“嗡——啪！”

猝不及防，正常的琴聲驟然變得刺耳。

許平憂呆愣地看向手背，沒來得及說話，手上的琴已經被人作迅速地走。

原來是一弦斷了，蓄積大量的力，斷裂的一半向手背，差點割上皮。

“別！”

費行云想也不想，徑自抓住的手，檢查起況，眉頭微蹙，態度認真。

男生的掌心和熱度是全然不同的程度。

渾不自在，不等對方檢查完，立刻猛地一下回來，上不自覺道起歉：“對不起……”

費行云怎麼也沒料到的第一句會是這個，神有些愕然，無語擺上臺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服了你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