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花嫵那句話,周璟變得沉默，輕輕挑眉，笑著打趣道：“當然了,這只是臣妾淺見，畢竟臣妾向來是個小心眼的俗人，和皇上自是不能相比的。”

周璟的角了,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然后俯去拾掉落的那一粒玉珠,正好瞧見桌案底下，一雙只著了素的纖足,正輕輕晃著。

花嫵拈著一粒紅瑪瑙珠，準備穿在瓔珞上，忽覺腳被一只大手握住，嚇了一跳,瑪瑙珠子又掉了，花嫵下意識回腳,低頭一看,卻見周璟拿著繡鞋替穿上,語氣很平靜地道：“不要貪涼。”

他就像是在做一件十分尋常的事,無視宮人們吃驚的目，天下最尊貴的人，親手替穿鞋,這氣氛竟莫名有些溫存。

花嫵難得不自在，立即回腳,若無其事地繼續串珠子,一連串了幾粒,才發現都錯了，頓時懊惱起來，正在這時，一只手拿著一枚玉珠送到面前，花嫵正在拆珠子，心煩意，口道：“不要這個。”

語氣生任，自己聽了都驚了一瞬，爾后抿不語，原以為帝王也會發怒，誰知周璟卻好聲好氣問道：“要哪個？”

這簡直是破天荒地，花嫵睜大眼睛瞪著他，片刻后，慢慢收斂了表，忽然撲哧笑了起來，眉眼微彎，眸亮，在燭下顯得十足人，道：“皇上今天有些反常呀，是有求于臣妾麼？”

敏銳得像一只貓兒，于細微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出爪子開始狡黠地試探。

周璟沒有立即回答，只是著，就在花嫵等得不耐煩，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珠子上的時候，才聽見他道：“是，有求于你。”

“哦？”花嫵頭也不抬，笑地道：“說來聽聽麼，臣妾或許可以為皇上分憂呢。”

聲音綿綿的，給人一種錯覺，就好像你提什麼要求都會答應，明明是一顆裹著殼的蓮子，卻還假裝自己是一粒糖，若是真信了的話，一口咬下去，牙都能崩掉。

可周璟卻仍舊為之心，深深注視著，手輕輕了的臉頰，低聲道：“對不起……絨絨……”

念著那兩個字，他的聲音近乎于發抖了，這實在不像是周璟能說出來的話，花嫵眼中閃過震驚，抬眸回視對方，兩人之間的距離近了，再次聞到了淡淡的酒氣，心里頓時恍然，鎮定下來，笑道：“皇上喝醉了。”

周璟略皺起眉，急急否認道：“沒有。”

他語氣急迫地道歉：“對不起，絨絨，當年是我的錯，我應該回去的——”

醉了的人往往不會承認自己喝醉的，花嫵并不相信，倏然揮開了周璟的手，站起來，聲音冷淡而肯定：“皇上確實醉了。”

然后對綠珠吩咐：“去讓人熬醒酒湯來。”

周璟似乎有些慌，抓住的手腕，起將拉過去抱住，不住道歉，絨絨，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難過，像是有滿腔的悔意要傾吐，以至于聲音都抖著，這般失態的模樣，可真是難得一見。

花嫵轉頭向殿門外，黑黢黢的，遠的回廊下點了一盞燈，芒昏暗，幾只飛蛾圍著它打轉，撲扇著白花花的翅膀，拼命試圖撞燈里去，可中間隔著一層紙，它再用力也無濟于事。

為什麼要進去呢？花嫵冷靜地思索，進去就會立即燒著，然后化作灰燼。

花嫵抬起頭，對上那雙微微泛紅的桃花目，天子此時沒了往日的冷靜，眼神痛，竟有一種手足無措的可憐，花嫵微笑著提醒道：“皇上又想起心上人了嗎？可臣妾不是您的絨絨呀。”

不肯承認，周璟輕輕捧住的臉頰，拇指挲過那上挑的眼尾，眸中浮現著痛苦與自責，低聲道：“我……都想起來了，絨絨，對不起，都怪我，我應該回水云庵的……”

聽到這里，花嫵面上的笑意一點一點冷卻，輕輕啊了一聲，嘆道：“原來皇上想起來了，是什麼時候的事？”

周璟輕聲道：“昨天模模糊糊想起一些，我今天又去了一趟水云庵，都記起來——”

花嫵打斷他：“皇上記起來自己喜歡花絨絨了麼？”

周璟著，抿起，道：“是，我一直喜歡花絨絨。”

“真好，”花嫵彎起眉眼，眸盈盈，笑著問道：“皇上花絨絨，那花嫵怎麼辦呢？”

周璟的神微變，他有些張地握住懷中人的肩，近乎小心翼翼道：“花絨絨，不就是花嫵麼？”

花嫵表微訝：“怎麼會？花絨絨和花嫵怎麼會是一個人呢？皇上從前說喜歡花嫵的時候，可沒把當花絨絨呀。”

周璟頓時啞然，花嫵輕輕踮起腳尖，湊到他耳畔，語氣很輕，問出口的話卻又極其尖銳：“倘若有一日，皇上把花嫵和花絨絨一起忘記了，又會喜歡上誰？”

“皇上對不起的是花絨絨，為什麼要向花嫵道歉呢？”

