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今大有好轉。”

等候在外的大臣們聽得的回話，總算松了一口氣，既然未來的天子不會立刻暴斃，他們自然也不都在殿門口，而可以退側殿之，暫且歇上一歇。

雖然上一任皇帝親口指定了繼位的人選，但九皇若是突發重病，也沒有先休養個一年半載再登基的道理——按照大周的習慣，每當天子駕崩，朝廷為了穩定局勢跟安人心，會立刻安排新君靈前登基，同時在十五天為新君舉行大典，就算考慮到溫晏然被定為儲君的時間實在太短，各類都要趕制，最多也不會拖過二十天去。

在重臣的帶領下，群臣進偏殿之，按地位高低關系遠近依次坐定，其中國師的位置被安排在右上首——正常來說，大周的國師會居于宗廟附近，很到宮中來，不過為了顯示新君天命所歸，必須在登基大典上出席，地位十分超然。

國師只能出溫氏一族的旁支，極遠的緣關系讓他們難以擁有繼位資格，而相同的姓氏又保證了這些人必須將自己跟皇權捆綁在一起。

這一代的國師名溫園，是一位眉目俊朗的年輕男子，算是新帝的遠房堂兄，他號為驚梅居士，相之人便稱其為溫驚梅。

與國師相對而坐的老人是太傅袁言時，他如今已過知天命的年紀，頭發大半花白，外貌比實際年齡還要大上一些，正是先帝欽點的輔政重臣，把溫晏然加上的話，就是歷經三朝，門生故遍布朝野，從任何角度看都是個舉足輕重的人。

與太傅隔著兩個位子的人則是戶部侍郎盧沅，年紀輕輕，尚不足三十歲時變了四品大員，雖然放在整個朝堂中算不得什麼，但在年輕一代里，絕對屬于翹楚人，如今各級吏都在長興之中鋃鐺下獄，導致了不重要崗位的人員空缺，比如史臺大夫，再比如戶部尚書，目前就都是空職，前者目前因為缺乏能得住場子的上而陷混，后者則在盧沅的管理下，顯得井然有序。

故而盧沅雖未被點名輔政，但作為頗先帝重，而且自能力也不錯的新貴，如今也與袁太傅等人一塊候在側殿當中。

盧沅與袁太傅之間雖然隔著兩個位子，卻沒人去坐——因為諸皇子皇爭位時許多大臣也牽涉其中，被先帝清洗了一批，雖然造了人手不足的后癥，也大大提升了周朝的人均辦公場地的面積。

韓拾荊乃是戶部的一個小小主事，素來只跟著上峰的步調行事，本來沒資格待在這個側殿之，只是戶部如今實在是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人才，才不得不著頭皮過來幫著盧大人壯一壯聲勢。

進側殿后，韓拾荊就老實坐在靠門的位置上，低眉垂目，安分守己，只偶爾以眼角的余掃一掃殿的大臣們。

除了上首那幾位喜怒不形于的重臣尚且能夠保持住面的平和，很多大臣面上都帶著或深或淺的憂。

殿并不嘈雜，大部分人都保持安靜，偶爾幾個說話的也盡量將聲音低。

雖然許多逆份子都在長興之中被拔除，卻也不代表如今的朝廷是一團和氣。

如今能立在殿上的大臣，也各有各的心思。

大周的朝臣多出于豪門大族，不人與皇室有親，其中崔氏跟鄭氏分別是四皇跟七皇子的外家，兩邊各擁其主，多年來明里暗里一直爭斗不休，直到四皇自請出京，七皇子的勢力占了上風，崔鄭兩邊的角力才算告一段落。

事后回首，韓拾荊覺得，四皇當日的退讓，分明是不爭之爭，這位殿下曉得建平局勢混，索尋機出去，坐壁上觀，順便在外經營勢力，等建平這邊塵埃落定后，再來漁翁得利。

——建平是大周的都城。

當時七皇子占據上風后，為局勢所迷，果然志得意滿，陷爭位的混戰當中，如今早被軍拿下，由于那是先帝已然病重，加上局勢混紛雜，委實無力置這個兒子，七皇子也因此逃得一命，現在暫且被關押在幽臺當中。

一刻之后，監過來傳令，說是新帝服了藥后，現下已經能起了，稍后便會前往乾元殿。

溫園本來在閉目養神，此刻睜開眼睛，向著對面的袁太傅笑了一笑：“既如此，我等當前往恭候。”

袁言時微微頷首，一派持重之：“國師所言甚是。”

溫園與袁言時四目相對，這兩人一個有地位卻無實權，一個是先帝欽點的輔政大臣，此前從未聽過有什麼往來，如今的對話也十沒有半點不對勁的地方，但韓拾荊卻莫名覺得背上寒直豎，一時間竟不敢往前邊多看。

*

乾元殿是正殿，也是先帝停靈之所，朝臣們提前過來，早早分列于兩側——現下雖然還未舉辦過正式的登基大典，但先帝駕崩后，昔日九皇已經能被稱為陛下。

在朝臣們等候之時，溫晏然正立在鏡子前，由為自己更。

由于先帝是在臨終前兩個月才定的繼承人，溫晏然又一直在病中，不方便細量尺寸，邊只有此前未加封的皇的禮服，所以府那邊特特奉上了老皇帝以前的舊服，讓穿上，最外面再套一層喪服。

——府屬于侍奉皇帝日常生活的衙之一。

便幫著更邊道：“這些服是太傅大人準備的。”

