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 第一個暗暗苦的就是程三丁了。

程三丁眼前一黑，合著自己白說了那麼多話！但事已至此，他也沒有辦法, 只好等謝子介和鹿瓊兩個人商量完。

謝子介看著鹿瓊，他似乎想說什麼，可還沒開口，鹿瓊就打斷了他：“謝秀才, 坊的院子，得我自己來買。”

他們沒有提為什麼坊的院子得鹿瓊來買,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兩個人其實都很清楚, 鹿瓊很認真，甚至沒顧得上程三丁，也沒顧得上自己居然又了“謝秀才”。

此時程三丁也回過味來, 心里覺得稀奇，夫妻兩個，誰買難道還有區別？只是他從商多年，聽了很多大家士族的私事，此時腦子里想了很多，但面上只做聽不懂, 也不去看謝子介和鹿瓊。

鹿瓊的眼神很認真，他們平日里住在同一屋檐下，很多時候謝子介送東西，是避不開的，只好用自己的方式還回去，但一整座府城的院子，得多有錢, 才能還得起呢？

謝子介垂眼，鹿瓊的意思他是知道的，可對于不久就會消失于人世的“謝子介”，縱有千金也是無用的，但他也不能這樣告訴鹿瓊。

一開始不能這樣說，是因為報仇，后來則是因為，這樣說鹿瓊是無法理解也絕對不贊同的，掙扎求一個活下去的機會的人是不會走這條路的，于是他想了想，和鹿瓊商量道：“坊出手的院子是不多的，若合適，我先買下，你年后能還我就好。”

等他必須離開的時候，只管把這些留給了鹿瓊和陸媽媽就行。

程三丁在一旁，心是跌宕起伏，恨不得當即就飛去自己的院子，趕把這樁生意給定下來。

幸好騾子力氣是足的，車子沒過一會兒，就到了坊這邊。

鹿瓊雖然久仰坊大名，但是并不知道這會是個什麼樣的格局，此時看著和尋常的民坊也沒什麼區別，要真說的話，就是這里來來往往的娘子是更多的。

這房子是程三丁他娘的陪嫁，因為時間久，磚木已經略有些腐朽，但地理位置好，除此以外，院子也不小，又于坊深，是個很清靜的地方。

而且，能用青磚在府城蓋一座房子，本也是一種本事了，若這是黃泥拌著草砌的房子，恐怕只會壞得更厲害。

謝子介看了兩圈，心還是滿意的，院子布置的還算合理，剩下的都好說。

除此以外，周圍兩家院子，從冒的煙和門前堆的東西，謝子介能大概判斷出來，兩家都是做小本生意的，這很好，都是本分踏實的苦命人。

謝子介行商多年，去過不坊，知道這種格局下，這的房子算得上是好了，因此他便對鹿瓊道：“瓊娘不妨也再去看看這院子，看看可有什麼不滿意的，畢竟……”

他話沒有說全，鹿瓊已經懂了，謝子介意思很明確，畢竟這是以后你要住的地方，自然也要好好看看。

謝子介說的有道理，沒多想，就去看院子。

鹿瓊走后，謝子介則直接對程三丁道：“既然如此，咱們來商量下價錢吧。”

價錢程三丁是早就定好的，院子要租，一年是七兩銀子，要買，則要百兩。

實話實說，程三丁這價格，在府城這地段賣的實在不算貴。

謝子介不缺錢，更何況對如今的他來說，錢實在是沒太大用的，但是若這樣一口答應下來，太過豪爽，怕程三丁起其他心思，因此打算再磨一磨，顯得不那麼輕松。

程三丁則苦著臉向他訴苦，說起家中的慘狀，老父久病在床，沒有銀子哪來的看病，吊命的藥方，每一個都貴的，百兩銀子聽著多，但家中有病人的都知道，耗費起來其實也不過月余功夫，謝子介沉了一會兒問道：“我知道城西的徐郎中水平是很好的，你們不妨去請他，給老爺子好好診治。”

程三丁苦笑道：“如今這形勢，哪還能請得起新郎中呢？”

謝子介恍然，他這些日子從來沒關注過府城的向，也不需要程三丁繼續解釋下去，他又問了程三丁請的那兩個郎中，以及郎中們給程生開的幾味藥，心中略有了把握。

他心里有了底，便道：“等會兒看了院子，我便陪你去你家一趟。”

程生和鹿瓊是舊識，他幫個忙不算什麼，更何況，鹿瓊要在府城立住腳，也得有兩個人，程三丁這個人，至對他爹是很孝心的，有了這層關系，等他走后，鹿瓊日子也能有個幫手。

程三丁先是狂喜，然后小心翼翼問他有幾分把握，謝子介便道：“七分吧。”

