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雨梨云,酒酣滿，滿室浮著馥郁的酒香。

花嫵累極，忍不住輕輕打了一個呵欠,眼角被一只手了一下，抬起眸，向上方的天子,他眼中暗沉沉的,|現，幽深如子夜,笑了起來，道：“皇上在看什麼？”

周璟不語,薄微微抿起，他做這檔子事的時候總不說話，倘若花嫵的聲音稍大些，他還會手捂住的,亦或者用力吻住，將逸散的輕|堵在舌之間,像一只沉默的野,與他平日的模樣大相徑庭。

花嫵最看他這種近乎失控的姿態,就像掌控了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的緒,令心中生出一種飽足。

但是這還遠遠不夠……

正在花嫵走神的時候，忽覺眼角再次被了一下，看向周璟,卻見他手里不知何時拿了一個小圓盒，手指上沾了些胭脂,拂過的眼角,霎時間,子漂亮上挑的眼尾開出了一抹艷麗的桃花，緋淺淺，濃淡相宜。

微訝之后，花嫵忽然笑了起來，猶如春風化雨，妍麗人，道：“原來皇上喜歡這個呀。”

看來當初送這盒胭脂，果然是送對了麼？

周璟依舊不語，只反復挲著的眼角，那一抹緋紅印了他幽深的眼底，浮沉在|之中，肆意蠱著，使人不斷墜落。

……

花嫵知曉自己在做夢，抬頭就看見一座悉的小繡樓，樓前種著一顆老桃樹，便知道這是個噩夢。

因為這里是花府，而在那繡樓里住了整整七年。

花嫵站在繡樓前沒有，嬤嬤從門里出來，看見，頓時不悅，有幾分像太|祖母，嚴肅的時候，臉上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看起來就不好親近，花嫵很討厭。

嬤嬤快步走過來，一邊道：“表小姐怎麼出去了？快回屋去，當心奴婢告訴老太太。”

花嫵一把甩開的手，嬤嬤的眼睛倏然瞪起來，像兩只銅鈴，的臉逐漸扭曲，手來抓花嫵，森森道：“表小姐，再不回去，老太太就要教訓你了。”

花嫵不理，撒就跑，但偌大個花府宛如囚籠，無論如何跑，都逃不出去，弱小得就像一只螞蟻，正在近乎無助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悉的犬吠，是養的大黃狗。

花嫵心中稍安，立即順著吠聲找去，誰知才到了花園里，便聽見一陣歡鬧嬉笑聲，伴隨著狗狗的嗚嗚哀聲。

“哥，哥你快瞧它，好笨呀！”

“這狗怎麼這樣蠢，后廚拿去燉了算了。”

花嫵聽出來了，其中一個滴滴的聲音是花想容，另一個是的親兄長花邱明，他們在欺負的小狗。

只聽花想容嫌棄地道：“噫，我才不吃，花嫵養的狗，你看它那麼臟，誰知道有沒有病？”

花邱明便道：“還剩幾個炮仗？你們捉住它，都給它綁在尾上，我看看它能跑多遠。”

花嫵一聽，氣得肝膽俱，拔瘋狂地往聲音來跑去，一邊跑一邊放聲大道：“你們滾開！不許我的狗！”

甚至來不及走正路，穿過叢叢礙事的花木，一眼就看見兩個下人捉住的小黃狗，花邱明正在往它的尾上綁炮仗，花嫵怒火攻心，飛起一腳，把花邱明踹倒在地，劈手從下人手中奪過小狗兒，飛快地打量它的況。

絨絨看起來臟兮兮的，它原本的皮都被燒焦了，東一塊西一塊，尤其是爪子，不知是不是被炮仗炸了，已經模糊，不住著抖，它口中發出嗚嗚的哀鳴，清澈漂亮的藍眼睛里盛滿了汪汪的淚。

花嫵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既自責，又心疼。

自責于自己的無能為力，心疼的狗，哪怕是在夢里，也要再次遭這份罪。

花嫵不是第一次打花想容，但這次的事就沒那麼容易收場了，花想容哭哭啼啼地跑去找□□母告狀，太|祖母得知后果然十分生氣。

正是下午時候，府里的人都趕來了，聚在太|祖母的院子里看熱鬧，只有花嫵一個人跪著，懷里還抱著的小狗。

太|祖母的眉頭皺了一個疙瘩，語氣嚴厲地命令道：“來人，把那畜生拿走。”