大周素來有長者臨終時將舊贈送給舊人的傳統，老皇帝一手提拔了袁太傅，又令其輔佐新帝，顯然足夠看重對方。

溫晏然注視著鏡子里的人影，并沒有順著話茬深談的意思。

垂下頭去，本以為九皇偏居多年，驟然間登大寶，一定有話相詢，結果對方始終神淡淡，倒旁人不清底細。

穿戴完畢后，府令過來回稟，說是儀仗已經準備停當，請新帝乘輿，卻見溫晏然停下腳步，吩咐府令道：“先替朕取一柄劍來。”

府令聽見天子話中的容，不知想到了什麼，膝蓋一，直接跪倒在地。

溫晏然笑微微道：“怎麼，府竟辦不來此事麼？”

府令心中剎那間千回百轉，若回答辦不自然聽著就非常適合以職罪被捉拿下獄，若是回答辦得，倘若新帝覺得自己竟能帶刀進廷，是個應該被清除的危險份子又當如何？

他沒時間仔細斟酌，只得戰戰兢兢地回答道：“軍拱衛皇朝，邊必然攜有刀劍，微臣愿為陛下召之。”

溫晏然頷首，過不片刻，一位披輕甲的軍校尉便匆匆而至，解了佩劍雙手遞上。

溫晏然將劍取到手中——這實在年弱，差一點沒能握住劍柄——然后掛在自己腰帶上，又掃了對方一眼，笑了下：“校尉且把頭抬起來，讓朕瞧瞧。”

這位軍郎將依言抬首，溫晏然看見，對方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子，五廓鮮明，不完全是中原風格。

溫晏然把這人的形貌記下，詢問：“你什麼名字？”

軍郎將是武職，大多不善言辭，此刻聽見天子詢問，也只是垂首道：“微臣鐘知微。”

邊上的在心中嘆氣，這位鐘小將軍要是機靈一些，順帶著說一下自己的出，說不準便能在新帝心里留下點深刻的印象。

不過們不曉得的是，溫晏然其實還了解這位鐘小將軍。

當日在點開書本前，曾在評論區掃過幾眼，對這本書里的部分人有點印象。

鐘知微算是書里一個出名的武將，被廣大讀者親切地稱為鐘掉線，用來形容在關鍵戰役中屢屢查無此人的存在。

溫晏然想，世上有起錯的名字，但一般不會有起錯的外號。

所以在眼里，這位鐘小將軍絕對是個可造之才，十分適合為以后的昏君事業添磚加瓦，當下揮了揮手，令對方跟在自己的儀仗后頭。

自覺掌握劇本的溫晏然此刻還不清楚，鐘知微此人外號之外還有不可供挖掘的深層次信息。

穿越的這游戲向書籍雖然熱度不錯，留長評的讀者卻不太多，而寥寥數語顯然難以將鐘知微此人倒霉的一生概括完全——對方在關鍵戰斗中并非主掉線，而是被掉線。

鐘知微出不好，在朝廷中混了那麼多年，積累了不敵人，對手為了打，每每遇見那種“一旦打贏就必定能升”的重要戰役，都會派監軍過去扯后。

溫晏然還未進殿，乾元殿中響起監的通傳聲，諸位朝臣們齊齊伏拜于地，口稱天子，言辭一致地懇請溫晏然繼皇帝位，以安人心。

以大周的習慣，就算君臣之間也很大禮參拜，不過如今是新君正天子名分的要時刻，自然又當別論。

溫晏然抬頭，目止在老皇帝的棺槨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輕輕掃了眼邊上監。

像靈前繼位這種事，大周早有一套固定的流程，不必多做什麼，只要按部就班往下進行就是。

監傳令，令百平，朝臣們大多依言而行，但并非所有人都隨之站起。

此時此刻，地上依舊有一人恭恭敬敬地拜著，溫晏然不認得對方，但在此的朝臣們都曉得，那是鄭氏的子弟鄭引川。

——這種況下的長跪不起，比起有事懇求，更像是在砸場子。

不過也有很多吏很會這人的想法——正常來說，鄭氏子弟就算有話要說，也不至于自己親自上陣，實在是很多門人故舊都在長興之中遭遇了清洗，有資格在今日面見新君的并不多。

鄭引川在禮部任職，他不等旁人斥責，立刻開口道：“微臣鄭引川有要事啟奏陛下。”

鄭氏是七皇子的外家，行事當然要為七皇子張目，他今天的目的，就是讓對方把七皇子從囚之地放出。

鄭引川沒有直接提起七皇子，只是說大周崇尚孝道，如今先帝除了溫晏然之外還有其他同在建平的子孫子，按理也該過來哭靈。

——在很多人的想法中，九皇年紀尚，又有愚鈍怯懦的傳言，未必敢于駁斥旁人，鄭引川選擇當面表達自己的看法，得新帝不得不立刻給出答復，倘若溫晏然一時心，應了他的請求，那七皇子就能自幽臺被放出。

他的行為雖然十分莽撞，但仔細想想，可能其實高。

朝臣隊伍末尾，戶部的韓拾荊忍不住抬起頭，悄悄觀察新帝的神。

年的天子居高臨下地看著鄭引川，面龐上沒有半驚慌或者慍怒的神，反而微微含笑。

溫晏然是真的不生氣。

在眼里，對方的行為可以說是瞌睡時遞上了枕頭，在時機上卡得恰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