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是朕的黑月第21章 你我的手

“吃飽了,”

沈漓滿足地把碗底的湯也吃完,把碗往沈澈跟前一推,“看,干干凈凈——說吧,到底什麼事?”

沈澈又給遞過來茶,將茶放在面前后,手卻一直沒放開,保持著握著茶杯的姿勢沒變。

“干什麼?不燙麼,你傻了?”

沈漓輕斥一聲去拍他的手。

“阿姐,”

沈澈忽而低聲道,“你我的手,是不是涼了?”

沈漓倏地一怔。

這句話是和沈澈小時常常互相開的玩笑,每次在練武場比試完,有時玩鬧心起,其中一人會突然倒在地上,給另一個人說這句話。

手是不是涼了,人是不是死了。

沒有別的緣故,也不是什麼惡趣味,實在是這些年來沈家在大熹朝大大小小的戰役中,死傷無數子弟。

叔祖父,以及叔祖父的長子,二叔祖父等人,一個個馬革裹尸而還,為大熹朝拼盡了最后一滴

每一個死去的家人,躺在冰冷的棺中的時候,他們的手,都是冰涼徹骨。

為大熹將士,為國而死死而無憾。忠心護國,是他們沈家的祖訓,死生很多時候都了尋常事。

,手是不是涼了,人是不是追隨先祖而去……這就是和沈澈兒時最常開的玩笑。

再后來,就是新一輩的死亡。

他們大伯父家的堂兄,戰場上萬箭穿心而死。他們叔家的兩位兄長,一個傷重送回京都后不久亡,一個莫名被指斥延誤軍機,結果被無奈自盡。他們父親和大哥,也一樣先后戰死疆場,尸送回京都的時候都是慘不忍睹。

他們也長大了,知道了忌諱,這種玩笑再也不開了。

此時忽而聽到沈澈說這麼一句,沈漓抬眼看向弟弟,正對上阿弟發紅的眼眶和眼神中深邃冰冷的寒意。

“阿澈?”

沈漓輕輕道,“怎麼了?為什麼忽而說這個?年紀大了反而不懂事了麼?這玩笑不許再開了。”

“阿姐,我跟你說一件事,”

沈澈坐在了沈漓對面,低了聲音道,“你不要打斷我,無論你覺得如何,莫要驚呼聲張。”

沈漓察覺到了他的凝重:“放心,你只管說。”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屋的燈花一點一點跳躍,屋兩人對坐,屋外大雪紛飛。

哪怕屋里放著炭盆,炭火很旺,但寒意還是從四面八方席卷過來,浸了骨,浸了心。

沈漓只覺得整個人都冷了一個雪雕的假人,和魂都似乎完全飄離在了這一片徹骨的寒涼之中。

對阿弟再悉不過,知道阿弟沒有再跟說笑話。而且……心中并沒有質疑。

“阿姐,你都信我所說?”

看著沈漓的反應,就連沈澈都有些意外,“阿姐沒有懷疑,這是我在胡說八道?”

重生這種事匪夷所思,而他說的東西,又是直接將他姐的枕邊人,變了沈家的死敵……他姐竟然像是一下子就信了?

他知道他姐心機不夠狡詐,但曾領兵作戰的將領,又絕不是那種二傻子,別人說什麼都會相信的子。

這確實讓他有些意外。

“阿澈,”

沈漓的聲音小的像是風一吹就能吹散了一樣,聲音也有點飄,“你是哪一天……重生的?”

沈澈給說了一個日子。

“阿澈你可能不知道,”

沈漓的臉更白,“就是這一天夜里,京城咱們沈家的祠堂里走水了,祖宗牌位都燒毀了。”

沈澈眼遽然一跳:“為何我在云川沒有得到一點消息?”

“不能說出去,”

沈漓道,“伯父也是這個意思,那一夜京都地方冬雷陣陣,本就奇罕。若是咱們沈家祠堂走水的消息傳出去,有心人會說我們沈家殺孽太重,老天警示——”

說完,端起面前的茶,狠狠一口咽了下去,飄忽的眼神似乎才開始慢慢落定。

沈澈眼神冷凝如冰,沒有說話。他明白其中關竅,暴君多疑,朝綱混,他們沈家本就因寧王,已經在風頭浪尖,這事,自然要狠命下去。

“還有,我也在那夜做了一個夢,”

沈漓又幽幽開口,“只是夢境很恍惚,并不真實也不清晰,卻跟你說的一些事似是一模一樣——”

說著不等沈澈開口,閉了閉眼又道,“我背地里去找過伯父說這個古怪的夢……伯父只說我心思太重想多了——阿弟,這世上真有神靈麼?”