花嫵的子輕了一下，甚至覺得太|祖母話里的畜生，是在說，下人過來拿狗，花嫵不肯給，那下人就用力扯，扯得小狗兒疼了，在懷里嗚嗚哀。

花嫵的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最后只能松了手，看著那人把的小狗抱走了。

沒有任何辦法，孩子的力量如此微弱，保護不了的名字，也保護不了小狗。

太|祖母厲聲問：“為什麼要手打邱明？他是你的兄長，我給你請了夫子，教你讀書明理，你都讀到哪里去了？”

花嫵垂著頭，悶不吭聲，不后悔踹花邱明那一腳，再來一次，還要往他臉上踹，最好踹掉他的門牙。

花嫵想東想西的，太|祖母還在訓斥：“以下犯上，真是毫無教養，野蠻至極！我們花家怎麼就養出了你這種東西！”

花嫵倏地抬起頭來，瞪著上方的老人，大聲反駁道：“我是我娘和師太婆婆養的，花邱明也不是我兄長，他打我的狗，我怎麼不能打他了？！”

聽了這話，太|祖母大怒，氣得眼睛圓睜，渾哆嗦，連連道：“大逆不道的畜生，來人，取家法來，老今天就要打服了，掉這一反骨！”

家法是一條烏木杖，足有小孩手臂，以往的戒尺與之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一杖打在背上，花嫵整個人都懵了一下，隨后才覺到火辣辣的劇痛。

趴在地上，也不求饒，咬著牙忍著，一下一下地數，太|祖母足足打了十二下，所有人都在旁邊看著，花嫵的視線里是花想容的小繡鞋，胭脂的緞面，上面繡了致的蝴蝶，還綴著兩顆小小的珍珠，在天下泛著潤潤的，鞋面上粘著一小撮絨，是的小狗兒的。

那一刻，小的花嫵心中第一次涌現恨意，覺得很不公平，花想容搶走了的名字，打傷了的小狗，還有兩個哥哥幫，太|祖母也向著，可是自己什麼都沒有。

赤手空拳，孤立無援。

到了最后，還是大舅舅聞聲趕來，勸住了太|祖母，事才總算收場，太|祖母扔了烏木杖，命人把花嫵送回屋里去，要的足，等過了年關才能放出來。

誰知花嫵抬起頭，冷不防問：“那我的狗呢？”

太|祖母吃驚地看過來，發現花嫵挨了家法，竟然沒有哭一聲，眼淚都沒掉，花嫵咬著牙，追問道：“我打了花邱明，太|祖母也打了我，那我的狗呢？”

看一副死不悔改的態度，太|祖母氣得手指發抖，怒道：“拿去扔了！”

大舅舅打著圓場勸道：“年紀還小，喜歡貓兒狗兒也是正常，祖母何必與小孩子置氣？倒氣壞了子，如今罰也罰了，想必五兒知道教訓了，就養著罷。”

太|祖母極力反對，聲音高道：“不行！不能由著，把的心都慣野了，看不清楚自己是個什麼份！”

就這樣，花嫵失去了的小狗，被關進房間里，躲在門后大哭了一場，再往后，就很哭了，大約是小時候哭多了的緣故。

由此，漸漸懂得一個道理，如果沒有人心疼，那麼眼淚就是最無用的東西，只會讓看起來更加弱可欺。

花嫵被足后的第二日，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是周璟。

花嫵趴在繡樓的二層小窗邊，低頭看了一圈，四下無人，便對墻外的年道：“噯……”

年立刻抬起頭過來，花嫵托著腮道：“你又迷路了？”

不怪這麼問，這周璟大概腦子有些不好使，忘很大，明明他也是常來花府作客的，但經常迷路，專門跑到一些犄角旮旯的偏僻地方去，花嫵總能見他。

花嫵朝一個方向指了指，對他道：“花廳在那邊，你順著路一直走，左轉就能看見大路了。”

周璟沒，仰著頭問：“你怎麼樣了？”

花嫵垂著眼皮子，懶懶道：“挨了一頓打，足一個月。”

