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晏然頷首：“之前季氏因叛被族誅，從者也籍沒家產……朕記得涉事的幾戶人家都在建州，彼此間相距不遠，有勞盧卿，把他們留下的田地與戶都幫朕梳理清除。”

盧沅應聲稱是。

意識到，面前的天子雖然年紀尚小，但已經在嘗試著自己理政務。

按照尚書臺本來的計劃，新帝得十六歲以后才能逐步親政，但個人威是一種很玄妙的事，溫晏然借著靈前誅兄，宮中平兩件事，大大震懾了建州的朝臣，之前的計劃當然就此擱置。

盧沅也有些明悟，當時軍叛時，皇帝為什麼只尋求天桴宮的協助，而不聯絡旁的大臣——一方面是相對于外頭的臣子來說，有緣關系的國師可信度相對較高，另一方面在于，新帝越是不依賴前朝大臣完結此事，大臣們就越是對于新帝心服口服。

盧沅道：“微臣將田產與戶理清楚后，將那些黔首編戶籍，再分以田產……”

溫晏然聞言，微微搖頭：“那些黔首是叛賊所屬，不能以純粹的戶視之。”又道，“季氏那幾家的田地歸中，所藏戶判以徒刑，讓他們屯居原地，按耕作土地多上七的錢糧。”

徒刑在大周是一種很重的刑罰，判了徒刑的罪人會在府的要求進行勞作，同在殿的賀停云本來想勸誡陛下寬和一些，等聽到后面時又閉上了。

雖然罪名上是有些重，但在現在的狀況下，也不失為一種合適的置辦法。

如今的大周朝，豪門大戶，宦士族占據了大量的土地跟人口，在地方上有極高的勢力跟威，小戶人家很難在大族的夾中生存下去，再加上近些年年景不好，這些戶一旦為在籍之民，不用一兩年，其中一大半就會重新為某些家族的戶。

而且這些人在被判為徒刑后，份上就相當于為了隸，大周的隸不是終制的，在服滿一定年限的勞役或者遇見天下大赦的時候，就可以恢復平民的份。

隸本算是府的財產，不用另外人頭稅，若是能將耕作的三收獲留下來，日子應當不至于太張。

盧沅是戶部侍郎，想得更加細致。

季氏等家族因為皇帝信賴，所以他們的家族土地，距離皇家的田很近，非常便于管理，而且建州地勢平坦，土地也比較沃，那些大族所占據的，更是良田中的良田，是現的，水渠是現的，耕牛也是現的，就算災年，一畝地也有百余斤的糧食，若是年，一畝地能收獲超過三百斤的糧食，而丁一年能耕作的土地在五十畝到一百畝左右，一丁所需口糧約有六百斤，按均值每畝田年產兩百斤糧食算，完七收獲后，還能余下五到十人的口糧。

想到這里，盧沅立刻深施一禮：“陛下圣明。”

溫晏然頷首，又問了下時辰，發現還早，就站起，笑道：“戶部文書若要拿至外間，手續繁瑣，今日既有閑暇，朕就隨盧卿一塊去戶部走一趟。”

對于天子突然想去戶部走走這件事，盧沅顯然不存在任何反對的余地，而且當皇帝的心系政務，怎麼說都是一件好事。

溫晏然眨了眨眼：“不要宣車輦，朕跟著盧卿悄悄過去，免得驚旁人。”

盧沅：“……”

要不是新帝行事一向穩重，盧沅都得以為對方是年淘氣，才突發奇想。

溫晏然要知道面前大臣的心理活的話，一定會覺得盧沅不愧是在三十歲之前就做到了一部侍郎之位的人才，果然十分擅長會領導心意……

天天憋在西雍宮學習工作，十分擔心自己會因此養勤政的慣，進而對個人的穿越目的產生嚴重影響。

溫晏然說的悄悄前往戶部，不是一個人與盧沅去戶部，而是不以天子的儀仗前往，本來就不會把天子的標志事給隨佩戴，出門時甚至不用刻意換裳，倒是池儀等人，需要調整下打扮。

盧沅無可奈何，在前引路，賀停云本著反正今天的工作差不多理完了的湊熱鬧心理，也跟著一同過去。

戶部中不老資歷主早在先帝時代就被砍掉了腦袋，剩下的員大多沒資格參加朝會，更遑論近距離面見天子，加上盧沅行事仔細，直到快到文書保管的門口，才撞見了一個七品小。

正好來查資料的韓拾荊：“……”

階的確不高，不過因為部臺中缺乏人手，也跟著主到走過，加上記不錯，立刻發覺跟在主后那人有些眼。

盧沅眼疾手快，一把把韓拾荊人拉了過來，笑道：“既然拾荊也要去看文書，那你我正好同往。”

一面說話，一面給下屬使眼。

韓拾荊醒悟過來，干笑兩聲，只能跟著一道過去。

一行人到了門口，被負責管理文書的小吏攔下——雖然帶頭的人是戶部主，小吏還是堅持每個人都登記完姓名后才可。

小吏拱手：“不管是主還是屬吏，但凡進文書，都需留名，這也是侍郎反復強調之事，怎能自己帶頭打破規定？”

