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媽媽已經推開了屋門, 準備出來迎迎鹿瓊和謝子介，聽到鹿瓊的話，又回了腳步。

秀才, 也沒什麼問題，那些老爺的家眷，直接夫君“將軍”、“相公”的還麼？甚至有些夫君還沒有至宰相的，也會在府里一聲相公, 算是求好兆頭。

甚至這些年，就連平常百姓家里, 也會一聲“相公”。可見這樣的稱呼, 一點也算不上不親近的。

可鹿瓊想得更親近, 陸媽媽肯定喜聞樂見。

于是陸媽媽吹了燈，暗想今晚怎麼也不能出去，躡手躡腳回去睡了, 讓鹿瓊和謝子介盡商量。

而正屋里的謝子介張口答，又被鹿瓊拉進了他倆的屋子。

“陸媽媽還在那邊呢，”鹿瓊很嚴肅，“這可不能讓陸媽媽知道。”

謝子介想起剛剛極其細小的腳步聲，失笑，陸媽媽恐怕是不會出來的。

但他也沒有反駁。

兩個人坐定, 鹿瓊又鄭重的強調了一遍：“謝秀才，這樣可能會被別人發現的。”

其實謝子介并沒有在意這件事，夫妻之間如何稱呼，哪有什麼定論，比起把婚姻大事當做權宜之計，稱呼做丈夫的做“秀才”，實在是太普通了。

鹿瓊只是心虛而已。

如果鹿瓊是不想他謝秀才了, 那換就換了，但是鹿瓊現在明顯是怕別人發現什麼，謝子介就覺得沒必要。

他溫聲道：“你不用怕被發現。”

鹿瓊言又止，大概準備了一堆道理都被堵住了，最后悶聲道：“好，那我聽你的。”

罷了，謝子介眉心，若換一個稱呼鹿瓊就安心了，那麼換一個稱呼也可以。

他也有些好奇了，鹿瓊到底想他什麼。

他問道：“那瓊娘覺得該怎麼說？”

鹿瓊沉思了一會兒，問道：“謝秀才，你在家中排行什麼呀？我見他們大郎、二郎的很多。”

排行什麼？這一輩里他排行十三，江南謝家的謝十三郎，但是這是不能告訴鹿瓊的，這樣子可要比謝秀才三個字引起的紕多太多了。

他搖搖頭說：“我家中不講究排行的，我自己也不清楚。”

鹿瓊猶豫了一會兒，糾結的喚了一聲：“夫君。”

聲音脆脆的，又因為靦腆生，便多了一分和，這一聲并不高，反而低的仿佛山間的葉子被風吹，仔細聽才能聽到。

但這一聲太陌生，讓謝子介心里了一下，而鹿瓊的耳朵也一下子紅了。

想說什麼，又開不了口，最后才道：“這樣不行。”

鹿瓊否決了：“哪有這樣子的呀，除非是新婚的夫婦。”

的確，這樣十足的，仿佛是剛剛心，他們婚也有小半年，已經不適合這樣了。

謝子介還沒開口，就見鹿瓊又頓了頓，鼓足了勇氣又脆又響的了一聲夫君。

這一聲那可是響亮極了，稱得上擲地有聲，就是不像丈夫，反而像是江上的纖夫在喊號子，謝子介努力忍住不笑，可忍的功夫不到家，眼中已經笑意滿滿。

鹿瓊有些沮喪了。

連續喚了兩聲都沒達到想要的效果，鹿瓊決定不夫君了，想了想，又換了種見過的法。

“人，”聲道。

謝子介微怔，他的母親白氏就是這樣他父親的，如今從鹿瓊口中說出，又讓他生出一種不知道如何描述的滋味。

鹿瓊覺得這樣似乎很好，于是連著又了兩聲：“人，人。”

聲音還帶著一點的喜意，尾音微微上揚，又清又潤，如玉石相擊。

那聲音明明清亮，在謝子介聽來卻又和得過分，一時間他耳朵里只剩下了那雀躍的“人”。

鹿瓊那雙圓眼看著謝子介，眉彎彎的，那一瞬間沒有理由也不想找理由，謝子介很想的腦袋。

可是不行，謝子介想，現在的氛圍實在是太旖旎了。

好像再這樣下去，他們就不是到府城就要分開的假夫妻，而是真的小夫婦。

鹿瓊已經又換了一種稱呼，在那謝郎、謝郎的個不停，這聲兒可實在是太脆了，脆的謝子介腦仁兒疼。

謝子介覺得不能這樣下去，他無可奈何地開口：“你我什麼都好，只是在家里不需要這樣子。”

若有外人在，兩聲人他也就認了，夫君也可以，他謝郎似乎也不錯——可從來沒人這樣過謝十三郎，但是若是在家里再這樣，那可太對不起權宜之計四個字了。

鹿瓊“哎”了一聲，很是心滿意足，本來也沒打算在家里這樣，在家里還謝秀才就很好了，只有在外人面前，得換個稱呼。

不過鹿瓊是個謹慎又眼尖的姑娘，看見了謝秀才漂亮的眉蹙起，似乎在想什麼，所以很嚴肅的說：“謝秀才，那我在外面這樣你，你可要答應呀。”

說完又很認真的念了一遍：“謝郎，你可要答應你啊，人，你可要答應呀，夫君……”

