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帝停靈期間，袁太傅每日都會過來授課，各的宮人們都經常能看見送太傅離宮后四閑逛的陛下，想來小皇帝以前在桐臺悶得太久，有機會自然要倒出走走。

這一日，袁太傅在講完課后，特地詢問了下天子的狀況，提醒對方冬日寒冷，近來又多風雪，散步時要注意莫要著了涼。

溫晏然隨意一點頭，忽然道：“那位季統領如何，可痊愈了？”

袁太傅面為難之，嘆息道：“老臣曾人去看過季統領，說是如今還不能起。”

溫晏然：“既如此，就教太醫過去瞧瞧，如果不肯見，就多派兩回。”看袁太傅還想說些什麼，補了一句，“就說是朕讓人去探他的，請季卿注意保養，等他子好了，朕還有仰仗之。”

其實在季統領傳出生病的消息后，袁太傅等人曾請過太醫去幫對方看病，結果都以被對方用各種理由拒于門外。

袁太傅到，天子今日所為，明面上是安季統領，但仔細會，卻也帶著些威懾之意，略勸了幾句，發覺不能改變溫晏然心意，也就應承了退下。

送走袁太傅后，溫晏然在庭中站了一會，如今已經完全回憶起來那位季統領究竟是什麼人——評論區提到過，為天子近臣的季躍對溫氏頗有不滿之意，本想在先帝喪期謀反，卻因為顧慮重重，加上缺乏合適的機會，所以選擇放棄，其人如驚弓之鳥，一旦到刺激，就容易做出過激的選擇。

溫晏然負手看著宮苑中的雪景，過了一刻左右，池儀輕聲走來，在邊上說了幾句話，溫晏然微微頷首，表示聽見，卻并不立刻說些什麼，又出神半晌，才道：“喊他過來罷。”

溫晏然喊的對象是張絡，他與池儀一樣，都是驟然提拔到天子側的小人，卻十分能穩得住，對待之前就侍奉在溫晏然邊的老資格近侍的態度更是恭順謙卑，竟也十分順利地被皇帝周邊的宮人接納了。

張絡現下過來，是向坐在木榻上的皇帝匯報自己今日的所為。

“奴婢按陛下的吩咐，去找了鐘校尉……”

張絡小心回答，其實在皇帝剛剛吩咐他辦事時，這個混跡于宮廷底層的小侍更多是到畏懼與驚訝，但他迅速意識到，面前擺著的是一個絕好的晉之階。

眾所周知，由于不重視的緣故，昔年的九皇邊并無可靠近臣，如今府中諸位有品級侍的年紀都已然不小，張絡想，只要能讓陛下覺得自己足夠好用且足夠忠心，那麼天子在提拔人時，難道還不會給心腹之人高位麼？

木榻上，裹著白貂裘的溫晏然倚靠著側的憑幾，半閉著眼，一言不發地聽著張絡的匯報，從頭到尾都沒給出半句評價，等人說完話后，微微頷首，示意張絡退下。

張絡揣不天子的想法，行禮后站起，輕手輕腳地退到門邊，剛要邁過門檻時，又被里面的人喊住。

溫晏然睜開眼，清凌凌的目在他上輕輕一掃，就在門前的小侍忐忑地揣度起皇帝是不是又打算吩咐什麼事時，卻聽這位天下至尊開口道：“這幾天雪一直不停，你在外奔走時記得多穿件裳。”又向邊道，“罷了，將昨天收拾的那件皮裘拿過來。”

這件皮裘是作為皇九時的舊，宮人們不敢丟棄天子在桐臺時的舊，全都好好地收拾了起來，溫晏然昨天散步時，看了兩眼們收拾，順便記下了那件皮裘。

自然不能著逾制的服飾，不過考慮到昔日皇九的生活待遇，溫晏然的舊中，也實在沒什麼逾制的。

張絡的作微微頓住，隨即垂首躬，向著天子再度拜了一拜。

*

冬日太落山的早，蒼穹上無星無月，黯淡得就像是鋪了一層厚厚的黑氈，皇朝中的主要殿宇、道路上已陸續點了燭火，其中以被用來停靈乾元殿最為燈火通明，溫晏然如今所居的西雍宮次之，其它區域由于現在人手有限，就難免顯得冷清寥落一些。

一個年輕宮人辦完差事后，被屋外的冷風一撲，決定抄小道往回趕，不料卻在宮苑迷了路，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隨帶著的舊燈籠也熄滅了，只能著黑慢慢往回走。

