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的什麼也說不清楚，但話是明明白白的驢頭不對馬。

許平憂繃著角，試圖張說點什麼，也找不到話頭——剛剛才被直接說過，總不能再道一次歉，哪怕，的確除了這個想法不剩什麼。

……

如果不做劇烈的作還沒事。

剛剛猛地一手，自然不自覺地用上了力，此刻，拇指和食指之間的手背皮出一縷細細的紅，被襯托得顯眼。再是幸運，也還是被琴弦刮蹭到，傷了一點。

沒了人聲，就只剩下電視上播放的護品廣告充作室背景音。

廣告播報員繼續聲并茂著‘還你二十歲年輕’的品牌名。費行云眼皮子一抬，掃過一眼，無奈地嘆口氣，徑直起，主留一句干干脆脆的話，“呆著別。”走到半途，又回過，做臨時的補充道：“店先看著，來客了就讓他稍等。”

吉他被他順手放回柜臺上，可憐地躺平。

聲音漸遠，被‘砰’的一聲門板響掩蓋過去。再出來，他手上多了一小個深紅玻璃瓶，一小袋棉簽。

許平憂仰頭看人，自知理虧慚愧，心里七上八下，想也不想，迅速將手里無聊擺弄的東西收進外套口袋。

……

“人坐著就行，手攤開。”

費行云活學活用，學會了不跟廢話，言簡意賅，不耐煩。

“不是掌心朝上，翻個面……對，就這樣，別。”

而且看起來也不需要對方說話，單向指示，單向作。

剛開始，年開始是坐著的。

但這個年紀，他又屬于個子躥得高的那批，對著比自己矮一截的人坐著、弓著、低著頭，反而容易肩酸背痛，不利于繼續手上的作。費行云也不扭，心里頭有了取舍，干脆不要凳子，直接蹲在地上，一手抓著的兩手指，一手起棉簽消毒。力道多輕不是，多重也不是，全憑個人覺適當。

一上一下，坐得高的人低頭，剛巧看見年稍的發旋，尖尖的下。幾發翹起來，有點像大型的發。

接皮的手指骨節微微發熱，并不像遠遠觀察的冷。

許平憂這回沒，抿了抿，靜靜地問：“……多錢。”

費行云：“嗯？”

許平憂微微沉默，注視著他慢慢起，自認為這句話總挑不出錯，遂頓了頓，繼續補充，“你的吉他弦。”

可能是心里有所準備和預料，費行云這回不僅不氣不驚，反而坦坦然然，波瀾不驚，習慣了說話做事的節奏，“我以為你說理傷口多錢呢。”

他眉目飛揚，笑意散漫地溢出來，自顧自地說：“無價行了吧，但是我善心大發，用不著你賠。”

許平憂越來越不自在。

看著他，形僵著，眉頭微微凝起，剛要出聲，鄧阿婆卻剛好拿著紙筆推門進來。于是話到邊，千回百轉，變了響亮的、莫名的、曾經心里想過的話，“之前就一直覺得……你名字起的很好。”

很平常的寒暄，很生的吹捧。

阿婆聽得清楚明白，不僅不笑沒話找話，反而很善解人意地順著解釋：“是吧，他自己起的中文名。”難得有一點外的高興。

當事人做完該做的，人已經幾步到了柜臺后，不出聲。

費行云明白得很：就那個憋著一勁兒的格，瞎起話題，肯定是不想讓阿婆知道傷的事兒。

于是裝著碘伏的瓶子和棉簽都被他順道收起來，眼下人蹲著翻了半天，找出一方木頭的收納箱，出一方小盒子。手里頭繁忙，并不參與這頭的對話，明擺著又有其他要做的事。

“……取的是‘流的云’的意思。”阿婆還在慢慢地往下說。

天沉下來，柜臺后的人按亮小賣部的白熾燈，專注地換起琴弦。

許平憂合上做完批注的素描本，還給阿婆，一只手揣進外套，剛好到被藏起來的東西——不過早已經因為等人無聊，被折騰得換了個形狀，藏起了鋒利的尖端，微微硌手。

這會兒，校運會也該結束了。

許平憂起，平平穩穩地目送長輩進了后院，道別，“阿婆再見。”

路過柜臺時，費行云于百忙之中空抬頭，斜一眼，將什麼東西敲在臺面上，敲擊兩聲，“拿著。”和上回給倒水一樣，順手的事兒。

兩只創可擺著，散著。

許平憂抿了抿，默不作聲，將兜里的東西出來，放到創可所在的地方，兩邊換完畢，起往外走。

斷弦不知道被誰歪歪扭扭地折一朵金屬花。

等這頭換好吉他弦，試彈過，天已經徹底暗了。費行云最后一次拂過琴弦，調的音階響，抬眸，剛好看見這朵花躺在明的玻璃上，發青的灰黑。

有深秋的涼風吹過，一切都是冷，灰黑卻發著熱。

……

日子如果能一直這樣持續下去，也是能過的。

至，學校里老師的課照常，活照常。同學不主來往也就算了，井水不犯河水，日子長久下去也就漸漸形了習慣，總歸滿打滿算，還剩一年就能平平靜靜熬到盡頭。

許平憂還記得那天的天氣，秋日最末，上午下過一場雨，午后萬里無云，太久違地高照。

如常一樣，洗過澡吹過頭發，換好服，一路路過一樓的麻將館，路過巨大的榕樹。正好，鍋碗瓢盆，晾曬棉被，各種雜聲起伏，匯聚東巷日常的平凡生活。

學畫的日子持續了多久，就有多個這樣的周日下午。

樓下小姑娘家的小白狗漸漸大了兩圈，已經會護主吼人，遠不如小的時候溫順。不過小主人樂見其，竟然也不去糾正這個惡習。許平憂聽出對方話里話外的得意，也不破，只是聽著，點著頭，說什麼是什麼。