這是往了說的，真要說，其實是九分才對。

白家有很高明的醫傳承，但后來白家人去做了，這醫也就慢慢的沒人學了，到了白氏這一輩，小郎君們每日讀書，沒什麼功夫，反而是白氏這些小娘子們都學了些。

卻不是為了讓們有一個傳家的手藝，而是讓兒們以后對那強健、養生延壽的方子、藥材都有些了解，更何況子生產是難事，多懂一些，也能照顧好自己。

白氏在這方面是很有天賦的，學得很快，從小到大謝子介沒喝他娘的苦湯藥，到后來他自己也學了一些，不說特別好，畢竟謝十三郎主要功夫是陪著祖父治學的，但至要比程三丁說的那兩個府城的庸醫強。

程三丁聽到這話簡直潸然淚下，他又如何不知道那兩個郎中水平可能沒那麼好呢，只是他也實在沒有辦法了，因此謝子介這話對他來說簡直是救命稻草。

他一咬牙：“您二位是有福氣的人，這樣子，只要您能治好我爹，我也不多收您錢，六十兩銀子，這院子我便賣給您二位。”

謝子介點頭，卻又繼續告訴程三丁：“可，但六十兩太多了，等會兒那位娘子來，你就說我替你看病，這院子四十兩你賣我。”

程三丁懂謝子介意思，這是他虛報價錢，心里愈發到稀奇，就這兩人，如果男未婚未嫁，那麼程三丁反而知道是這小郎君定是在追求著小娘子，的給心上人送便宜的，可是明明是夫妻倆還要這樣做，那就好生奇怪了。

謝子介知道程三丁肯定會多想，因此也只是告誡了一句：“我不管你怎麼想，在你爹面前不要出來半個字。”

程三丁忙發誓：“莫說是我爹，連我家中娘子，我那兒子，若我出來一個字都我天打五雷轟。”

謝子介這才滿意了，淡淡點了頭。

鹿瓊這時候也跑了過來，掰著指頭數出來這屋子一堆的缺點，窗戶不合理，院子空置時間又太久，屋子要修的地方很多，此外兩邊的墻里的照也不行。

越說程三丁越害怕，唯恐謝子介不要了這屋子——他可還等著謝子介給他老爹看病呢。

謝子介含笑聽著，最后慢悠悠道：“那瓊娘說，這院子可買嗎？”

鹿瓊想了想，認真回答道：“還是可的，只是小程掌柜得再便宜一些。”

程三丁松了一口氣：“這是簡單的事，便宜，一定是要便宜的！謝書生說要給我爹看病，這屋子我四十兩賣給您二位。”

鹿瓊心里一驚，其實也聽得出來，程生聲音是不大好的，可聽到程三丁這樣說，還是慌張，也顧不著這院子錢了，忙問：“程爺爺可還好？”

程三丁還沒說，謝子介已經輕描淡寫：“不是什麼大事，我開兩副藥就好。”

鹿瓊心里謝子介是無所不能的，謝秀才說能治好，那就肯定能治好。

四十兩自然是便宜到不像是府城的院子了，但若帶上救命之恩，卻也就說得過去，鹿瓊不疑有他，跟這謝子介，和程三丁一路又回了慶平坊。

可還沒等到慶平坊，幾個人都察覺了不對，街上的府吏也未免太多了。

不，鹿瓊仔細看了看，心里有了數，這些不是府吏，是探子。

石三還是查到府城了。

鹿瓊差點控制不住臉變化，謝子介倒是坦然自若，兩個探子來問事，他還很自如道：“我們是商戶，來陪娘子看房子。”

程三丁也趕忙道：“是看我家的院子。”

探子微微瞇眼，明顯沒信，哪有小夫妻來坊看房子的，這邊可都是戶。

但書生和匪首八竿子打不著，探子居然一揮刀，雖然沒好臉，但就讓他們過去了，程三丁臉比鹿瓊和謝子介還差，謝子介沉一會兒，對程三丁道：“探子還在后跟著，今日我先不去拜訪令尊了，過兩日再去。”

聽到探子還在跟著，程三丁已經嚇破了膽，只顧著點頭，騾車停到了慶平坊，程三丁下去，低聲道：“您二位也不會占我這一點小便宜，騾車您二位先用吧。”

謝子介家中的馬車，是江家鋪子的，此時也的確不好去江家鋪子借馬，因此也就謝了程三丁，帶著鹿瓊一路過去了。

鹿瓊跟他走了一會兒，才發現這并不是回謝家的路：“謝秀才，咱們是要去哪？”

謝子介沒答話，又過了一個路口，才道：“現在不是很適合回家，帶你換個地方躲躲。”

是他低估了石三，幸好，敵在明他在暗，還是占盡先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