走了半刻左右，忽然聽見遠風中傳來了一種十分悉的，令人心下戰栗的聲響。

那是軍行走時上甲胄發出的聲音，先帝末年，前朝后宮都被這位暴君清洗過數次，年輕宮人一聽此音，就像是被施了定法一樣，化作一塊頑石，一不敢。

直到那隊人馬離開很遠后，這位宮人才稍稍松了口氣，但旋即又察覺到不對——軍若是奉召宮，或者宿衛宮苑，又為何不點帶著照明之，反而跟自己一樣黑前進，倒像是刻意在掩人耳目一般？

這隊軍雖然沒有攜帶照明之，但行時卻十分絡，在靠近皇城中前朝與后宮的分界線時，分出一半人馬往北邊去，直撲棲雁宮，剩下的那一半則不聲間將西雍宮團團圍住，爭取做到一只蒼蠅都飛不出來。

——當初溫晏然不顧朝臣勸阻，執意將宗室子留在宮中，并為了方便管理，將這些人集中安置在棲雁宮的偏殿，正方便了有心人一網打盡。

今夜似乎格外安靜，在這些軍包圍西雍宮的時候，竟然沒有一隊巡邏的隊伍恰好路過此地。

直到軍將西雍宮圍得不風，為首之人才喝令手下開門，材魁梧的副將上前兩步，直接抬將大門用力踹開。

大門砸在石墻上，發出一聲巨響，而那踹門的副將早已經帶著手下人一陣風似地沖進了正殿里頭。

在完包圍時便已沒必要繼續瞞行蹤，這隊軍早已點起火把，將西雍宮外照得燈火通明。

過不多時，那位率眾沖進殿的副將面鐵青地從殿中跑出，快步走到為首者側，著嗓音道：“大人，里頭沒人。”

這座宮殿不但沒有皇帝，甚至連近侍都沒能找見一個。

就在副將出來匯報的時候，負責尋找宗室子的那些軍也傳回音訊——棲雁宮跟西雍宮雖然位置不同，但在空曠程度上，卻保持了相當高的一致。

副將聽見邊有鐵甲撞擊的輕響傳來，竟是親衛中有人開始止不住地發起抖來。

他們憑著一膽氣沖宮中，結果卻撲了個空，一些名為“后怕”的緒便慢慢浮上了心頭。

——大周立國三百余年，哪怕為叛軍，心中多對溫氏懷揣著些敬畏之意。

副將有些著急，道：“咱們的行蹤既然已被察覺，索直接沖出建平，小皇帝一時半會也未必追得上。”“

為首之人默然半晌，忽然搖了搖頭，語氣堅定：“不，此刻還遠沒到該出宮逃竄的地步。”

火畢剝作響，照應在為首者的面頰上，倘若有相者在側，必定能認出，此人就是如今的軍中衛統領，季躍季將軍。

季躍面沉如水，他到底老于世故，很快制住了心中的焦躁之，本來因為張而混的思緒也慢慢清晰了起來，推測道：“如果溫九對咱們的行有十的把握，在看出不對時，就不會是躲著你我，而是派人將咱們直接抓捕下獄。”

副將恍然：“也是，若是底氣十足，白天那會也不至于派太醫過來咱們底細。”

季躍冷笑一聲：“溫九今年還不滿十五歲，在朝中又沒有心腹，如今不正面應戰，而是選擇躲藏，看似早有謀算，卻咱們瞧出了不過厲荏而已。”原地佇立片刻，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中已滿是厲，“此人是在拖延時間，倘若咱們當真被嚇得退出建平，就正中了肅清宮苑的計謀。”

軍的職責是護衛皇城，其中人員俱都出清白人家，多大周恩澤，就算季躍是軍中衛，也不能調麾下所有兵馬，今日隨他進宮的，都是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心腹兵將。

也正因如此，倘若季躍這群人趁夜離開，那剩下的軍，就必定會倒向小皇帝那邊。

季躍：“咱們在建平經營多年，在外面卻毫無基，一旦離開，便算是失了地利，只能投奔旁人，不如留在此，只要將小皇帝找到，就能一舉翻盤。”

副將有些焦急：“可太啟宮這樣大，咱們又不曉得小皇帝跑到了什麼地方去，到底該如何抓人！”

他還有句話沒說完——太啟宮占地已經足夠寬廣，北側還鄰著桂宮與瑤宮，他們要真一點點翻找過去，估計建平城的忠君人士早就聽見風聲，趕過來勤王。

季躍分析：“不是自己走的，邊還帶了一群宗室子，行程不可能快，所以跑不了太遠，而且宮里面咱們的人也一直沒給出消息來……”目一凝，篤定道，“溫九是去了天桴宮！”

天桴宮是國師所居之地，而且歷代國師都出自溫姓，緣關系注定他們的權勢與皇權相連，而旁支的份則限制了這些人直接染指皇位，對剛剛登基還沒有足夠可靠人手的溫晏然而言，算是難得的值得信任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