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瓊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多麼聰明的人, 但無疑是非常敏銳的，可此時，這種敏銳卻讓無法繼續想下去了。

什麼是白九和謝子介不一樣的？

他們不一樣的地方太多, 白九年氣盛，行事坦，謝子介冷靜溫，事謹慎, 可要是說到承諾，鹿瓊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第一反應居然是白九總是口口聲聲提婚書, 而謝子介則一直在強調權宜之計。

這當然是最大的區別, 但要是牽扯上婚書, 也就是牽扯上了自己，好像就沒法那麼冷靜的分析了。

明明是想分析謝嘉鹿的。

鹿瓊覺自己還是忽略了什麼，果斷先將婚書這種和自己有關的放下, 開始思索別的。

在屋子里踱步，又一樣一樣的找可能錯過的點，泥人、花燈、玉佩——

手里著據說是謝子介母親給他留的玉佩，鹿瓊神松。

的確一直刻意避過了什麼。

那就是謝嘉鹿。

鹿瓊和謝子介和離的那麼干脆，重要原因是一直覺得，謝秀才離開府城, 還會有大前途的。

他留在府城，是因為，鹿瓊一直這樣想。

寒門子或許也可能學到同樣的學識，但謝子介提到的一些南方富貴人家的生活細節，卻肯定是錦玉食養出來的。

直到遇到了白九，白九提起，說自己已經父母亡故, 家中出了變故。

而江六所言，則讓鹿瓊知道了，白九到謝子介這幾年，過得不好，且有仇家。

居然沒有多往下想，到底是什麼樣的仇家，能把白九到這個份上。

其實什麼還都不知道，甚至連白九自己恐怕都沒有完全知道，他到底要對付誰。

但是，鹿瓊想，自己也可以去查。

鹿瓊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和白九一起去查，不過白九自己讓鹿瓊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些天，白九一直一個人出去，半夜才歸，鹿瓊有一種預，白九恐怕也在查自己查的事。

白九如何變謝子介有太多可能，鹿瓊賭不起白九的坦誠。

最終還是決定依靠自己。

空照小和尚想和胡伙計見一面。

這事兒的起因，是因為空照知道了胡伙計的家事后，對幫助胡伙計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是個穩重又懂禮的孩子，并不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反而先問自己能不能為鹿瓊分憂。

鹿瓊比他大了不歲數，看出來空照很明顯是想自己做什麼，就試探地說了幾件事，果然，聽到胡伙計在發愁，空照眼睛都亮了。

“我想幫他，”空照是很堅定的，“我想幫他報仇，胡員外是可以戰勝的。”

誰不能戰勝？那自然是空照遇到的那個偏心親人。

經歷過類似的事，鹿瓊很快明白了空照的意思，因此便問胡伙計，愿不愿意照顧幾天空照，如果胡伙計想好怎麼報復胡員外，也許空照可以幫忙。

但胡伙計的回答則很耐人尋味：“掌柜的，我之前活著都很難了，只想熬死那個老不死，你們現在說要幫我，我卻不知道該做什麼。”

“掌柜的，我不甘心啊！”胡伙計聲淚俱下。

他也曾是父親的兒，可一切變化也那樣快，這麼多年來茍且生，他渾渾噩噩，此時聽到復仇，卻只能憋出來一句不甘心。

胡伙計恨嗎？他肯定是恨的，可胡員外對他來說太強，強到過去的他只想過逃。

他知道陸伙計不是尋常人，可復仇這種事，他甚至不知道怎麼想。

胡伙計無疑是覺得自己辜負了鹿瓊和陸伙計的一片好心的，跟在鹿瓊后，帶著小小斗笠的空照，則也在沉思。

回去后，空照說想和鹿瓊聊一聊。

“鹿娘子，”空照說：“我其實很羨慕你。”

鹿瓊有些不明白。

“舅舅……他還是謝書生的時候，和我講過你的事。”

空照說：“鹿娘子，舅舅也很羨慕你。”

謝子介羨慕？

空照話鋒一轉：“鹿娘子，我其實也很想問，你就沒有恨嗎？”

這是謝子介曾經問過的問題，鹿瓊那時候告訴他，比如恨朱氏，還有其他的要做。

而現在，忽然有點明白了。

恨有如胡伙計，也有如空照，他們是因為偏心。

恨也有白九。

空照道：“鹿娘子，我只能告訴你我自己知道的，十五年前伽山案，三年前巫蠱案，”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才說道：“三年前，江南青巷案——也就是謝家陷進去的案子，舅舅是查了這些的資料，才變那樣的。”

謝子介會死，這是師父告訴空照的，空照知道師父知道的更多，但畢竟師父并不是很樂意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離開汴京城時候又太小，也還沒機會接這些，其實了解的可能還不如謝子介。

空照道：“青巷案和伽山案，我都不了解，巫蠱案，是汴京城的事，三個宮妃，咒殺天子，于是被死，牽連了京城不貴人。”