快到一學期末尾，有了期末考試的力，許平憂也不能像之前一樣一周不落，這一趟過來，也有要跟阿婆說一聲暫停的意思。

費行云不在，據說是和安桓去了運公園，板又換了其他項目，遠比的生活富多彩。

這些日子以來，的中指左側長了一層繭，微微凸起。

鄧阿婆卻笑，說這是用了心，使了力，才有此收獲。

“不過你這個年紀正該點俏，”阿婆是過來人，給一個解決辦法，“回去抹抹油，一、一……或者每天晚上厚涂一點霜就行。”

許平憂只點頭聽著，沒應聲。

阿婆卻看了似的，嘆氣說著道理：“你一心在想做的事上是好的，但也不要過分專注了，要學會對別的事抱有興趣，無論是人還是……”

這個天氣，早不是在室外上課的時候。

第一回還是費行云提的醒，讓懵懵懂懂，有些慚愧地想到阿婆的年紀。

有時候，上家里另一口人不在，最后一點課程也就只能挪到門面上。阿婆要準備其他的日常所需，一個人守著門面，不知不覺也記下了一些商品的價格。

安逸久了，警惕也就沒有開始的時候強。

阿婆在后院做飯，有人影投進來，許平憂還低頭看著手里換的新素描本，問著：“老板不在，您隨意看，需要什麼告訴我。”

高跟鞋撞擊地面的聲音響起。

……不對。

許平憂瞬間反應過來，僵在原地，恍惚地抬頭，只看到一張鐵青的臉。

李姿玉整個人發抖，指著，語調尖利：“出來！”

許平憂還不知道對方怎麼找到的這里，卻已經漸漸涼了。的確忘不了李姿玉的走路聲，清脆，又冷冽。

“砰！”

素描本被人一把奪過去，丟在地上，發出‘嘩啦’的響還不夠，又被踩了幾腳。

太突突地疼。許平憂還有點發愣，又被人一把抓住胳膊，往外拽，躲閃不及，膝蓋直地磕上柜臺，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我一直以為我多想了！一樓的阿姨說你好些日子沒去買過東西，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你在外面接電話的次數多了，我也以為你是真的了朋友，昨天問了樓下的才知道你本沒去過幾次，要不是我今天特意請了假跟著你，你還打算瞞多久……”

李姿玉語調抖，明顯氣得語序不清，一雙目幾乎燒出火。

東巷永遠不缺熱鬧和看熱鬧的人。

門外開始聚起好事的人群，低著頭，麻木冷漠，只看到長長的兩道人影往外綿延。

李姿玉最面子，最看重得，此刻卻像張牙舞爪的一株植，緒高漲：“我說過多次了，不許畫畫，不許畫畫，你想跳好舞，就沒有兼顧其他事的力，到底誰為你好……”

后的院門被推開，阿婆著的名字，“小憂？”

……

許平憂聽到自己心臟忽然開始狂跳。

被人圍觀沒有產生的屈辱忽然涌上來，阿婆還在說話，李姿玉也在說話，只有無話可說，整個人要燒盡了。

忽然想到那群人圍觀夫妻吵架，碎的、惡毒的、看好戲的，每個人都鮮活得要命……可一切都不能搖半分。

唯獨阿婆……

“您是小憂的媽媽是嗎？”

“小憂在繪畫上有興趣，也有一定的天賦……”

“是這樣的，我退休前是老師……”

……

“是我的兒，學什麼，是該我說了算！”

不要說了。

要瘋了。

許平憂終于不了了，唰地抬頭，咬著，抖著：“媽……”

“啪！”

李姿玉面無表，細手高高揚起：“我讓你說話了嗎？”

門外好像寂靜了一瞬。

許平憂捂住臉，瞪大了眼睛。一滴積水從房檐滴落，大小像一滴眼淚。

眼淚往下，敲打在路面，全是看熱鬧的街坊鄰居。有人勸說李姿玉，你作為家長跟孩子計較什麼，這個年紀會主學習就很好了；還有人仿佛同，你都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兒有多不能吃苦，好吃好喝的，還一天到晚想著打游戲，打一掌也是該！

他們說，他們鬧，他們議論紛紛，李姿玉全不在意，指甲陷進的皮，像要掐斷管，人漸漸地冷靜下來，沙啞著嗓音與阿婆爭論著什麼。

還有：“……”

抬起頭，看到門外一雙灰棕的眼睛，頭皮驟然發起麻。

還有費行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