盧沅微微皺眉，還不等發作些什麼，后溫晏然便笑道：“此人按章辦事，又有什麼過錯呢？盧卿不要責備他。”

聽到“盧卿”二字，小吏先是一怔，隨即醒悟過來跟在侍郎后那位穿著深外袍的年人是誰，立刻上前兩步，躬下拜。

溫晏然走上前，提筆將名字寫下，贊了一句：“卿家不畏權貴，不愧是盧侍郎手下書吏。”看了盧沅一眼，施施然走房中。

天子方才那一眼雖無怒，但其中的了然之意，卻看得盧沅脊背生寒，沒有事先提醒皇帝戶部的規矩，的確有想向對方展示自己下嚴明的私心在。

盧沅越是與天子相，越能到這位天下至尊明察秋毫之。

難怪天桴宮會說陛下負天命！

盧沅特地落后幾步，等天子進去了，才走到小吏邊，低聲提醒對方：“勿泄中語，謹記，謹記！”

說完后，準備往里走，卻看見那位池左丞立在前方。

四目相對間，池儀輕輕點了頭，然后轉往天子的方向走去。

盧沅幾乎想抬手一下額上的冷汗，天子如此擅于人，難怪剛剛登基，宮苑便整肅若此。

溫晏然走進文書收藏之所，四面環顧——可能是因為正值冬季，連天下雪的緣故，這里連空氣中都散發著一的霉味。

本來不明白古代人為什麼喜歡研究熏香，現在想來，實在是生活所迫。

盧沅記好，不管天子問什麼，都能有些大致印象，將有關雪災的書冊取來，雙手呈上：“請陛下過目。”

溫晏然并不手，倒是那位池左丞主將書冊接了過來。

“這里的記錄都是按年份歸置的麼？”

盧沅：“陛下圣明。”

對方對于“圣明”的判斷讓溫晏然忍不住笑了下，站在書架邊上看了一會，道：“之后去尚書臺那邊挑兩個人過來，以氣象，地理為別，做一份索引出來。”

盧沅記下，并決定挑人的時候，至給從天桴宮那邊送來的人手留一個名額，以便讓領導能更從容地安心腹。

溫晏然剛剛登基，今年跟雪災有關的記錄，多發生在悼帝與厲帝在位期間。

池儀注意到，天子看的時候，幾乎是輕輕掃上一眼，就立刻翻頁。

溫晏然的讀書速度其實不快，只是曾經的學習社畜生涯幫積累了一定的工作經驗，看的時候并不是通覽全文，只找關鍵部分，當然是一目十行，時不時還跟邊人說笑幾句。

“阿儀看，這兩地雖然彼此相鄰，但總是一地遭災，另一地得免……”

溫晏然想了想，向盧沅道：“這里是否橫有山脈？”

盧沅垂首：“正是，雍禹二州以信山為界，禹州氣候偏暖，而雍州氣候偏寒。”

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如今對待天子的態度，已是一日比一日恭謹。

溫晏然點頭，在相當長一段時間，池儀跟張絡都會作為自己的書存在，平時當然有意識地用自己的思維方式影響他們。

一些稍稍超出正常君臣之份的行為，也有助于培養人與人之間的親，溫晏然心中有意讓盧沅為戶部尚書，當然要盡可能確保這位未來的戶部尚書向著自己。

雖然盧沅覺驚訝，但猜到兩州間存在山脈這件事本其實并不稀奇，盡管溫晏然是理工科出，但九年義務教育好歹把山脈對寒存在明顯的削弱作用這一點給刻進了的腦子里，只是作為一個“年紀小且未曾進學過的皇九”而言，才顯得有些罕見，而且現在實際上已經于大周末期，很多皇帝出于宮中，長于宮中，哪怕讀過書，對外頭的況也所知甚，用何不食糜形容都算含蓄。

溫晏然本來不算偉岸的形象，在一群同行的襯托下，瞬間變得高大了起來。

溫晏然又拿起另一冊文書，翻了幾頁，笑道：“而這兩雖然也都一地遭災，一地未曾遭災，卻位于同一州，與方才又有不同。”

取來下一年的文冊——這兩個地方連下了兩年雪，第一年只有一地逢災，第二年兩地都逢災，而且那第一年未逢災的那一地，來年時的況比另一地更加嚴重。

池儀忽然福至心靈，道：“莫非是因為換了主？”

溫晏然含笑點了點頭：“阿儀得之矣。”

其實第一年的時候，兩地都發生了雪災，只是有一個地方的主選擇將事下，等來年換了人后，災難才全面發出來。

站在一旁的盧沅心中無限慨——天子那里是來看雪災記錄的，分明是在看民生吏治。

除此之外，盧沅也更加清晰地會到了數據的重要之。

這是一個訊息傳播主要依靠人力畜力的年代，中樞與地方常常聯絡不暢，但只要記錄能保證準確，哪怕不能親而至，也能對極遠的地方有著一定的了解。

作為戶部侍郎，盧沅本以為自己可以延續舊例，規范下屬行止，已經算是能吏了，等侍奉了新帝之后，方才明白什麼做賢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