他此時無疑是漠然的，說得非常冷淡，可這孩子眼睛盯著樹，眼圈卻有些發紅。

鹿瓊按住他，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

空照在自揭傷口。

無疑，巫蠱案給空照留下了很深的傷痛。

鹿瓊道：“胡伙計會拿到他想要的的。”

“但胡伙計自己都不知道他要什麼？”

“他會知道的，他已經不打算渾渾噩噩下去，就會知道的，恨不是壞事，他想不到不是因為恨，是因為不敢想。”

鹿瓊和空照都知道，他們說的不僅僅是胡伙計。

不敢想的不止胡伙計，還有空照。

鹿瓊出了門。

現在要去找的，就是伽山案和江南青巷案相關。

只是很快，鹿瓊就發現了自己的天真。

空照份不同凡響，所以可以輕易說出來這些，但這些要案，實際上鹿瓊唯一能見到的地方，居然是程三丁鋪子里賣不掉的舊話本。

這還是一個書鋪掌柜提醒鹿瓊的，同行莫，鹿瓊帶了帷帽，掌柜以為是對野史好奇，便讓去找找話本。

鹿瓊便去找了程三丁。

程三丁改行做和蒙書相關的玩后，生意好了那是不止一點，舊話本則被他用來糊窗墊桌，聽說鹿瓊想要話本，程三丁第一反應就是鹿瓊家的窗戶破了。

夏季多雨，窗紙破掉太正常了，程三丁熱的拿出來一摞，塞給鹿瓊。

“鹿娘子！最近怎麼不見你來！”

那自然是怕程三丁發現白九和謝子介的異常。

鹿瓊道了謝，自己翻看起來，居然還真有幾本提到了伽山案，那是家登基后辦下的第一件大案。

案子從伽山開始，講的是伽山一群讀了書的商戶，和當地士族的沖突，這件事鬧得整整一路都不安寧。

這就捅到了家面前。

天子震怒，兩邊全部抄家，丁斬首，婦孺流放，特別是當時那邊最興盛的兩個士族，古家和林家，就此覆滅。

但，鹿瓊看著自己拼湊出來的信息。

覆滅的遠遠不止古家和林家，一個很安分的小家族，范家也消失了。

話本自然不會是完全真的，可是好幾本里都提到了這個范家，他們因為和京城的貴人結親，所以素來低調安分，此外在當地頗有善名，面對沖突，更是早早閉門不出。

所有人都很奇怪為什麼會是范家被牽連。

可沒有話本提到青巷案。

鹿瓊一拍腦袋，這種，或許找錯地方了。

該去問于大娘，請幫忙問問于大人。

于大人油，謝子介告誡鹿瓊，盡量不要和于大人深，但鹿瓊也知道，自己現在唯一能找到的可能知道相關的，也就是于大人了。

是經常登門的，門房見了便堆著笑，請去后面，于大娘果然在，可鹿瓊覺得表似乎不太對勁。

“瓊娘，”還沒等鹿瓊問，于大娘自己便開口了，“我父親給我尋了門親事，我要去京城了。”

看起來并不是很高興，眼圈發紅，鹿瓊一時間只顧著趕問于大娘：“怎麼突然……？”

于大娘聲道：“我并不想過府，父親也不想，可……”

勉強一笑：‘“是給貴人做貴妾。”

于大人已經是知府，能被于大娘稱呼一句貴人，而且知府的兒做妾，對方份似乎昭然若揭。

“是七皇子，”于大娘輕輕道，“天子下的詔，說石家子薦的我，于家那邊直接替父親應承下來了。”

于大娘是過后院的苦的，一點也不想再來一次。

比起去皇子府，還是更想留府城和鹿瓊一起當小掌柜。

可這并不是們，甚至不是于大人能決定的。

鹿瓊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于大娘勉強笑笑：“算了，不說這些了，就算應承下來，也沒我直接府的道理，汴京城那邊的意思，應該是先等著，明年過了正旦，一起門，瓊娘，我看你也有心事，可是發生了什麼？”

于大娘這樣煩惱，鹿瓊并不想再拿案子煩擾，可此時于大人回來了，并且讓婆子送來了一份名單。

是京城世族的關系譜，于大娘得開始早早背了，特別是天子一家的。

于大娘索拉著鹿瓊一塊看。

鹿瓊因為于大娘和謝子介兩件事，心煩意，本來是看不進去的。

直到看到了一個姓氏。

那是一張雍容華貴的畫像，是一個子，旁邊則是一行小字：伽山范氏。

看向下面的介紹，伽山范氏，嫁二次，一嫁平樂侯世子，二嫁……皇五子。

這里的皇五子并不是當今家膝下排行第五的孩子，而是當今天子時的排行。

繼續看下去，十五年前，天子即位，此為明祿元年，范氏卒。