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劇第24章 第24章

冬天的夜晚一向來得早,剛過了申時,宮中各便已經點上燈燭。

燕小樓沖進董侯的府邸中砍掉玄子腦袋的事已經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飛快地傳遍了建平,以袁太傅為首的員們震驚之余,也無法在家中安坐,趁著還沒到宵的時刻,一齊進宮求見天子。

西雍宮殿門大開,殿燈火通明,兩側宮人垂首侍立,外肅然。

溫晏然一邊看白天的條陳,一邊隨意問道:“太傅他們來了沒有?”

張絡回稟:“已到中門。”

溫晏然手不釋卷,目停在條陳上,只囑咐了一句:“夜間風涼,不要把老人家凍著。”

張絡躬,呵呵笑道:“池左丞已去接人,心細如發,必定不會怠慢各位重臣。”

們對宮況掌握得很到位,此時此刻,那些朝臣們確實剛到中門,打頭的是袁太傅,跟他一塊來的,除了王齊師等人之外,還包括盧沅賀停云鄭引川等一向更親近皇帝的朝臣。

盧沅目中帶有三分憂慮,卻有七分不解。

看來,天子既然有見微知著之能,又怎麼會突然間表現得如此暴戾?

以溫晏然的能為,若是對玄子心懷什麼不善之意,一定能輕而易舉地讓對方死無葬之地,沒必要如此興師眾,惹得大臣們紛紛趕赴皇城。

而且無論如何,天子此番行徑,的確過于違背當前的主流道德觀了,但凡是對自清名有所顧忌的員,都不得不過來勸誡一二。

他們面見皇帝的要求沒有到任何阻攔,那位池左丞一副早有準備的模樣,直接將袁太傅等人引向西雍宮。

此刻雖是傍晚,但一路上燈火通明,竟明亮到了堪稱刺目的地步。

袁太傅看見這一幕,步伐不自覺地滯緩了一瞬——他時常進宮,如何看不出,宮中今日特地加設了石燈?

等走到殿門前的時候,賀停云忽然站定了腳步,注意到,西雍宮前殿的大門竟然是敞開的,而天子已經坐在殿上,面也不似往日那般和氣。

雙方之間終究有君臣大義存在,不能剛進門就沖著皇帝發難,朝臣們依禮拜見過天子后,才能開始勸誡,一名侍中率先出列,也不多廢話,十分干脆地摘下頭上帽,請天子就今日的事給朝臣們一個說法。

溫晏然不敢說現在能把自己在建平城所有有資格上朝的下屬給認全,但重要人還是有印象的,比如眼前這位侍中,就是出于建州大族宋氏,世代顯要,一言一行都頗分量。

在宋侍中之后,不員跟著摘冠叩首,要不是溫晏然目前多算是建立了一些威,此刻的景恐怕還要更加嚴峻。

溫晏然的目在那位侍中上停留片刻,隨即緩緩移開,落在其他朝臣上,半晌后忽然一笑,問道:“在各位卿家看來,那個玄子是什麼人?”

宋侍中昂然:“縱然只是一黔首,也不可因為對方不應詔而擅殺!”

一名史跟著開口,措辭相對緩和:“請問陛下,今日燕副將破門殺人,是他擅自手,還是陛下曾下過明旨?”

池儀微微抬頭,看了那說話的史一眼。

溫晏然并不理會朝臣的問題——在這種況下,直接承認是自己想砍玄子,堪比火上澆油,要是說是燕小樓自發的行為,那等于是把對方推出來背鍋。

那名史也算是想給皇帝搭個臺階,然而這樣一來,就算燕小樓本人并不介意,事后也愿意繼續為天子效命,旁人看見這位外衛副將的下場后,再執行天子的命令時,便免不了有些猶疑。

溫晏然開口:“賀卿。”

賀停云聽到皇帝點名,立刻出列:“臣在。”

溫晏然緩緩道:“按《周律》所言,厭魅不道者當以何刑?”

——厭魅不道是一個跟怪力神有關的罪名,在大周,詛咒害人一類罪名,就會統一被歸置到這里面,執行的時候比較靈活,要是皇帝本人有求仙之念,那朝廷這邊多半也是不會把聲稱自己懷有異的道士們捉拿下獄。

賀停云回答:“當斬,罪在不赦。”

溫晏然微微頷首,下一刻,市監右丞張絡捧著一個托盤走上殿來,立于階前。

“這是趙矩弟子的供狀。”

因為時間有限,斜獄那邊得到的口供還比較籠統,只是確定了玄子此人并非什麼有道行的高人,而是一個四行騙的惡

跪在地上的宋侍中:“……既然趙矩此人冒神仙之名,行不法之事,陛下最初為何賜金宣召?”

