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介說得太輕描淡寫，以至于鹿瓊都生出來一種錯覺。

識字真的不是什麼難事。

可并不是這樣，鹿瓊雖然沒讀過書，但看見過鹿秀讀書的樣子，單啟蒙鹿秀就啟蒙了兩年，磕磕絆絆才學了《三字經》、《千字文》還有兩本韻書。

那時候鹿秀把書一摔，罵罵咧咧不想學了，朱氏在屋子里聲勸他，鹿瓊在院子里劈柴，沉默著聽屋子里鹿秀的抱怨。

“我才不要讀書了！讀書有什麼好的！”

可實在是很羨慕鹿秀能讀書的。

鹿瓊并不覺得自己聰明，不能說會道，也不擅長際，鹿秀鹿慧都有一群朋友，則奔波在理家務上。

“謝秀才，算了吧，”鹿瓊慌忙推拒，“我很笨的，會耽誤你溫書。”

沒想過謝子介會親自教，逃離了鹿家，謝子介和陸媽媽都很溫厚，不會攔著，其實只要謝子介告訴怎麼識字讀書，自己就可以攢錢買書學了。

聽陸媽媽說過，明年謝子介就要去府城考試了，時間其實是不多的，也不聰明，怎麼能再耽誤謝子介的功夫呢？

已經承謝子介太多了。

謝子介只是問：“很想讀書？”

“是……一直都想。”

生母是秀才的兒，大姐鹿芝就是識字的，鹿瓊年的時候，阿姐也曾想教過讀書，那時候阿姐還沒有和朱氏撕破臉皮，們日子雖然不好，但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可也許就是這件事引起了朱氏的警覺，收走了鹿芝的書，拿孩子家識字也沒用做借口，搪塞了鹿老爹——盡管發現鹿芝識字后，朱氏是想辦法讓鹿慧去識字了的。

那之后不久，鹿芝就要出嫁，鹿瓊要學怎麼在朱氏手下活下去。

鹿芝再也沒說過要教識字。

只有之后這麼多年，魂牽夢縈那本姐姐剛剛拿出來的識字書。

“有這份心就好，”謝子介道，他桃花眼彎起，指著桌旁的凳子要鹿瓊坐下。

“讀書很簡單的，你有心，就能學會，但你沒有人教是不行的。”

他非常篤定。

謝秀才說得這樣堅定，鹿瓊肯定要信他，想了一會，自認為明白了——鹿秀和他的狐朋狗友們心思就不在讀書上，所以識字才那樣慢。

“我會好好學的，”鹿瓊鄭重道。

謝子介一笑，鋪開紙，耐心寫下兩個字，他手腕懸空，字卻很有力，筋骨分明，鹿瓊眼睛跟著筆尖，簡直要目不暇接。

謝子介頓筆，指著那兩個字：“這是你的名字。鹿是一種，而瓊，是玉的意思。”

那兩個字放進書堆里，鹿瓊是絕對找不到的，可此時此刻，它們孤獨地立在白紙上，卻有了特殊的魔力。

鹿瓊眼睛貪著盯著那兩個字，甚至不敢點頭，仿佛自己一下，這兩個字就要碎掉不見了。

“鹿、瓊。”輕輕念了一遍。

謝子介把筆遞到手上，看著笨拙地拿筆，歪歪扭扭地寫下這兩個字。

鹿瓊有些懊喪，明明已經盡力了，怎麼筆到了手上，仿佛用不上力了呢。

一只手覆在了手上。

謝子介的手比大了一圈，骨節分明，指尖和掌心還有一層厚厚的繭，現在這只溫熱的手替調整好了筆，握住的手仔仔細細地又寫下一遍。

兩個秀氣的字又一次呈現在鹿瓊眼前。

謝子介放開手，示意鹿瓊再試一次。

這樣來回了約莫七八次，終于能寫出來還算端正的兩個字了，鹿瓊盯著這張白紙，忽然涌出來一種濃烈的幸福。

原來的名字是這樣寫的，原來這就是鹿瓊。

“你看，識字是不是很簡單？”

謝子介笑道：“不用怕麻煩我，只要晚上我回來，你自可以來書房找我，教你識字不算什麼。”

他這樣說倒也不完全是安，教鹿瓊讀書識字，不過是舉手之勞，而且鹿瓊有上進的心，謝子介是高興的。

他看著鹿瓊還在比劃他寫的字，含笑：“等過幾日我找些字帖給你，臨久了你也能寫出來這樣好看的，今日還早，你可還有什麼想學的？詩？經義？別的字？我講給你。”

然后他聽見鹿瓊雀躍的聲音，帶著期盼：“謝秀才，你能教我你的名字嗎？”

他的名字……

謝子介拾起筆，燭火去他的神，依然是一室暖意融融，他寫下謝子介三個字，指著教鹿瓊念。

鹿瓊學得很快，比謝子介想象的快很多，很歡欣地一遍遍寫下謝子介三個字，還要問他是什麼意思。

“介是耿直之意，”謝子介說，他拿了筆，在謝子介三個字旁邊幾下勾勒了一只小。

“謝秀才，這是什麼呀？”鹿瓊問他。

他添完最后一筆，長睫微垂：“這是鹿。”

那只小鹿栩栩如生，臥在謝子介三個字旁邊，神又天真，他在鹿瓊的雀躍里，第一次仔仔細細看向這個他設計里，遲早會消失的名字。

謝、子、介。

自從鹿瓊知道可以讀書識字，做工都多了幾分喜氣洋洋，可惜這種雀躍是不能表現出來的，畢竟和結伴的周繡娘一日比一日愁眉苦臉。

鹿瓊這幾天打算去做副手，細絨布的，天是一日冷過一日的，早點做出來讓謝秀才戴上，會暖和很多。

鹿瓊還有個主意，若是常見的手，四指是連在一個筒里的，暖和倒是暖和，但拿些什麼就不方便，偏書院里是沒有炭火的，手不能用，就只能抱著手爐。

可謝秀才總嫌銅壺累贅，再說謝秀才平日里去的地方不，總有些地方手爐不方便，就說這幾日，謝秀才就常常晚歸，說是在托人找些東西。

要是比這謝秀才的手，做個每個指頭都分開的手，在屋子里也能用，那就方便多了。

這幾天跟著謝子介識字，目測了謝子介手的大小，手并不難做，難得是合，打算先悄悄試試。

布就用上回謝秀才帶回來的就好，謝秀才買了實在太多，鹿瓊在心里想著新手的樣式，腳步都要飛起來了。

回到家，屋子里也是一片暖融融，謝家炭火用得早，鹿瓊堅持用了膏藥，今年的凍瘡都好差不多了，簡直不可思議。

謝秀才已經在書房了，鹿瓊先去臥室，把手的大小又比劃了一遍，才帶著的草紙去找謝秀才。

謝子介的意思是，鹿瓊可以直接用他書房里的紙，但了那潔的宣，鹿瓊實在下不去筆，因此拿自己的工錢買了便宜的草紙。

其實也不算非常便宜，至鹿瓊印象里，鹿秀識字都是拿著樹枝和沙板比劃的，但草紙比謝子介書房那些便宜多了。

那就行，至這樣的話，謝秀才就不會要用那麼好的紙了。

謝子介果然在，他手里是一個很大的匣子，見了鹿瓊讓進來，他明顯心不錯，把匣子推給了鹿瓊。

“你挑下，”他笑道，“我找了些字帖，以后你就可以臨這些了。”

不知道為什麼，鹿瓊居然從謝子介的表里看出來幾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