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劇第28章 第28章

溫晏然還有一句未曾言明的話——或許在那位泉陵侯的計劃中,襄青跟皋宜兩郡的郡守,本來就是提拔上來整飭地方秩序,等目的達后再甩出來讓豪強泄憤的馬前卒而已,如果讓溫晏然判斷的話,會認為兩位郡守還是心向中樞的多,畢竟在泉陵侯安排的計劃中,這兩人多半會被征詣到建平,遭到中樞這邊非常冷酷無的對待,而兩人留下的權力真空會先由郡丞填上,而溫謹明之所以那麼做,肯定是認為在郡守缺失的況下,郡中大小事務由本地人負責的況下,自己的行會更方便。

遇到災難時,不止府會賑濟災民,一些強勢的管理者,也會勒令當地的大戶出錢出人,本來崔氏一直都有表現出對兩位郡守的強力支持,那些大戶自然不敢反抗,但如今兩位郡守與士族間出現了明顯的裂痕,當地的豪強大戶當然也會有所行

溫晏然笑了一聲,慢悠悠道:“倘若文書上的容為真,建平這邊卻誤判為偽,并且派人將兩郡郡守捉拿京,之后狀怕是不難想象。”

地方上明明出現了數以萬計的流民,天子卻因為忌憚泉陵侯,非但不肯出錢糧賑災,反倒將一直在苦苦維系秩序的兩郡郡守捉拿京,如此一來,地方與中樞之間的關系必定更加疏遠,而本就被先帝折騰的苦不堪言的黎民,也會更加怨恨建平。

溫晏然此刻尚能言笑自若,侍立于帳外的池儀整顆心卻如墜冰窟。

為天子側近侍,池儀并不愚蠢,當然能聽得出整個計劃的險惡之

倘若方才的假設是真的,之前的玄上師不過是一個用來降低溫謹明在建平中人心中評價的棋子而已,只要他們被誤導功,那天子就了為一己私利不顧民生的昏君,所有擁護新帝的重臣的名聲也得跟著遭打擊,至于地方上的混,雖然會搖大周的統治基,卻也給了溫謹明渾水魚的機會。

鐘的力量是強大的,溫晏然慢慢合上眼,聲音里也帶了明顯的睡意:“泉陵侯這是想以小負,換大勝……”

帳中的說話聲慢慢變低,呼吸聲也變得輕而均勻,天子已經睡了過去,帳外的池儀仍舊一地站著,直到很久之后,才發現自己捧著文書的手變得無比僵酸痛。

*

相比于近臣波劇烈的心緒,溫晏然的心態倒一直十分平穩,在一覺醒來后還去膳房那傳了些點心過來做加餐。

溫晏然披著外袍坐在木榻上,讓宮人給自己梳發,看池儀面有點不大好,笑道:“你先去歇一歇罷,讓阿絡進來侍奉。”頓了下,又對另一名道,“去取一盒安神的香來給池左丞,再宣盧卿過來。”

顯然不會睡不好——眼前的局面看似險惡,實則主權全在自己手上,在這局棋中當真要有一個人輾轉反側的話,那也是遲遲不敢進京的溫四。

盧沅子,加上天子現在又沒有眷,直接被召到了寢宮這邊,原本準備做一個不隨意張的恪守禮節型臣子,結果卻正好見了在自家臥房中燒烤取樂的皇帝。

“……”

要換了別人家里,小孩子這麼做顯然容易遭到來自家人的斥責,不過現在把火爐擱在房間里的是溫晏然本人,別說是在床邊燒烤,就算在床上燒烤,盧沅都只能假裝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活

溫晏然正在烤被切開的林檎——這是一種長得有些像蘋果,但型比蘋果小的果實,在宮中主要是充當熏裳的香料。

在盧沅到來之前,溫晏然的燒烤活顯然已經持續了相當一段時間,連殿的帳幔上都沾染了一些林檎水蒸騰時那種酸甜的果香氣。

溫晏然看見盧沅過來,把鐵簽放下,又給對方賜了座。

盧沅行完禮后,大部分宮人都步履輕盈地退出寢殿,并從外面合上殿門,只有張絡等寥寥數人留在原地。

看見這一幕,心中泛起一種不太安定的覺。

宮人把被天子烤至半但明顯已經不有食用價值的果子給撤了下去,溫晏然手烤了烤火,向來人笑道:“盧卿過來,是跟你商議一下皋宜跟襄青的問題。”

張絡走近,將之前那封來自皋宜郡的文書呈給盧沅

溫晏然倚靠在憑幾上,不不慢道:“盧卿總管戶部,依你看,那文書上寫的事,有沒有可能是真的?”

殿寂靜無聲,溫晏然沒有催促對方盡快給出答復,反而閉上眼,一副小憩模樣。

盧沅在原地站立良久,聽見皇帝的問題,先是不解,然后是困,接著又覺得或許天子是想借此來布置些什麼,過了好一會,腦海中仿佛有驚雷閃過,某種令難以接的答案浮現于眼前,一種寒惻惻的冷意隨之從心底蔓延上來——殿分明溫暖如春,卻已經臉煞白,滿是汗。

早在朝議之時,尚且滿腔躍躍試,覺得自己多半能憑借駁斥兩地郡長史的功勞,在改元的時候順利為戶部尚書,此后前途一片明,如今才意識到,只要文書上的容有三為真,便算是貽誤賑災時機的罪魁禍首,等事發作后,不但死家敗,只怕還要臭于史書!