頓了頓，道：“早知道這樣，我就應該把花邱明的牙打掉，只踹了他一腳，不合算。”

周璟走了幾步，問道：“疼麼？”

花嫵剛想說當然疼了，但是忽然意識到這個人是花想容的哥哥，遂把話咽回去，沒好氣道：“不疼，我好著呢，再來一次都不怕！”

周璟言又止，花嫵不想和他說話了，站直子，把窗戶用力關上，周璟似乎說了一句話，沒聽清楚，想問一問，又覺得沒必要。

那是花想容的哥哥，跟沒什麼干系。

正這麼想著，窗戶外傳來輕輕的咔噠聲，像是被小石子打中了，花嫵走過去推開窗，看見周璟還站在墻邊，手里拿著一粒小石子兒，不高興地道：“你怎麼還沒走？”

周璟卻問：“吃糖嗎？”

花嫵本能地警惕：“為什麼要給我糖？”

周璟想了想，道：“多謝你剛剛給我指路。”

花嫵撇撇：“不客氣，慢走不送。”

周璟道：“是金虎眼糖，吃不吃？”

他不等花嫵拒絕，就從袖子里拿出一個小荷包來，退了幾步，抬手往這邊用力一擲，那小荷包劃出一道好看的弧線，咻地穿過花嫵的頭頂，飛進屋子里。

金虎眼糖確實好吃，澤金黃，像一塊通的琥珀，里面還凝著一朵花，吃起來甜的，花嫵覺得周璟人其實好的，可惜就是花想容的哥哥。

趴在窗邊吃糖，右側的腮幫子鼓起來，眼睛一轉，對周璟甜甜喚道：“璟哥哥，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周璟一怔：“你……你說。”

天邊滾落了一片紅霞，夕金燦燦的，花嫵微微瞇起眼，看見年的耳被映得泛起微紅，誠懇地道：“我的小狗被他們扔了，你能幫我找回來嗎？”

周璟沒拒絕的請求，花嫵支著下，把里的糖咬碎了，嚼得嘎吱嘎吱響，見年的清瘦影在地上拖出了長長的影子，想，是花想容的哥哥又怎麼樣？搶過來就是的了。

事實證明，花嫵向周璟求助是正確的決定，他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竟然真的把小狗找了回來。

他還給狗包扎了傷的后，告訴花嫵道：“太醫說狗太小了，治不好，以后可能會瘸。”

花嫵有些難過，又打起神來，道：“絨絨先放在你那里，好不好？”

周璟答應了，花嫵笑起來，盈盈地道：“多謝璟哥哥，璟哥哥真好。”

花嫵去求太|祖母，跪在地上十分誠懇地認了錯，又向保證自己以后一定乖乖聽話，認清自己的份，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也不再和哥哥姐姐們起爭執了，一邊說，一邊紅著眼眶，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倒真有幾分悔過的意思。

如此足足求了兩天，太|祖母才終于緩了口風，允許養著那只狗，但得去給花邱明賠罪道歉，以后不許再犯。

花嫵去見了花邱明，態度十分誠摯地向他道歉，花邱明只擺了擺手，含糊幾聲，花嫵這才發現他竟是沒了門牙，說話風，故而不肯開口，雖然不知他是怎麼弄的，但是花嫵心中倒是暢快了幾分。

失而復得的那一日，花嫵抱著的小狗，終是沒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打了小狗兒的絨，小狗似乎知道心里難過，抬起頭了的臉頰，嗚嗚著安。

周璟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道：“你怎麼哭了？”

花嫵了一把眼淚，揚起燦爛的笑來：“我是高興的呀！”

……

花嫵是被推醒的，醒過來的那一刻，下意識松了一口氣，睜開雙眼，卻見眼前模模糊糊的，什麼都看不清，卻原來不知何時流了淚。

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視線開始逐漸變得清晰，燭火微明，周璟好看的劍眉皺起，低頭看著，道：“你怎麼了？是做噩夢了？”

花嫵了眼，輕輕嗯了一聲，將手背覆在眼睛上，聽周璟問：“夢到什麼了？”

花嫵想了一下，輕描淡寫道：“不太記得了，似乎有很多吃人的鬼怪，一直追著臣妾跑。”