……

那碗醒酒湯沒人喝，花嫵隨手倒在了窗下的花圃里，眼看到了該歇息的時候，便吩咐綠珠關殿門，地上灑了許多珍珠與瑪瑙珠子，紅紅的如石榴籽一般，在燭下折出亮晶晶的。

綠珠蹲下去收拾，花嫵打了一個呵欠，道：“明日再收吧，太晚了。”

“奴婢還是收了吧，”綠珠一邊撿，一邊認真道：“晚上主子起夜，踩到摔倒就不好了。”

把那滿地的珠子都收拾完，又分類放瓷碟中，這麼一通忙下來，竟已快到子時了，綠珠捶了捶酸痛的腰背，見有一扇窗虛掩著，被夜風吹得搖晃不定，便走過去想關上，抬眼一看，只見對面的回廊下站了個人，形拔修長，朝這邊看著，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綠珠輕輕驚呼一聲，床上傳來花嫵的聲音：“怎麼了？”

綠珠小聲道：“是……是皇上，皇上還沒走。”

靜默片刻，床上傳來窸窣之聲，花嫵起，赤著足走過來，綠珠連忙讓開了些，朝外去，果然見廊下有一道悉的影，大約是看見了花嫵，周璟往這邊走了幾步，視線定在上，如有實質。

花嫵卻恍若未見，的目掠過廊下那盞燈籠，仍舊散發著昏黃的，只是飛蛾已不見蹤影，不知是放棄了，終于悻悻離開，亦或是已撲火灰。

沒多看，手把窗合上了，將一切連同那專注的目，一并阻隔在外，對綠珠淡聲吩咐道：“你也去睡吧。”

綠珠言又止，花嫵已轉，往間而去。

……

不知是不是花嫵的錯覺，這兩日太后對待的態度越來越和藹了，一方面覺得怪怪的，一方面也懶得去猜測其背后的用意，有點累。

請安的時候，太后還和氣地詢問，怎麼今日不和皇上一起了？

花嫵笑意盈盈地答道：“皇上政事繁忙，臣妾也不好打擾他，故而先來了。”

“正該如此，”太后十分滿意，連連頷首，道：“你如今做了皇后，果然和從前不一樣了，倒真有了幾分中宮的風范。”

自是不知道，帝王昨天在花嫵的寢殿外頭站了一宿，花嫵臉不紅心不跳地了這夸獎，又和太后提了提中秋宴的事宜，要請哪些人宮，籌備的進展如何，有條有理，沒有一差池。

太后愈發高興，道：“你把事辦得很好，哀家放心，往后理宮務有什麼不懂的，盡可以來問哀家。”

花嫵應了，又與寒暄幾句，眼看時候差不多了，這才起告辭，才出了慈寧宮沒多久，正好見著圣駕遠遠過來，花嫵坐在輦上，命人退到小道上，只等著圣駕過去。

誰知等了半天，也沒見宮人來稟報，安安靜靜的，花嫵疑，手掀起轎簾，隨口喚了一聲綠珠，低頭就看見綠珠跪在輦側，由下自上來，小心地朝使眼。

花嫵的作一頓，將手松開，轎簾順勢落下來，下一刻，又被另一只修長的手從外面接住，再度掀起，出一道穿著深常服的影，微微抬首，對上那雙悉的桃花目。

片刻之后，花嫵若無其事地笑著打招呼：“好巧啊，皇上這是要去給太后娘娘請安麼？”

周璟應了一聲，深邃的目落在上，一眨也不眨，道：“絨絨。”

花嫵回視他，眸中瞧不出什麼緒，周璟頓了頓，又改口喚：“阿嫵……”

他近乎小心翼翼地道：“不要躲著我，好麼？”

花嫵忽地笑了：“臣妾怎麼會躲皇上呢？”

周璟雙目微亮，卻聽花嫵繼續道：“皇上駕臨坤寧宮，臣妾會領著坤寧宮上下恭迎圣駕，絕不會有半分怠慢，皇上盡可以放心。”

那點微立即變作了失，沒于眼底，周璟像是無奈，沒有了任何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花嫵離開。

回了坤寧宮，花嫵覺得有些疲乏，又有些無趣，這是一種神上的累，那些瓔珞都沒有串完，已經沒有半點興致了，趴在桌上用手捉起一粒珍珠，對著天看，出神了半天，漫無目的地思索。

綠珠幾次經過，終于忍不住問道：“主子在想什麼？”

花嫵隨口道：“沒什麼。”

冷不丁的，忽然就想起了娘親，那時候總是不明白，外面的那麼好，鳥語花香，蜂飛蝶繞，那麼熱鬧，娘親為什麼能整日整日地坐在屋子里，怔怔地發呆。

時常傻傻地問：娘親在想什麼？

子看了一眼，微笑著，手輕輕的頭：沒什麼。

滾圓的珍珠粒掉瓷碟中，發出嗒的一聲輕響，花嫵向窗外，明，能看見傻狗追著一只蜻蜓跑來跑去，不亦樂乎。

娘親那時想的應該是陸青璋，那剛剛在想什麼？

正在花嫵發怔的時候，綠珠急忙進來，稟道：“主子，太醫來請脈了。”

花嫵沒什麼心，擺手道：“今日不必看了，讓姜太醫回去罷。”

“不、不是姜太醫，”綠珠咽了咽口水，小聲道：“是程太醫，程太醫奉皇上之命，說來給您請平安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