盧沅再不敢安坐,當下站起,向著天子恭恭敬敬地大禮參拜,以額地:“多謝陛下!”

本來就十分服氣天子的能為,如今這種服氣里,還夾雜了深深的激之意。

——如今天子已經不止是保全了個人的清譽前途,還保全了的家族,事已至此,實在是肝腦涂地都不足以報答,說句難聽的話,哪怕天子忽然間倒行逆施,為一代暴君,那跟著殉國的大臣里頭,都得有盧沅一個。

溫晏然睜開眼,微微頷首。

既然連盧沅都認為文書上的容有為真的可能,更加不能不把這種可能納考慮。

盧沅雖然被賜了座,卻不敢坐——在另一種結果被皇帝點明后,現在算是一只腳站在了被免的危險線上,旁人還可以懸崖勒馬,但盧沅今天已經公開駁斥文書為偽,無論如何也不得干系。

溫晏然看一眼,笑:“若是泉陵侯有心誤導,文書上的容怕也并非全真,而兩郡長史無狀,更是眾目睽睽之事。”

盧沅摘下頭上帽,跪地請罪:“全是微臣無能。”

溫晏然手虛扶了對方一把,作為一個以敗完家業為己任的未來昏君,顯然不會在意下屬擁有關鍵時刻掉鏈子的能力,反而出言寬:“今日之所以唯有盧卿陷于險地,是因為只有盧卿出言與之相持——一個人若是什麼都不做,旁人當然不容易捉住他的痛,可天下之所以衰敗至此,大半倒可算是彼輩之功,越是勤懇做事的人,反而越容易被捉住把柄。”

盧沅垂下頭,要不是天子已經將扶起,恨不得再拜上一拜。

對常人來說,恩德威能只要備其中一點,便可以人,難得的是當今天子居然樣樣俱全,盧沅本不理解長興之后,繼位的為何是皇九,現在想來,今上簡直是天生的君王,這皇位本就該由來坐。

溫晏然緩緩道:“朝中公卿皆認為兩郡長史有過,朕也不好拂了眾意……”微微一頓,又笑了一下,“既然長史不好,皋宜跟襄青又況危急,朕便幫換兩個靠得住的長史過去。”

盧沅心中一,當下應聲稱是。

說是換長史,但換的肯定不止是長史,還會有隨從屬吏,天子提前告知,是讓做好準備,從戶部挑幾個可信且能辦事的人。

——天子擔心流民過多,同樣擔心被泉陵侯那一伙人名正言順地奪得了州倉,干脆從中樞派人過去,半是襄助,半是挾制。

溫晏然思忖道:“地方法制荒馳,多有戶,就算郡倉無糧,當地豪強家中也不會沒有積蓄。”

盧沅理解了皇帝言下之意——對方顯然不打算從州倉調糧,也不會對地方災視若無睹,而是打算從中樞派人馬過去,勒令當地大戶救災,而那些地方豪強之所以如此富裕,也是因為鉆了國家法規的空子,所以地方員在遇見問題時,選擇從這些人一些油水出來,是一件從道德跟法律上都很能說得過去的事

溫晏然笑了下:“事能至此,還是朕威德不夠。”

盧沅低頭——那些大戶或許只是想待價而沽,但在天子心里,已經沒什麼區別了。

因為天子已經登基,天下君臣名分早正!

溫晏然忽然輕聲自語了一句:“羅統領已經就任了好些日子,郭卿也該到前營那邊了罷?”

說的羅統領,是王齊師舉薦的新任的軍中衛統領羅越,而那位郭卿,是跟羅越一塊被提名的郭興道,被安排到了前營那邊做。

盧沅想,天子這麼說,大約已經把流民反叛的可能了考慮。

溫晏然又看向面前的年輕朝臣,笑:“兩郡長史如今都在斜獄那邊,宮中不解細務,盧卿在戶部多年,可否幫朕去問一問當地詳?”

盧沅立即起,向天子深施一禮,應下了這個差事——去斜獄訊問犯人絕不是戶部侍郎的工作,在正常況下,像這樣標準士族出,年紀輕輕且前途大好的吏員,絕不可能愿意沾染這些的事務,但在今日之后,就算溫晏然派去把先帝的墳刨了,盧沅也不會有二話。

等人告退之后,溫晏然才向左右近侍道:“府令家中有幾個孩子?”

張絡那張憨厚的圓臉上似乎永遠不會出現任何負面的緒,笑呵呵道:“府籍貫就在建州,自己沒有子嗣,從族中過繼了一兒一至膝下,長年二十一,長子年十四,尚未束發,如今都在鄉下讀書。”

溫晏然微微頷首。

作為皇帝近侍,張絡自然知道天子想問的是什麼,而溫晏然也知道對方回答的是什麼——府令家里孩子的數量跟年紀只是基本訊息,整句話的重點反而在最后一句,在鄉下讀書,那就是都未出仕的意思。

府令雖然分屬,但也是三品大員,想染手一些清貴要職有難度,但為家中小輩謀個出絕對不難,想來對方會安排孩子在鄉下讀書,或許是因為子才能不足,必須藏拙,但更大的可能是長興末年朝局混,連許多士族重臣都人頭落地,遑論缺乏基的,侯鎖怕殃及家人,才將孩子們遠遠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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