天未明，遠傳來更之聲，才至三更，距離天亮還有許久，周璟見額上仍有微汗，顯是被魘著了，遂道：“朕在這里，你睡吧。”

花嫵闔上眼，口中問道：“做皇帝是不是很好？天下之主，九五至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周璟不防說起這個，道：“亦有不由己之時。”

花嫵翻個，面朝著他，看他線條流暢的側臉，道：“世上無人敢欺你，迫你，掌控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聞言，周璟略略轉過頭，聲音淡淡的：“怎麼會沒有？”

帳線昏暗，微弱的燭自簾子隙間進來，細細的一線，落在他的眉骨，襯得那雙眸子愈發幽若深潭，他道：“但凡是人，都有肋。”

花嫵好奇道：“那皇上的肋是什麼？”

周璟微微抿，沒有言語，花嫵也不追問，只輕輕一笑，道：“臣妾還是覺得做皇帝很好。”

周璟閉上眼，聽花嫵繼續道：“可見權勢是個好東西，將它拿在手里，便再也無人敢輕易造次。”

他覺到花嫵湊近了些，呵氣如蘭，微熱的呼吸吐在耳廓側，小聲道：“皇上，臣妾不想做皇后了。”

周璟睜開眼，微訝地看著，之前不是很想要皇后之位麼？怎麼如今又不愿意了？

花嫵彎起眼睛，笑得溫吞：“臣妾今日見太后娘娘威風得很，一生氣，就連皇上也要想法子哄，陪去看法會。”

周璟：……

他擰著眉，表有些郁卒無語，冷聲提醒道：“先帝已駕崩快一年了，你沒有機會了。”

說完，便一手將翻過去，按在臂彎里，語氣有那麼幾分氣急敗壞地道：“睡覺，再胡說八道，朕就要你好看！”

花嫵哧哧地笑，闔上了眼睛，張口還說什麼，就被一只手給捂住了，周璟帶著警告意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閉，睡覺。”

花嫵便撅起，在他手心親了一口，發出叭的輕響，果不其然，那只手閃電般地松開：“你——”

花嫵聲音懶懶地道：“皇上，夜深了，該睡覺了，不要打擾臣妾。”

說完便開始假寐，空氣安靜了稍許，一只手過來替拉了拉被角，花嫵心中生出幾分安穩，竟真的再次睡過去了。

可到了破曉時分，又被噩夢驚醒過來，冷汗涔涔，周璟覺淺，察覺到靜也跟著醒了，皺著眉道：“又做噩夢了？”

花嫵心說邪門了，難不那勞什子的妙法蓮花經真的有用？

周璟起喚人，花嫵卻拉住他，道：“無妨，一會天就亮了，不必折騰。”

折騰了也沒用，睡不著就是睡不著，花嫵見周璟仍舊皺眉，想起了什麼，忽而笑道：“皇上會唱哄睡的小曲兒嗎？”

周璟：……

他約覺得這句話很耳，就仿佛在哪里聽過一般，似曾相識的覺，像是有人也這樣問過他：會唱哄睡的小曲兒嗎？

他靜默片刻，道：“不會。”

但見花嫵眼中出幾分失的意味，他想了想，又認真道：“不過朕可以背詩念賦給你聽。”

聞言，花嫵撲哧笑了，不知為何，笑得很開心，眉眼彎彎，漂亮秾麗的容了些嫵風，倒像孩子那般天真。

道：“可臣妾就想聽小曲兒。”

周璟冷著臉道：“朕不會。”

他說完，徑自背起詞賦來：“曩者辱賜書，教以慎于接，推賢進士為務，意氣勤勤懇懇……”

整首背完時，殿安靜無比，只聽得更之聲，聲聲耳，周璟低頭一看，卻見懷中人已不知何時睡了，窗邊顯出魚肚白，晨熹微，殿外傳來些許靜，原來已是上朝時候了。

周璟輕輕將手臂自子的脖頸下收回來，大約是察覺到不對，細細的黛眉微微蹙起，神頗有些不安定，周璟下意識手輕輕拍了拍肩背，作練自然，像是做過了千百遍一般。

他看著自己的手，表有些怔忪，似乎曾經有一個人，也在他懷中這般瑟害怕，夜不能眠。

那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像魚兒吐出的泡泡，悄然無聲地自水底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