“神靈有沒有我不知,只知三件事要去做,”

沈澈靜靜道,“第一件事,你回京都去一個地方,那里是齊王藏著他那妾的地方,不是一個,是三個妾,且其中一個,已經為他誕育了長子。”

這齊王一直在他們沈家面前,就是對沈漓寵溺無邊,連一個妾室通房不納,在京都傳為談。

“第二件事,”

沈澈的聲音很是平靜,“你拿著齊耀給你的補藥,給咱們沈府的玉郎中看過,記住,只有玉郎中可信。”

耀以他姐曾過傷子有損怕有礙子嗣為由,給他姐常常送去“補藥”,那些補藥里面,就有避子湯之類的藥

“第三件事,”

沈澈冷冷的聲音響起,“去找祖父,暗中調查大堂兄和三堂兄的死因,告訴他,擄走兵部侍郎邊的一個姓趙的幕僚,便能問出結果。”

“我都記住了,你放心,”

沈漓緩緩站起,在滿室的寒意中一點點直了脊骨,一雙眼睛清亮凌冽如寒刃閃,“阿澈,接下來你要如何?”

“反,”

沈澈靜靜道,“我們沈家一向不是吃素的。”

“好,”

沈漓點點頭,“確實,我也一向。”

“那謝明謹你信得過?”沈漓這時問了一聲。共謀造反,那可是殺頭的買賣,誰敢擔保謝明謹不會出賣沈澈?

這時,沈澈才又一一將死后所知的有關謝明謹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沈漓:“……”

聽完沒說話,默了片刻后才緩緩開口,“阿澈,此事刻不容緩,我明日一早就先回京都。”

既是籌謀反意,必定要和如今沈家唯一管事的長輩說定:他們姐弟的父親已然戰死,叔父也在連失二子后崩潰日日買醉,什麼事都不聞不問。只有伯父在家中主事。

“好,”

沈澈點點頭,“今夜我還要與慎之長談,慎之也曾表示,既是一同謀事,他此次要拜會漓將軍。”

“那子時三刻左右,我收拾完行囊之后,會去松壑堂那邊散散,”

沈漓略一沉道,“讓他在那里見我便是。”

沈澈應了一聲,他知道他阿姐今夜無論如何是無法安睡了,以他阿姐的習慣,必然要在夜里四散一散。

“你會把你知道那些有關他的事,都跟他一一言明麼?”

沈漓轉準備走出小書房時,忽而頓住了腳步問了一聲。

“不會。”

沈澈靜靜道。

謝明謹前世于他沈家有恩,于他阿姐深義重,但謝明謹的這種,他是不會給人挑明的,只說前世沈家是如何慘烈便是。

沈漓一點頭,沒說話轉大步走了出去。

……

越來越深,雪已經停了好一會,又刮起了呼嘯寒風,大風過后,天竟有一點放晴的意思,霧蒙蒙的云層后,現出一點點月來。

子時三刻,謝明謹已經等在了松壑堂外的雪地里。

此時他人看著很平靜,只是心里卻狂了一片:沈澈之前跟他在小書房談過了……容令他驚心魄。

不過最初的震撼過去,眼下他反而能定住神了,只是死死著心底的那一點齷齪念頭,不能因那寧王和沈家的反目仇而心生慶幸。

若因此在這檔口對沈漓敞明了心思,那他就是,這輩子他都會在心里唾棄自己。

這時,一點燈在雪地里遠遠過來,謝明謹的心一下子又不聽話地狂跳起來:他看到披著蒼青披風的沈漓,正提著一盞燈從容走了過來。

“謝探花,”

沈漓提燈走到了謝明謹面前,“好久不見。”

“漓,漓,漓將軍……將軍別,別,別來……別來來無恙,”

謝明謹恭謹地深深一禮,一出口結得不句子,“謝某……某……這,這這邊有禮了。”

沈漓看著他沒有說話,謝明謹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我明日一早回京都,”

沈漓靜靜道,“若有四海升平那一日,謝探花可是還會如今日一般,在雪地等我為見我一面麼?”

說著,不等謝明謹開口,又緩緩道,“或許那一日,我是從滿地泊中一路行來,手上上都是,一臟污難以目。”

謝明謹眼眶突地酸熱,又是深深一禮:“漓將軍于謝某而言,如天上皎月,不染塵俗埃。”

這一句,忽而就不結了。

沈漓沒有說話,轉提燈向松壑堂走去,后披風被風吹卷翩飛,在松影下忽忽現,很快就不見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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