自己都念不下去了，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謝子介心里又生出了一種得意，鹿瓊已經越來越活潑了，笑得多開心呀。

可見這都是他養得好，他可比鹿家人會養人多了。

于是他也沒有計較鹿瓊的調侃，反而很認真的告訴鹿瓊：“你放心，只要是你我，不管怎麼我都是會答應的。“

謝秀才是個靠譜的人，值得信任，了卻了一樁大事，鹿瓊心滿意足的睡了。

倒是謝子介這晚睡得并不太好，滿腦子都是鹿瓊在那他，一會兒是謝郎的，一會是夫君，還一會兒的他人，不管哪個，他都得趕答應，不然鹿瓊就要皺著眉，說他分明做不到，為什麼要答應。

最后謝子介心煩意，實在是睡不著了，干脆披坐起來，去看南邊發過來的賬。

按理說，他手下還不至于連個不錯的賬房先生都找不到，只是他手里的東西太多不能混淆的，就只能他自己慢慢分開再給賬房。

謝子介這兩年的經歷，生生讓他錘煉出來和曾經的謝十三郎不一樣的城府，此時石三郎的到來，又讓他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本來他想要第一個對付的是那位素有清名的胡大人，可既然石三郎自己撞了上來，那麼謝子介這個份就可以一口氣理兩個人了。

這自然是一件好事，但他驀然意識到了另一件事，已經快到新年了，如果計劃沒變的話，等過完年就要去府城了。

時間太快，夢也該醒了，他這樣想。心中卻生出一分不舍，甚至他不知道是對這平靜無虞的小城寶縣，還是對有鹿瓊和陸媽媽的謝家。

他沒有允許自己繼續不舍下去。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第二天一早醒來，鹿瓊正想和謝子介商量新年的事，就見陸媽媽提這個籃子，臉疲憊的走進來。

“爺，”陸媽媽很急切的對謝子介道：“最近你小心一些，宮里面要來征宮了。”

按理說，招宮和謝子介這樣的男子是沒什麼關系的，可是宮并不要已經嫁人的子，因此鹿瓊反而無礙，倒是謝子介這樣年輕英俊的書生，要小心被老爺們搶親。

雖然說謝子介已經娶了妻，但若是被搶了，那也是很麻煩的。

更何況，若是再窮一些，或者覺得書生不錯的，這時候上趕著給秀才們做妾的子也是不的，謝子介明顯也是想到了這一點，肅容當機決斷道：“這些日子你們也都別出去，咱們都盡量在家里。”

陸媽媽雙手合十，心里念了聲佛祖，又拍著脯慶幸：“幸好，幸好。”

沒有明說幸好什麼，可三個人都知道，假如謝子介沒娶鹿瓊，以鹿家的況，鹿瓊是必去不可的。

鹿瓊沒出門，但過窗戶也看到了街上的景，一輛輛青蓬馬車來回走著，但街上卻沒有哪怕一個做工的婦人姑娘。

這在以前的寶縣，是不可能的。

鹿瓊和謝子介商量，下午兩個人一同出去，要去和周繡娘說一聲，周繡娘是寡婦還過了年齡，也不用這勞役之苦，最近們還能繼續做手生意，但為了防止多事，還是盡量先在自家做，再一塊兒送給王掌柜比較好。

謝子介也很贊同，他在江南時就知道的，其實這時候不但年輕健壯沒有家室的男子容易被搶走，年輕的姑娘婦人也是容易走丟的，因為有些富戶蠻橫起來，會把人抓走，或買農家替自家兒宮。

鹿瓊這個年紀還是有些危險的。

其實以天子的脾氣，這些年后宮里已經很進新人了，天子練的道家功法，講究清心凈念，要封鎖的。

但是宮之伇，還是經常征的，甚至跟征的更頻繁些，卻是因為和尚道士們沒沒什麼新說辭，便拿宮人年齡說事，說宮人的年齡和數目也影響皇宮的風水，進而影響天子求道。

天子也真信了，便多征宮，也提前了幾年放歸，便是要保持這個年齡。

兩人去見了周繡娘，周繡娘也是拉著鹿瓊的手，讓他們夫妻倆都出去，王掌柜那邊也派了王伙計和一個六旬的老車夫來，讓他們把手做好，一塊兒送過來就好，要真有事，這個老車夫會來謝家叩門的。

王伙計憨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對鹿瓊說，他前兩日婚了，因婚事倉促沒來得及請鹿瓊夫婦喝喜酒，等來日有了孩子再請他倆喝滿月酒。

王掌柜對王伙計的期，就是娶個相的商戶，但因為宮之役，也沒人計較王伙計是商籍了，城里有個家里有人做的富戶，就把兒嫁給了王伙計。

這是值得道賀的好婚事。

送走王伙計，鹿瓊忽然意識到，的人生和的規劃已經截然不同了。

在相同年齡的孩子還是一團孩氣的時候，就想過自己的夫君該是什麼樣子。

清貴的讀書人是不敢想的，窮到屋頂沒瓦的農夫和打雜跑的小伙計才是合適的選擇。

可遇到了謝秀才。

不知道沒遇到謝子介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可哪怕這是一段不被彼此承認的婚事，也比鹿瓊最好的想象也好太多。

按理說，悉的人都有了安置，就連鹿家村的鹿大娘都過來告訴不用擔心別人，可這日謝家卻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那是一張鹿瓊以為，除了噩夢里，再也不會看見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