不怪朝臣們質疑,實在是此此景,太像是天子因為不小心做出了難以收尾的事,才是給人栽贓個罪名,來為自己挽尊。

按大周的習俗,皇帝的服飾多為深,溫晏然一坐于殿上,明明量并不高大,卻莫名給人一種夜下險峰的巍峨之

許是冬夜嚴寒,燭照在天子的側臉上,映照出了一種森然的冷意,溫晏然環視殿中朝臣,緩緩開口:“他若金而至,那不過是謀財謀權之小賊,自恃份不肯應召,便是想做竊國之大盜了。”

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晰,落在宋侍中耳里,他一時間竟覺得似有驚雷在側炸響。

其實玄子一介道士,再有多神異傳聞在上,與天子相比也是也是無足輕重,今天大臣們過來,只是想讓天子就軍破侯爵之門殺其賓客這件事給一個說法。

現在天子按照他們的意圖,開始闡述自己的想法,朝臣們卻只覺心跳如鼓。

“……”

溫晏然忽然笑了一下,不不慢道:“出公侯家,結膏粱子,趙矩此人若當真不想宮,自然不必千里迢迢遠來建平,既然來了,又不肯應召,不過是覺得派來請他的架勢匹配不上玄上師的名聲——一個騙子,想以神仙的宮,與百共立于朝堂之上,其所求究竟為何?”看著殿中朝臣,邊笑意愈發明顯,“各位卿家可有教朕?”

“……”

朝臣們再度沉默下來,半晌后,之前的侍中:“陛下為何不派人將之緝拿于大理寺,細細審問,按律辦事,也免得損傷天子清名。”

溫晏然笑了笑:“此人能騙得吏棄職相從,口稱上師,以弟子禮侍奉,證明其有蠱人心之能。”又道,“那玄子自建平以來,游無數,一為造勢,二為謀求退路,區區一大理寺,只怕不在此人眼中。”又道,“燕副將忠直,做事不惜己,不會為言語所搖,任憑那騙子舌燦蓮花,也不會心生顧忌。”

宋侍中陷沉默,他也是老資歷的臣子,明白皇帝所言無誤。

大周立國已久,世家大族的人數一朝比一朝多,而這些人占據了全天下最頂級的資源,又有很大的概率獲得職,也就導致了朝堂員的上限固然很高,但下限也超乎想象的低,在加上當前的社會風氣,以玄子如今的追捧程度,倘若是大理寺負責拿人的話,此人極很可能事前收到風聲,悄悄溜走,而對于地方上的豪強大族來說,藏匿罪犯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倘若真的因此被玄子走,等于是踩著皇帝,讓趙矩自己的威更上一層樓。

如此一來,派不惜己軍以雷霆之勢過去拿人,居然了最合適的方法。

大理寺卿陶素此時也在前殿,他本來一直老老實實地裝背景板,但因為所管轄的機構比較關鍵,話里話外總是被掃到,只得站出來,跟著摘冠俯首請罪。

溫晏然靠在椅背上,笑:“陶卿起罷,是朕威德不如人,與卿家無干。”

陶素覺自己背上滲出了一層冷汗——皇帝他起,他實在不敢不起,但皇帝自言“威德不如人”,又難免讓他覺得站在此地是一種非常危險的行為。

作為一個個人品行非常符合時代標準的朝臣,宋侍中心中恐懼之意不如陶素等人濃郁,但震卻同樣明顯,他本來一直默默思忖,此刻忽然開口道:“臣明白了!”轉過,看向其他大臣,“若是朝中員人人都能謹守法度,天子還如此行事,是天子的過錯,如今朝中吏多有為小人所者,天子不得已使軍越矩行事,那是大臣的疏失!”

作為一個道德之士,他的話語極有力道,連袁言時聽了之后都不能繼續安坐,不得不站起來,向天子俯,準備謝罪。

對著先帝欽點的輔政大臣,溫晏然語氣轉為和:“太傅不必如此,冰凍三尺,又豈是一日之寒?”接著道,“改元在即,還請太傅為朕明訓百,以為后來者戒。”

袁言時心中微驚。

天子的話,等于是在要求他幫著彈朝臣——因為先帝本人拉仇恨能力過于強悍的緣故,袁言時雖然是重臣,卻一向沒怎麼結仇,反倒與人為善的多。

然而隨著新領導的上任,袁言時已經無法把往日的工作習慣繼續維持下去,從溫晏然登基后的種種行事作風看,小皇帝多有鋒銳之,但卻并不顯得莽撞,又有鑒賢識德之能,絕非可以輕易控之輩。

眾位重臣都在殿中眼睜睜看著,袁言時只得應聲稱是。

正常況下,今天的事要麼皇帝本人背鍋,要麼軍替背鍋,但溫晏然卻生生開辟出了第三條路線——朝臣們把黑鍋背在了自己頭上,而且還心甘愿。

就在此刻,斜獄那邊又派了過來,呈上了數份更詳細的口供。

溫晏然笑:“眾卿都坐下罷,且跟朕一塊看看,那玄上師是什麼來路。”

隨手拿起供紙,沒人留意到,本來一派悠然自若的天子,在看見紙上某行字時,目產生了一瞬間的凝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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